46大雪过后,玉树琼枝,一些细长的枝丫被大雪压断,散落在路边,像白色的泼墨画。
路边的杂草厚厚铺了层白雪,不少流浪猫冻死街头,天色已晚,仍有工作人员在路边兢兢业业铲雪、收拾小动物的尸体。
踩下一脚刹车,秦最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
摇下车窗,冷冽的白炽灯在他侧脸投落下光影:“秦明陆,不要拿我妈威胁我。”
“我已经到医院了,”道路阻碍,来这一趟花了三个小时,秦最下了车,继续说,“要我怎么做?”
秦明陆对秦最的顺从略感意外,说:“虽说和路家没什么情分,但我听说路庭和这次住院没那么简单,你看看他们更中意养子还是亲生儿子,我们也得看情势交往。”
他在国外赶不回去,就委托秦最来探口风。这要是路庭和想把产业交给路款冬,以后难道还得去攀他的人情?秦最想想就要吐了。
秦明陆以为秦最会拒绝,他了解自己儿子,所以一开始以他生母来威胁。秦最来这的原因也很简单——路家的人估计都在,他想见见余迢。
去问了韩落,他居然也一无所知,这让秦最更加担心,是不是余迢哪里又惹路款冬不顺心,被虐待了。
“知道了。”
大概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秦明陆见秦最这般听话,又觉得自己身为一个父亲,总是威胁儿子,太说不过去,语气温柔了些,“上次听你妈说,你有心意的人了?是哪家的omega,爸爸去帮你...”
“她不是我妈。”秦最只留下这句话,而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随意圈在脖子上的围巾晃在衣前,手机屏幕的亮光在眼里缩成一点,秦最边走边点进和余迢的聊天界面,犹豫着又发了条信息,尽管余迢这几日都未回复。
踩在雪地有一层咔哧咔哧的响,秦最低着头,猝不及防,一团雪从头顶落下,簌的一下,融入另一片白色里。
大脑也跟着空白了一瞬,这个距离,秦最稍微再走快一点,这团雪的归宿就不是在地上,而是他头上了。忍不住去看一旁的动静,只有路灯下的一些飞灰在隐隐飘动,其余什么也没有。
秦最蹙了下眉,将手机踹在兜里,半信半疑地挪动脚步,头还是往后偏的。
别是什么小猫被掉在地上的树枝困住了...秦最这样想,最终还是改变了步伐轨迹。两手拨开草丛,往黑黢黢的地方走去。
A端住院部只供有通行证或者政府公章的人进去,这一块又是观赏类的偏区,没什么人路过。秦最来到一栋楼背面,大衣下摆沾上了些许即将融化的雪粒。
几年前他有养过一只猫,只可惜丢了。秦最像模像样地喊了几声“喵”——[“是猫,没事,我们继续。”]没找到猫,反而听到了喘息交合的声音,秦最楞在原地,慢慢直起弓着的腰,放轻脚步,心跳与步伐合拍,秦最感觉刚刚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一双手从墙壁边缘探出来,秦最眯着眼——像是一位女性的手腕,这个角度看过去,是被另一个人从正面按着。
[“别停下来...”][“不会有其他人发现的...”]秦最停下脚步,已经知晓——看来是趁着伴侣住院来偷情的,没意思。
对这种事他见怪不怪,能来这的身份都不简单,物质上满足了,就想追求精神方面的刺激,说不准还是自己认识的人,不过秦最没有八卦的习惯,转身就想走。
偏偏就那一秒,余光瞥到了——桑非梦闭上眼,薛让尧搂着她的腰,满眼留恋地望向她,将眼前女人的沉浸、满足、爱慕通通收入眼底,一刻也不舍得合上眼。
心脏剧烈砰跳,一上一下,秦最待在原地,好似被一个巨大的玻璃罩笼盖。
尽管明白这圈子的复杂,但对于一个正处于二十出头的年纪,秦最还是当场蒙圈了——这都什么鬼啊。
桑非梦和薛让尧?
路庭和和桑非梦的关系不是很好吗?薛让尧……薛让尧不是也有个儿子来着,他们家族背景赫赫,秦最不信两人没想过被曝光的后果——桑非梦娘家的公司全靠路家在支撑,薛让尧现在的那位妻子地位和韩家有的一比,除了利益往来,秦最想不到能让两人一起决绝走上独木桥的原因。
可是那样的眼神……太纯粹了,薛让尧就像在看一场秋雨,细细雾水晕在眼前,抓不住,只能一直看着。
秦最往后退了点,继续观察两人的动作。
薛让尧要离开,桑非梦就继续笨拙地凑近,她说:“不要走,让尧。”
她说我好想你。
她说路庭和就快要没多少时间了,等到时候把事情都办好,就带着他远走高飞。
薛让尧却面露犹豫,叹了口气:“路晚呢?你想过吗?还有余迢那孩子……”
“小晚我会一起带走,余迢是路款冬的人,关我什么事?”桑非梦计划好了一切,说出的话与当年那个善良女孩截然不同,“除了你和小晚,还有小迟,其他人都和我没关系。”
“养这么多年了,没有感情吗?”
“只有恨,”桑非梦情绪高昂,“看到路款冬我就想起我失去的孩子……”
薛让尧说:“他只是个可怜人,留一条后路吧,不要赶尽杀绝。”
桑非梦侧脸亲昵地蹭在他脖前:“我都听你的。”
“我们就快要幸福了。”……
一点点消化今晚的场面,秦最却如鲠在喉,难以言喻,甚至有股反胃的劲儿慢慢涌上来——他想起自己的父亲。
某种意义上他又何尝不是被遗弃的孤儿,只不过比起路款冬多了层血缘的庇护,可那又怎样,他自己的亲生父亲一点也不爱他。
一点点后退,踩雪的声音消散于风中,秦最悄悄离开,脑子里不断回想方才二人的对话。
不要赶尽杀绝……他们会对路家做什么?会对路款冬做什么?
那余迢会怎么样?
产生这个念头时,秦最的勇气又如春风过火般复生起来,前段时间他的傲气被韩郁影一头冷水浇下,灭得彻底——他确实没能力给余迢更好的。
他受家族摆布,手上脚上都拴着锁链,如何能将余迢拉出来呢,只有自己强大了才可以。
但如果路款冬先垮了呢?他如果爱余迢就该为他着想,给他一个更好的出路……
[“除了你和小晚,还有小迟,其他我都不在乎。”]不对、等等……
脑海中忽闪过这样一段话,秦最加快的脚步慢慢放缓,小迟、小晚……
冥冥之中像有一个引子,指导秦最慢慢在一团乱麻毛线里找到源头,然而在念头即将清晰时,地上慢慢出现一个身影,拐角处,秦最正面迎上一个alpha。
运动鞋抬起又落下,秦最还没缓过来,两眼怔怔的眸子对上韩郁影冷漠的目光。
他双手抱肘,完全不是之前带一丝不正经的神色,开口就十分严肃:“秦最。”
“啊……”秦最更加确定了之前韩郁影和他说的,自己现在不强大,和他们的经历比起来简直天壤之别,比如韩郁影,简简单单喊了句名字就把他震了一下,是年龄、阅历和身份的压制。
“刚刚看到的,都忘掉,想说的话也全都烂到肚子里,最好别让我知道路款冬在你这听了些什么。”
秦最只懵了一会,脑子转的很快:“这对他来说不是好事吗?”
扳倒桑非梦最致命的把柄,路晚不是路庭和的孩子。
韩郁影心说是啊,所以才不能让他知道。
白天在路家亲耳听到路款冬说的话,韩郁影旁观者清,不得不说,他现在太极端了,从前的理智都去哪了。
权利与情爱的天平逐渐往后者倾斜,这对他的处境绝对是不利的。何况这爱还这么扭曲。
韩家现在有几个重要项目都和路款冬交接,如果桑非梦真的赶尽杀绝,那几个项目落到她手上,韩郁影还真是不愿意。
余迢在他身边他找不回理智,余迢自己也受罪。
白天路款冬问生育囊到底要做什么?那副样子怎么样也不像“知道”的样子。
他绝对动了心思。
疯了,韩郁影心想,真是疯了,好端端的一段婚姻,怎么发展成这样。
如果余迢在他那连基本的情绪价值都没有,还有可能面临死亡的风险,那还不如离开。
但如何劝说路款冬放手?
只能是趁他还未到无可救药时,有个让他来不及顾及爱情的东西。
现在不就是么。
“你就记住,今晚什么都没看到,”韩郁影盯住他的眼睛,知道他没那么容易迁就,于是给出了一个条件,“能做到,我可以想办法让你见余迢。”
余迢……哥哥。
镇静剂一般的作用,秦最已经点头应允:“真的吗?”
“当然,”韩郁影说,“你现在对余迢是什么想法……”
“哥——!”一声高喊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韩郁影垂下胳膊,侧身看去,韩落跑过来:“你怎么在这呢?”
视线挪到秦最身上,见他一副目瞪口僵的模样,也问:“你们俩在聊什么?”
韩郁影叹了口气,帮他把围巾拉好:“不是说了让你出来多穿点,穿这么点,冻死得了。”
“我就喜欢这款式,管我,”韩落躲开他的手,说,“你不会还想着撮合我俩的事吧?我都说了不感兴趣了,话说你最近有没有段予琛的消息?我都联系不到他……”
秦最:“……不,你哥哥没有想撮合我们两个。”
韩郁影翻了个白眼,敲了下他的头:“段予琛有人了,趁早死了你的念头。”
“我饿死了,去吃点东西,你是和秦最一起去看路叔叔?”
“嗯,哥你走路小心点,挺滑的。”
“看完路叔叔早点回家。”
寒暄几句,韩郁影上了车,秦最想起不远处还有桑非梦,拉着韩落赶紧走。
“你怎么了?一副被捉/奸的样子?”
秦最心想,说反了。
直接让他捉了个大的。
“没,在想等会和路家的人说什么。”
“随便聊聊就行,反正就走个过场。”韩落试探问,“余迢没来,你大概白跑一趟。”
“啊……”
“果然是为了他,”韩落笑笑,“别藏了,上次和你赴约时我就看出来了。”
秦最一愣:“你、你反应怎么这么平淡?”
“很奇怪吗?说来好像余迢是挺多人喜欢的,难道是因为像我?”
秦最:“……”
韩落的自信倒不是装的,他被宠大,自信与生俱来,但这会说这个,气氛就像被冻住一样。
“开玩笑的,平淡是因为我习以为常,弟弟爱上嫂子,侄子爱上叔叔,这个圈子我听的多了。”
“你喜欢余迢,没涉及伦理,也没干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在我看来就很正常。”
这话说的秦最头皮发麻,不知道还以为韩落看见了桑非梦和薛让尧。
“好吧。”
“话说,之前你不是问我余迢最近的情况,”韩落脚步慢下来,“想听吗?”
【作者有话说】
剧情回顾:小迟是薛迟,薛让尧的儿子,30章这个人物有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