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成和方平到了火车站,买了车票,在那里等火车。坐了下来,方平道:“哥哥,此番去叶县办的事情,可是极难。那状纸我们看了,虽然苦主说得如何冤屈,实际根本没有任何证据。”
简成点了点头,又叹了一口气:“这是中丞到了御史台办的第一件事情,就交到我们手上。若是办得不好,只怕回来之后难过。虽然中丞说查出什么便是什么,可派我们去,就说明不简单。”
方平点头,两人一时闷坐。这种事情,对于这两个人来说,实在是危险与机会并存,所谓危机。如果查出不妥,回来必然大功,杜中宵一定会重赏。如果去了查探一番,什么都查不出来,哪怕杜中宵一时不说什么,后边也会给两个苦头吃。
衙门里的吏和官分属于两个世界,实际做事是他们,权力却在官手里。有能力强、人脉广的吏,就连官也要让几分,甚至有的可以过得富比王侯。这样的能吏天下没有多少,多了必然会被剪除。简成和方平两人,只是普通的吏人,靠着自小读书识字考进御史台,积年做事到了今天地位,怎么能够对抗得了一台之长御史中丞?此次去叶县,只盼着能够查出什么。
此时天下铁路,几乎都会汇集到开封府,车站特别繁忙。为了管理方便,分成东西南北四部分,分开管理。两人等了小半个时辰,便就登上了南下的火车。
这条铁路直到襄州,过汉水后到江陵,是连接南北的交通要道,车上人员众多。两个人相对坐靠窗的位子上,看着窗外的景色,没怎么说话。心中想着,到了叶县,到底该怎么办。
到了叶县,天刚刚黑下来。看着车站外车水马龙,人潮涌动,简成道:“天已入夜,我们寻个地方去晚餐。顺便商量一下,到了之后该如何做事。”
方平答应,两人结伴出了车站,看着叶县城门未关,一起入了城。经过这几年发展,叶县小小的城墙里早已经人满为患,还有大量人户不得不住在城外。城中店铺一家挨着一家,显得格外繁华。
简成看着两边密集的店招子,对方平道:“在京城的时候,就听人说叶县繁华,今日到了一看,果然如此。寻个本地特色,我们进去尝一尝。”
方平道:“这种南北汇集的地方,有什么特色?只要寻个地方吃饱就好了。”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在街上走,看见一家羊肉面馆,京城里少吃,便就走了进去。此时店里坐满了人,两人好不容易找了一处偏僻的座头,坐了下来。
不一会面上来,简成见碗里汤色浓郁,对方平道:“看来这是个良心店家。”
一边坐着几个汉子,看穿着是做生意的外地人,桌面上几个菜,在那里一起喝酒。
一个汉子道:“城中的简员外,新近开了一家工厂,专门制造种田割麦的机械,听说做得大了。京西路许多州县,都到他那里买种地的机械,听说用着是极好的。”
另一个道:“这两年,许多州县都缺人手,铁监制的这种机器便就卖了起来。我听人说,用机器去割麦,割完了还可以种上一季豆,并不妨事。如此一来,岂不是一亩地可以收两亩的粮?自然有人买。”
简成和方平听见是说简员外,好似是白家案子的当事人,不由竖起耳朵,听他们说些什么。
最近几年,由于京西路人少地多,叶县这些地方粮价又高,许多田地被开垦了出来。缺少人力,便就使用铁监的机器,一个人可以种许多亩地。天下营田务的农业机器,当然是由铁监生产供应,许多民间农场,就买这些小厂的机器。
这个年代,可没有后世发达的供应体系,买买零件就可以装出机器来了。此时除了一些关键部件不得不从铁监买,很多零件,都要靠自己生产。开厂需要机器,需要合适的地理条件,需要人手,投入的资本不少。当然,厂建起来赚得也多,叶县许多大户,慢慢从商业转向工业。
工厂的动力,可以使用蒸汽机。不过蒸汽机太贵了,除了一些大型工厂,很多少厂,还是选择使用水力。白家便简员外惦记上,就是因为那条小河。河虽然不大,便水量稳定,地势条件非常好。只要在上游起座小水坝,就可以拦住河水,带动一座小工厂。
一个下马三络黑髯的汉子道:“这几年粮价虽然不太高,却胜在稳定。如果种上千来亩地,倒是生财之道。我在想着,如果简员外那里机器价钱合适,便就买上一套,回乡买些地。”
其余人听了就笑:“纵然千来亩地,一年又能赚多少钱?亩产多不过两石多,去了租税,能卖一石就是难得,不足一贯钱而已。你一千多亩地,去了机器人工,还剩多少钱?我们做生意的,许多办法都能赚出一两千贯钱来,何必去做那种事!”
黑髯汉子道:“不能够这样算的。地买到手里,终究是自己家的,可以传子传孙。做生意有赚的时候,也有亏的时候,种地可不一样,年年纯赚。你们说是也不是?”
其余几人一起摇头,显然不这样认为。种地当然不是年年纯赚,天灾人祸,难道还少?为了怕天旱再买抽水机,再去修水渠,不知道要投多少钱进去。
这个年代不立田制,不限制土地兼并,但天下的闲田也多,地价不高。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去五代不远,那时战乱频仍,田主更换频繁,民间并不以土地为传子传孙的重要资产。与之对应,安土重迁的思想也不浓烈,民间第一追求是逐利。买田地,建农场,在民间的氛围实在不浓厚。
黑髯汉子很坚持,道:“现在种地与以前不同,有了机器,可以省人力。人虽然难雇,机器买回去就是自己的,种地如何不行?你们是生意做惯了,不考虑这些。左右这几天无事,明天我们到简员外的工厂去看一看就好。如果机器好用,回家买地自然划得来。”
听到这里,简成和方平对视一眼,知道他们说的简员外只怕就是白家案子的简员外。什么工厂制的什么农业机器,这两个是不懂的,只知道应该非常赚钱。一牵涉到钱,许多觉得不可能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这件案子再没有破绽,有钱作怪,那可就难说得很了。
吃过了面,两人出了店铺,简成道:“不如这样,明日我去叶县县衙,查一查案子卷宗,找一找当时经办的人,看有没有漏洞。你去简员外家的工厂看一看,探听一下当地人的说法。这就是中丞说的官民两方入手,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方平道:“便依哥哥说的去做好了。这位简员外听刚才的人说,想来是做的大的,是个大人物。”
两商量罢了,找了一家旅店,各自安歇。
一夜无话,第二日天一亮,简成与方平分开。简成去县衙,方平去简员外的工厂。
此时叶县城的周围,很少有种稻麦的农家,种的多是瓜果蔬菜之类。工业一发展起来,因为与农业的巨大差距,必然会对农业产生影响。
出了叶县,一路西行。方平注意到,这条路又宽又平,甚至还铺了煤渣,路上有许多车辆,运的也不知道什么东西。路两边不时出现房屋,里面的人或是敲敲打打,或是做着他没见过的活计。
直走了十几里路,日中时分,前面一条向南的路,路口一间茶铺。方平问过人,知道大约是这个地方,就要向南走,才到简员外家的工厂。
到了茶铺里,方平要了一大碗茶,问茶铺主人:“主人家,听说附近一家简员外工厂,专门生产种地的机器,是不是从这里向南走?”
茶铺主人道:“是的。那里原来是白正然家的地,这几年种瓜果蔬菜。可惜今年天旱,一家人借了钱买抽水机,最后弄得家破人亡,归了简员外了。”
方平听了,急忙问道:“天灾人祸,所在平常,怎么今年天旱,白家就家破人亡了?”
茶铺主人道:“这谁能够说得好?听人说,是白家这几年种菜卖得好,想买了抽水机后,以后再不怕天旱了。谁知道借了简家的钱,最后还不上,遭了灾祸呗。”
方平喝着茶,貌似不经意地道:“这白姓人家做人还真是没有打算,明知道还不上,怎么还去借别人的钱?这世间欠债还钱,自是理所应当。”
茶铺主人叹口气:“这种事情哪个说的清!白正然几代人在那里,我看着长大的,自小做事就谨慎得很,实在想不出他怎么做出这种事情来。而且买他的地正是简员外,谁知道里面有些什么。”
方平道:“事出反常即为妖,既然白家不是那样人,想来此事有蹊跷。”
茶铺主人道:“这件案子白家的人告了许久,只是查不出来,别人又能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