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7日,星期一。
下午三点三十分。
今天早上柳弈有个会要参加,回到法研所时午休已经结束了。
他一进办公室,学生江晓原就迎上来,“老板,刚才‘车展’来电话了,说你要的对比已经做出来了。”
其实本来检验结果出来,只需要将验单发回来就行了,不需要特地通知别科的科主任的。
但江晓原接的电话是物证科的袁岚亲自打来的,这位机灵的同学觉得搞不好是袁主任想亲自找他老板聊聊,于是也就特地跟柳弈提了一嘴儿。
果然,柳弈回答:“行,那我上去一趟。”
说罢便转身出了办公室。
本来柳弈以为上楼就能找到袁岚,结果在物证科溜达了一圈,居然没人知道袁主任跑哪儿去了。
于是柳弈只能在他办公室等了半小时,才终于等回了“稍微走开一下”的袁岚。
“袁主任,请问你闲逛到哪里去了?”
柳弈在人家的主任办公室里倒是跟自己那儿一样不见外,自己从饮水机里接了水,又拆了茶包泡了茶,这会儿正一边喝一边玩手机,听到开门声只撩了撩眼皮,连起身都免了。
就算对面是亲眼见过他泡妞翻车的知道他底细的损友,袁岚也不好意思坦白自己刚才是上班时间摸鱼处理“私事”去了,只造作地咳嗽了一声,略过了柳弈的问题,“哎你那蟑螂肚子里的东西,我给你查清楚了。”
柳弈瞥了袁岚一眼,假装没听出他刻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查出来什么了?”
“还真有!这还是我亲手帮你做的,够朋友了吧!”
袁岚从抽屉里抽出两张验单,端端正正、郑重其事地搁在了柳弈面前。
“我直接说结论吧,蟑螂肚子里的金色粉末是颜料没错。”
他看柳弈将目光移到验单上,才接着说了下去:“但是,和你拿来让我做对比的颜料,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
柳弈:“哦?”
这个结果倒是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这个,蟑螂肚子里的。”
袁岚用食指走在左边的验单上敲了敲,“主要成分是聚甲基丙烯酸甲酯和矿物油。”
接着他又点了点右边那张列表密密麻麻的,“而这个就复杂多了,各种矿物颗粒、碳质色料、无机盐、水溶性胶体、增稠剂、甘油等等。”
他顿了顿,看向柳弈,用一脸“这你就不懂了吧”的眼神得意一笑,倒是没故意卖关子,而是给了总结:
“简单来说,左边的是丙烯颜料,右边的是水彩颜料。”
柳弈没有说话,只细细研究两张验单上的成分差异,陷入了沉思。
袁岚瞅着他的神色,试探道:“怎么?你家那位的案子,很棘手?”
“……与其说是棘手,倒不如说是……方向错了。”
柳弈的声音很低,与其说是在回答袁岚的问题,倒不如说是在跟自己说话。
“谢了!”
语毕,他抄起两张验单,起身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袁岚的办公室。
###
下午四点二十五分。
“好的,我知道了.”
戚山雨说了句“谢谢柳哥”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林郁清在一旁等得着急,只恨不能凑过去扒着电话一起听。
“怎么样、怎么样?柳哥说了啥!”
没等戚山雨把手机塞回口袋里,他就迫不及待地追问,“是不是有什么新线索了!?”
“嗯。”
戚山雨点了点头,唇边带了一丝微笑。
虽然不知道戚山雨在笑什么,但林郁清顿时就松了一口气,同时有种“果然如此”的感慨——果然,还得是柳哥帮忙啊!
“柳哥说,两种颜料不一样。”
戚山雨对林郁清说:“我们之前的调查方向,错了。”
这两天,戚山雨和林郁清跑了许多地方。
他们首先又去了一趟死者乔兰亭的家,收集了他常用的颜料的样品,带回给法研所,与蟑螂肚子里发现的疑似同为颜料的粉末作对比。
随后他们又马不停蹄去找了乔兰亭的精神科医生的丈夫张尚止,问了他许多情况,同时要求检查他在家练习手术操作时使用的腹腔镜。
然而,事实证明,张尚止张医生是清白的。
身为业务骨干,他在医院忙得吐血。
在乔兰亭的死亡时间推定范围内,张尚止21号值了一整天的班,白天上手术晚上睡病房,半夜碰上个阑尾穿孔的急诊,直接拉上台开腹去了,一直忙到天亮。下了台后,他回科室交完班又匆匆赶去出门诊,一直在诊室待到下午一点四十分才完事儿,全程有不知多少医生护士病人以及医院监控为证。
除非张尚止要么会分身要么会瞬移,不然根本不可能有行凶或是抛尸的时间。
而且张医生家里的腹腔镜也是干干净净的,没有检出血迹或是其他可疑痕迹。
最重要的是,张医生家的腹腔镜鞘套的套身直径虽然与“凶器”相同,却是平口无角度的,而留在乔兰亭大腿上的那个洞偏偏显示,真正的“凶器”尖端是个三十度的斜面,二者不可能是同一根鞘套。
至于乔兰亭现在的精神科医生吕雅云,也基本可以排除嫌疑了。
就如吕雅云所说,除外她被跟踪那次,她只给乔兰亭看过两次诊,且为了谨慎起见,完全沿用了前一个医生的治疗方案,没有做出任何调整。
而柳弈也仔细研究过乔兰亭最近一年的病历,处方和辅助治疗方案都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因为吕雅云每天在医院上班,行动轨迹很容易就能证实,与她的丈夫一样,戚山雨和林郁清查证了她的排班表,便基本上能排除她涉案的可能了。
至于说为什么乔兰亭会认定吕雅云是他的“导演”,柳弈后来又咨询了一下洛医生,对方回答,精神分裂症中有一定比例的患者,会“张冠李戴”,将一个错误的身份“嫁接”到另一人身上。
原因很难解释,但类似的例子确实不少。
然后洛医生举了一个柳弈也听闻过的例子:一个男患者亲手刺死了自己的母亲,究其原因,是因为他妈长得和某电影里的敌特有几分相似,于是患者本人便认定他妈就是剧里无恶不作的女敌特,并决定亲手“为民除害”。
因为乔兰亭已经死了,柳弈无法求证对方的精神状态,只能从留存的证据入手,一个一个可能性地筛过去。
既然吕雅云和她的丈夫张尚止的嫌疑已基本排除,那么柳弈就不得不考虑第二种可能性了——有什么外部诱因导致了乔兰亭精神状态出现了改变。
就在柳弈寻思着应该从哪里着手调查这个“外因”的时候,袁岚的检验报告单给了他一个很关键的提示。
###
从柳弈那儿得到了重要的信息后,戚山雨先给助理Elina打了电话。
Elina那边传来的背景音十分忙碌,姑娘回答他:现在正在布展,很忙,忙得走不开,能不能晚些再和他们联系。
于是小戚警官把电话播到了杜思昀那儿,对方直截了当地给了同样的答案:告诉她自己在展厅,现在忙死了。
戚山雨也不着急,只语气温和、礼貌客气地询问杜思昀展厅在哪里,他们能不能也看一看。
杜思昀的展览本来就是对外开放吸引金主的,虽然戚、林两位警官完全不像是她的潜在客户,但也确实没有拒绝的理由。
“好的……”
杜思昀的声音在电话里有些勉强,“只是正式的展览明天才开始,现在细节还在调整……”
她故意把话留了一半,潜台词是你们的观展体验会大打折扣不说,最重要的是,你们来归来,希望你们不要干扰布展。
戚山雨假装没听出弦外之音,“好的,那么我们现在过来。”
话都到这份上了,杜思昀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说一句“恭候”便挂断了电话。
###
下午五点十五分。
戚山雨和林郁清驾车赶到了杜思昀的展厅。
杜思昀长期与一间豪华五星级酒店合作,租用了酒店一楼东侧的一个展厅,定期在他们那儿举办各种美术品展览。
那间五星级酒店就在美悦湖畔,与杜女士办公用的别墅直线距离三百米。
戚、林两人到时,大约两百平米的展厅门是关着的,门外有个保安打扮的青年守着,但透过玻璃幕墙能看到展厅里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保安事先得过杜思昀的吩咐,很客气地把两位警官让进了门。
杜思昀这会儿忙着与酒店的工作人员沟通展厅的灯光问题,被好几个人围着,忙得一脑门热汗,二十四度的空调风都吹不走她的焦躁,当真没空搭理戚山雨和林郁清。
她向两人挤出个笑容,说了句“随便逛”就继续忙自己的事儿去了。
Elina此时也正在她老板旁边。
看到两位警官,姑娘只远远地点了点头,再奉上一个怎么看怎么有些勉强的微笑,便算是和他们打过招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