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了,但柳弈和戚山雨都没有睡意,各自端一只茶杯,一边喝茶一边说话。
“我今天见的那位前辈,名字叫简一端,是十八年前包永兴那桩杀人抢枪案的主检法医……”
柳弈将自己今天和简一端的对话内容捡重要的跟戚山雨说了,尤其详述了简一端当年发现的三个案件细节上的疑点问题。
光是要复述这些柳弈就用了整整半个多小时。
戚山雨听得很认真,听完后他面色凝重,“……确实,照你这么一说,这个案子还是有些细节值得商榷的……”
小戚警官在心里逐一分析和思考三个疑点,细细思量之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不过,证据还没 ‘硬’到能推翻包永兴是凶手的结论,对吧?”
柳弈严肃地颔首。
他和戚山雨四目相对,默契地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同样的想法。
疑点确实存在,且接二连三的细节问题很容易让人感觉案件似乎哪里有猫腻。
但当时负责办案的警察也不是傻子。
相反的,因为包永兴案性质恶劣、影响重大、社会危害性高,当年负责办案的警官们在上面耗费的心力绝对不少。
十八年前还不像现在这样满街都是摄像头,别说是包永兴袭警的那条偏僻的公路,连经济最发达的省会城市也乱象频生,治安状况和现在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当年的警官办案无法像现在那样“眼见为实”,出了恶性案件首先考虑翻监控、查记录,而更多的是依赖还原罪犯的作案过程和行动路径,再通过人证物证锁定嫌疑人,再将嫌疑人逮捕后进行审讯,盘问出其犯罪经过的。
当时包永兴逃进了山林里,找到他时对方已经自挂东南枝了。
所以在这个案件里,天然缺少了对嫌疑人进行审讯并取得其自白这一环节。
不过包永兴在自杀前留了遗书,凑合算是填补了这一环节的缺失。
除此之外,包永兴案里的相关人证物证一样不缺,每一样都能证明他确实就是本案的真凶。
警方在被害的邓警官遗体旁发现了包永兴掉落的擦汗用的小毛巾;他货车里搜到了粘附着邓警官血迹和毛发组织的六角螺丝扳手,其边缘形状与邓警官后脑处的伤口完全吻合,足以证明其就是杀害邓警官的凶器;而被枪杀的爷孙俩的家里更是沾满了包永兴的指纹,特别是一楼侧面那扇被撬开的窗户,经验丰富的刑警一看就知道,分明就是小偷惯犯的经典入室手段。
除此之外,警方还在沿途找到了好几个证人。
有加油站的店员认出了包永兴的脸,证实他曾经在邓警官遇害的地点附近加过油,且时间正好是邓警官被杀前的一小时,警方后来画出了包永兴货车案发当日的行驶路线,证实了时间、地点都没有问题。
然后还有被杀的爷孙两人家附近的邻居,曾经看到包永兴的货车停在距离别墅大约两百米的一个偏僻的岔路口;同时还有人认出了包永兴上吊时穿的外套,说自己看见穿着这件衣服的人曾经在出事的别墅后门徘徊过。
所以警方掌握的并不是孤证,而是一条十分完整的证据链,而简一端提出的三个疑点都过于薄弱,根本不足以推翻这一系列的人证物证。
柳弈和戚山雨都是认真研究过包永兴案的卷宗的,自然仔细看过这些案件调查的细节,没从中发现更多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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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时先放下包永兴的案子先不提。”
毕竟已经是十八年前的旧案了,现在他们手头上甚至没有卷宗和尸检鉴定书的原件,光靠回忆细节也很难讨论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于是戚山雨换了个话题,说起了他们这两天的调查进展。
“我们调查车荣华和包珏的被杀案,倒是确实发现了一些问题。”
柳弈顿时来了兴趣:“哦?你快说说!”
“车荣华和包珏开设了不少海外账户,且账面上有大量不正常的金钱往来,小林子跟经侦那边的伙计们查了两天的账,初步认为是包珏在帮车荣华洗钱,而且时间相当之长……反正在包永兴袭警夺枪案之前就开始了。”
戚山雨说道:
“另外我们在车荣华别墅的保险箱上刷到的指纹,最上面的一层是属于包珏的,所以应该是包珏打开的保险箱。”
柳弈听明白了,“看来他俩关系确实很‘铁’啊,‘铁’到都包珏竟然知道车荣华家的保险箱密码!”
“嗯,他们确实是捆绑紧密的利益共同体。”
戚山雨点了点头,“还有,我们仔细调查了包荣华最近一段时间的动向,发现他从前就是‘煜琇阁’的常客,而且……”
小戚警官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提起另一个案子:
“去年S省打掉了一个盗墓团伙,抓了十多个土夫子和几个拉皮条的文物贩子,根据他们的口供,从地里出来的值钱‘明器’,有不少是混在长途货运车里,流进我们省,再走海路走私到国外去。”
柳弈顿时懂了:“所以你们怀疑,车荣华那个运输公司,就是‘兼职’干这个的?”
戚山雨肯定地颔首:“而且不止是最近,他们这门‘生意’已经干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柳弈:“……”
他忽然像是想到什么,眉心不由微微蹙起。
戚山雨见他忽然不接茬儿了,问:“怎么了?”
“……嗯,没什么。”
他摇了摇头,“我忽然想到煜琇阁那个上吊自杀的于弘业于老板了……”
戚山雨:“哦?”
他当然是记得于弘业于老板的。
两个月前,由鑫海大学龙湖校区的旧校舍双尸案引发的一系列后续案件调查里,柳弈和戚山雨曾经在既是杀人凶手也是被害者的卫进工作的古董店煜琇阁里,找到了老板于弘业上吊多日已经被蛆虫吃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小戚啊,或许是我多心了……”
柳弈的手指轻轻在喝空了的茶杯上叩击着,发出有节奏的轻而脆的叮、叮的声音。
“不过,你有没有一种感觉,于弘业的死法……和包永兴……有点儿像?”
柳弈语带犹豫,明显是连他都对自己刚才那句话缺乏自信。
可戚山雨听他这么一说,神色一凛,嘴唇抿成了直线。
说实在的,柳弈这神来一笔的推想实在没有多少能站得住脚的证据。
毕竟两个案子光是时间就差了十八年,非说有什么类同之处,时间地点都不一样,那就只有“上吊”和“畏罪自杀”这两点而已。
可偏偏经柳弈这么冷不丁地忽然提出,戚山雨也有种感觉——二者之间说不准真有某种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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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6日,星期一。
早上九点二十分。
回到法研所,柳弈第一件事就是直奔他们的档案室,要求调取当年包永兴案的尸检鉴定书。
然而令他大为惊诧的是,负责管理档案的记录员好一通翻找,愣是没能从密密匝匝的档案柜里找到那份鉴定书。
要知道,尸检鉴定书原件丢失那可是很要紧的大事,档案管理员当场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连忙叫来科里另外两个同事,其中两人开始翻柜子,试图看看有没有归档时一时手滑放错了地方的可能性,剩下一人则埋头翻找借阅记录。
毕竟是十八年前的旧档了,当年的电脑办公系统还不完善,鉴定书基本上还是手写的,由电脑录入的也只有鉴定书的编号以及首页基本信息而已。
后来法研所的档案管理系统随着办公电脑的升级大换代了三次。
因为三次升级换代都是公开招标而来的系统,开发商每次都不一样,彼此当然不可能兼容,先前的数据无法直接导入到新系统里,还得人手从新录入,其工作量之大简直不要太为难档案室的哥哥姐姐们,于是早年的许多档案并不能在系统里直接检索出来,要翻找只能从纸质目录下手,非常费时费力。
像柳弈他们这种级别的法研所骨干精英,年年都要弄课题写论文,来档案室借阅从前的尸检鉴定书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他每次来借鉴定书,少则一两本多则若干本,有一次他借的刚好都是案情复杂的大案,一本就有好几十页,垒起来厚厚的一大叠,抱着走回科里都嫌费劲。
然而,从来没有任何一次,他站在柜台前左等右等,站了足足半个小时,愣是等不到档案管理员把他要的鉴定书给送过来。
“哎,小张,你们怎么回事?”
柳弈站得脚都酸了,实在有些等不下去了。
他抬手叩了叩柜台的玻璃,“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还没找到吗?”
姓张的年轻管理员隔着玻璃听不到柳弈说了什么,但对方叩窗的动作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
他抬手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和另外两人交换了个忧虑又无措的对视。
“这……柜子里确实没有啊!”
跟小张一起翻档案柜的姑娘神色紧张:“我把前后十几个柜子都找过了,真没见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