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是胶囊什么的?”
有人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记得有种胶囊要到肠子里才能溶解和吸收吧?如果是用这种方法,有没有可能延迟敌敌畏的发作时间呢?”
“理论上说是可以的。”
柳弈点了点头。
不过通常这样的开场白意味着还有“下情”要补充。
果然,他又接着说了下去:
“只是这个方法有两个说不通的地方。首先敌敌畏是25%的乳剂,这种剂型几乎难以在胶囊里保存;再然后,假设真是胶囊,那么我们解剖时应该在他的胃肠里发现残存的胶囊外壳才对。”
柳弈以前在不列颠留学时接触过不止一桩“特殊”的中毒案例——毒贩将毒品装进塑料袋、化纤袋甚至避孕套里,打包成勉强能吞下的一坨后硬咽进胃里进行人体运毒,后来包装不幸在胃肠道里被溶解或是破了洞,毒品外泄导致当事人死亡。
因此柳弈进行鹿云的遗体尸检时,当然不可能不考虑过类似的可能性,仔细地搜寻了胃肠道里残留的任何可能用以延缓毒药发作的外包装。
然而他一无所获。
从监控来看,鹿云从毒性发作到死亡的时间只有短短的半小时,不管他用了什么方法,能在胃酸和各种消化酶里保持完整地撑上超过一个小时的“外包装”,理应不会在毒发后的半小时里溶得到连渣都不剩才对。
众刑警闻言,全都沉默了。
在这两年里,柳弈配合他们市局刑警大队破获过好些大案要案,双方合作融洽、配合默契。
最重要的是,警官们都认可和信赖柳弈的专业能力,知道他如此判断必定是已经充分考虑过各种可能性了,绝对不是无的放矢的,自然也就没人会和柳弈抬杠,纠结“真的假的”、“难道就没有万一吗”这种基础问题。
“柳主任,我们都这么熟了,我就直说吧。”
足有半分钟的安静后,到底还是沈遵沈大队长开了口:
“就现在这些证据,我更倾向是鹿云自己服毒自杀的。”
最近市局的规定越发严格,会议室里严禁吸烟——这可苦了那群烟不离手的老烟枪。
而沈遵烟龄三十年,平常有意识减量控制时还好,但在压力大或是忙起来的时候,一天一包烟都打不住。
此时沈大队长明显是烟瘾犯了,一边蹙眉,一边用手不停地摸自己的嘴唇和下巴,“柳主任,我不太清楚你们那些毒药的细节,等会儿说的话可能有些无知,你别介意哈。”
沈遵顿了顿,“假如,我是说假如哈……有没有一种药,或者别的什么方法,能让人喝了敌敌畏以后暂时不死的?”
柳弈回答:“有机磷中毒倒是有专门的解毒剂,分为神经抑制剂和复能剂两类,不过都是用在有机磷的中毒治疗上的……”
他的声音说到这里时,忽然小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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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柳弈转头看向坐在旁边的袁岚,“你说……假如把顺序倒过来……是不是或许也可行?”
柳弈没头没尾的这么一句,袁岚居然听懂了。
“……确实……”
袁岚眉心蹙起,“就相当于先把人给阿托品化了对吧?那么理论上肯定是可以拮抗毒蕈样作用的……而且在阿托品化的情况下,有机磷的磷酰基不容易与胆碱酯酶结合……那么烟碱样作用应该也不明显……”
此时两人都陷入了“或许真可行”的头脑风暴里,完全没注意到旁边一群人听天书一般迷惑的眼神。
不过二人这“搞不好有门”的状态正是刑警们最希冀看到的,自然不会有人在此等关键时刻开口打断他们。
整个会议室里鸦雀无声,众人皆屏息以待,下意识的连呼吸声都放轻了,只期盼他们快快讨论出个突破口来。
这时,诸位警官听到柳弈对袁岚说:“……假如真是‘那样’,现在应该还能检测出来吧?它虽然在人体内排泄得很快,不过在肝肾组织内性状比较稳定……”
尽管大家都不知道所谓的“那样”到底是“哪样”,不过眼见两人已经进入了开始讨论如何验证猜测的阶段,众人都双眼放光,仿佛看到了破案的曙光。
“不,这还真不好说。”
袁岚却摇了摇头。兜头泼了旁听的大伙儿一盆凉水:“万一都代谢完了呢?毕竟他的死因是有机磷中毒啊!”
柳弈:“……”
确实,不得不说,袁岚说的这个可能性非常大,毕竟按照他们猜测的“真相”,检不出“证据”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眼看两人讨论关键时刻断了话头,旁边的刑警们都急了。
“柳主任,你们在说什么呢?”
沈遵沈大队长率先发问:“给大家解释解释,让我们参考一下呗!”
“嗯,我们在说,假如真像是沈大队长您推测的那样,鹿云是用了某种方法推迟了敌敌畏的发作时间的话,那么我们猜测他或许提前使用了神经抑制剂——例如阿托品或是山莨菪碱一类的药物。”
阿托品及山莨菪碱等神经抑制剂能拮抗乙酰胆碱的毒蕈碱样作用,提高机体对乙酰胆碱的耐受性,可解除平滑肌痉挛、减少腺体分泌、促使瞳孔散大、制止血压升高和心律失常,对中枢神经系统症状也有显著疗效,且为呼吸中枢抑制的有力对抗剂。
“阿托品类药物为节后抗胆碱药,能阻断节后胆碱能神经支配的效应器中的胆碱受体,从而抑制胆碱能神经过度兴奋。”
为了让大家容易明白,柳弈举了个例子:
“简单来说,你们可以这么理解,乙酰胆碱相当于一群传令兵,通过传输命令而让神经保持兴奋。而胆碱酯酶则相当于调度令,让这些传令兵有序工作。有机磷进入人体后,会直接夺了胆碱酯酶的调度令,于是一群传令兵就会蜂拥而上,使得神经过度兴奋而产生严重的后果。”
他知道自己的说明不够规范,某些比喻也不够严谨,不过他实在没时间仔细琢磨了,反正只要能让一群门外汉听懂个大概原理就行了,“而阿托品一类的神经抑制剂相当于守门拦路的士兵,会提前挡在传令兵要通过的那扇门前,让暴动的传令兵没法到达他们的目的地……”
“原来如此!!”
有心急的警官忍不住当场就拍了桌子:“也就是说,搞不好鹿云是提前吃了药,让士兵提前拦路了是吧!”
柳弈和袁岚对视一眼。
“只能说……按照二者的毒理药理学来看,确实存在这么一个可能性。”
柳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真的,我们法医见过的绝大部分例子要么就是阿托品中毒,要么就是有机磷中毒,先用阿托品再用有机磷到底能让后者延缓到何种程度,怕是得做不少实验才能得出结果。”
“最关键的是,‘拦路’的士兵在人体内的代谢速度很快,现在很可能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旁听的袁岚补充道:
“这时候就算采用阿托品性质留存得较为稳定的肝、肾组织作为检材,也不一定能检得出来呢!”
警官们:“……”
原来袁主任最后这句话的杀伤力着实不小。
本来他们以为找到突破口了,结果现在法医学专家却告诉他们,你们的“人证”拦路士兵可能已经死光光了,死无对证的情况下,他们也没法证实是不是确实有这么一群兵士的存在了。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沈遵老实不客气地问道:“哪怕是辅证也好,总归不可能真的一点儿线索也找不到的吧?”
柳弈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垂下视线,抿唇认真地思考了一小会儿。
“……倒也不是没有一点办法。”
想了想,他说道:“首先,阿托品类的药物到底是不是真的完全消耗掉了,可以让袁岚回去做鹿云肝肾组织的毒理学分析。”
好在当时去到现场的医生们看到鹿云已经死了,他们虽然正确判断出了他是中毒,且毒物是有机磷,不过只给鹿云做了心肺复苏而没有给他注射阿托品,不然验证的步骤还要比现在麻烦起码好几倍。
“另外,可以请陈警官他们再仔细检查一下监控记录,这次要着重留意鹿云的面部特写。”
柳弈跟市局负责视频影像分析的警官们也是老熟人了,直接就叫出了他们头儿的姓氏。
“没问题,交给我们!”
陈警官答应得干脆:“不过柳主任你得告诉我,我们要‘留意’些什么?”
“留意鹿云的表情和模样。”
柳弈回答:
“假如我们的推测正确,鹿云提前给自己的身体召集了一班准备拦住发疯的传讯兵的拦路士兵,那么拦路的人少了没用,他用的阿托品类药物剂量一定不会小。”
他将阿托品类药物的药理学特性解释给众人听:
“大量使用阿托品后都会出现十分典型的症状,比如颜面潮红,口咽干燥,体温升高,瞳孔散大等等,且会由于大脑兴奋而出现健谈、躁动、脾气暴躁等与平日性格不同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