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云泽出生在云梦大泽的遗址仙岛湖畔的一个小村庄里。
他们家据说祖上同治年间出过举人老爷,也曾是乡里鼎鼎有名的地主,只是到了他爷爷那辈已经穷成了破落户,唯一那点儿耕读传家的尊严也只能体现在给儿孙起个雅致名字的时候了。
因为家境实在贫寒,区云泽也自知不是读书的料,所以初中毕业就离开老家,跟着几个老乡在外地打拼了。
早年区云泽辗转各地,干过许多行当。
他刨过木花、糊过泥瓦、扎过纸人,甚至在一家规模不大的殡仪馆里当了几个月的洗尸工。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他跟着他拜把子的老大到三晋的群山里去“收货”。
本来他以为只是收点儿野参灵芝石斛山药什么的,等到了地头才知道,他们要收的是近些年来村民私挖的古墓里的宝贝。
或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又或许只是单纯的因为缺乏相应的知识而不知道害怕,跟着老大走村窜寨的区云泽压根儿没意识到他们正在做的是违法乱纪的买卖,更不知道一个破瓷碗、半块破石头可能就是十年起步的量刑。
后来他跟着老大的时间长了,也渐渐得到了对方的信任。
区云泽开始从“收货”的变成了“下地”的,学着怎么定穴、怎么挖洞、怎么起货,怎么估价、怎么销赃……最终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土夫子。
大约两年前,区云泽的老大在“下地干活”时被当地公安机关逮了个现行,人赃并获之下判得极重,以他那五旬有余的岁数,真不一定还有机会从牢里出来。
不过他老大对兄弟们倒是很有几分义气,并没有供出不在场的那些人的名字,让区云泽逃过了一劫。
本来这些年他在这行里也捞了不少钱 ,在失去了“老大”这个依仗后,就算就此金盆洗手回老家种田,也足够他娶个老婆生一群小孩,下半生当个人人羡慕的富家翁了。
然而人学好要花上一辈子,要学坏却实在太简单了。
这些年区云泽身边的都是不择手段的亡命之徒,他跟着他们吃喝嫖赌抽样样沾,到手的钱如流水般散出去,全变成了销金窟里的筹码、温柔乡里的嫖资。
手里没钱,偏又习惯了花天酒地的生活,区云泽受不得穷,只得开始单干。
可土夫子这一行有诸多规矩,一个没有担保人的新人简直寸步难行,先别说很难从其他“老地鼠”手里抢到“好货”,就算手上真有那么一件两件值钱玩意儿,也几乎找不到愿意用公道价钱接手的二道贩子。
有整整一年的时间,区云泽处处碰壁,差点就要山穷水尽了。
不过他身手好、体格佳,人也有一股子不择手段的狠劲,再加上他脑子灵活,还有点儿天赋和悟性,常人花几十年才能凭经验掌握的诸如鉴赏好坏、分辨真伪等“才能”,区云泽总是能花比别人更少的时间就学会了。
凭着自己的“天赋”,区云泽居然好几次成功“捡漏”,不止小小地赚了一笔,还认识了煜琇阁的老板于弘业。
于弘业很欣赏区云泽,觉得那小子天生就该是混这行的。
每次区云泽上门,于弘业都会用相当公道的价格买下他手里的东西。
而区云泽也投桃报李,给煜琇阁的都是品相相当不错的稀罕货,有时候还会以朋友的身份上门,跟于弘业分享他们行内的“新动态”,比如哪里又起出了好东西云云,甚至牵线搭桥向于老板推销“同行”手里那些压箱底的宝贝。
而频繁进出煜琇阁也给了区云泽与卫进熟悉起来的机会。
卫进是于弘业招的小工,在店里干了有一年了。
于老板对卫进评价不错,偶尔会夸他做事麻利人也聪明,干活勤快认真,除了性格闷一些不擅长讨客人开心之外,总体来说算是个不错的帮手。
“不过其实吧,闷也有闷的好处。”
当时于弘业还当着卫进本人的面,对区云泽笑道:“闷葫芦嘴严,知道有话不能随便往外说,在我们这一行是件好事呢!”
也就是这句“有话不随便往外说”,让区云泽注意到了不管是外貌还是性格都很不显眼的卫进。
等熟悉了以后,区云泽发现,他和卫进年龄相近,性格确实只能用“南辕北辙”来形容。
区云泽江湖匪气很重,而卫进则是个沉迷网络世界的死宅,兴趣爱好根本聊不到一处去,唯有三个共通点——其一出身贫寒、其二都很缺钱、其三都很好色。
因为前两个共同点,两人决定一块儿干一件大事。
又正是因为最后一点,才让合作变成了内讧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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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界UB广场A区基本保留着初建时的结构,由一排排的二层平房共同组成了一个迷宫一样的商店区。
缺乏辨识度的楼房结构与狭窄的过道当年就能把逛街的少男少女们绕晕过去,现在规模减少到只剩三分之一,没有人鼎沸的人流和热闹的喧嚣后,只会让人感到一种难言的压抑。
区云泽站在A区18号店铺二楼唯一的一扇窗户前,不敢拉开窗帘,只能透过一指宽的缝隙往外张望。
这几天他一直躲在这里,几乎从不外出,连三餐都是让外卖小哥送到店门口的。
他唯一一次离开是在三天前的凌晨。
那夜区云泽偷偷溜到古董店煜琇阁附近,想和于弘业谈一桩“买卖”。
然而他却从对面一栋楼的楼顶看到了于弘业挂在电扇下的尸体。
区云泽当时吓坏了,匆匆逃离了现场,那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攫取的紧张与恐惧感,甚至比他亲手捅死卫进时强烈何止十倍。
因为他清楚地意识到,他和卫进或许偷了很不得了的东西,要紧到能让某些人想要了他们的命。
更可怕的是,对方不仅只是“想想”,还切切实实地下手了。
他们杀了于弘业,把他的死尸高高地挂了起来,像一个恐吓、一个预告。
11月28日凌晨,区云泽逃回新世界UB广场A区18号,就一直躲在这里,再没敢出去过。
——但我不能躲一辈子!
区云泽心烦气躁地想。
这些天来,他无时无刻不在琢磨这个问题。
留在鑫海死路一条,他只能设法尽快离开,隐姓埋名,有多远跑多远,最好一辈子也别回来。
可就算想落跑,那也得跑得掉才行。
现在他一无门路,二无熟人,更重要的是,他手头上虽然有非常值钱的东西,却无法变成现金——他甚至“黑车”或是“私船”的路费都掏不出来。
若是金器,区云泽尚能找间偏僻些的金铺将它们卖掉——大不了便是被无良奸商赚它个一两百克的差价。
遗憾的是,他现在拿着的东西在不识货的人眼里甚至不值几百块,而他知道的肯和他做交易的识货者现在怕是连尸体都臭了。
每每想到这里,区云泽就会发现自己完全陷入了死胡同里,根本无计可施,只能像只困死在笼里的耗子一般,徒劳地原地打转。
他烦躁地抬起手,隔着窗帘,猛力捶了窗玻璃一拳头。
不知是不是某种微妙的第六感,或者仅仅是被困太久憋出了毛病,区云泽总觉得今天心绪格外不宁,仿佛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很快就要发生了。
——一定要想办法!
区云泽第一百八十遍对自己如此说道。
就在这一秒,他听到了什么重物的撞击声。
区云泽甚至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根本分辨不出声音的来源。
但随即他就意识到,有人正在暴力破开楼下的防盗门!
顾不得许多,区云泽拉开窗帘往下看了一眼,赫然看到楼下不知何时聚拢了一群人,各个高大强壮、气势汹汹!
——警察!
在醒悟到这些是什么人的同时,区云泽动了。
他没有试图开窗逃跑,而是跑出房间,来到二楼走廊处,双手高举过头顶来了一个助跑跳。
跃到最高点的同时,区云泽仿佛篮球运动员灌篮一样伸手抓住天花板上的一个吊环,就着下落的惯性和自身的体重,将吊环猛地往下一拖——天花板顿时落下一块,展开成了一把折叠式的直梯。
就在他做这几个动作的同时,警察已经撞开了楼下的防盗门,复数的脚步声伴随着呵斥声由远及近,已经到了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口了!
区云泽不敢再耽搁,蹭蹭几下爬上直梯,灵活得像一只大号的猿猴……
…… ……
……
当领头的警官冲上二楼时,看到的就是区云泽钻出天窗,回身抽回直梯,“啪”一下关门的一幕。
“我去!”
那警官当场毛了,几步冲上去试图将梯子重新拽下来,但折叠梯组成的门板却像被什么卡住了一样,任凭他怎么用力拉拽都只一个劲儿的嘎吱作响,就是不肯掉下来。
“老章,区云泽跑到天台上了!”
领头的警官气急败坏地对着麦克风大吼道。
【嗯,我们看到了!】
章警官回答,语气听起来倒是十分沉着:【小戚他们已经追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