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戚山雨很好奇:“你同学里也有坚持到毕业才决定不当法医的吗?”
“那可太多了。”
柳弈一摊手,“一半以上都改行了。”
戚山雨眨了眨眼。
虽然他们公安大学的毕业生也有很多不当警察的,但毕竟学生基数摆在那儿,而且再如何他们的择业面感觉也比法医系的学生要宽泛一点,改行似乎也合理一些。
“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了。”
柳弈抬头朝戚山雨笑了笑,往他肘弯里一缩,脑袋舒舒服服地靠在了恋人的胸膛上。
“我大学实习那会儿,第一个星期就碰到了一个案子……”
当年柳弈还是个生嫩的大学生,大五的时候被分配到刑事技术中心实习,他和班里另外一个成绩很好的男同学被分在了同一组,还被其他同学笑称强强联合的学霸组。
然而没想到这个学霸组第一周就差点儿要翻车。
事情的起因是当天他们接了个案子。
一个年仅十九岁的工厂女工未婚先孕,男朋友跑了,她没钱又怕让其他人知道,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同寝室的一个大姐说自己以前是当村医的,可以偷偷帮她做人流。
小女工同意了,大姐就将衣架里的铁丝拉直了,用火灼烧“消毒”后就直接在工厂女寝宿舍动手了。
而这么干的后果就是捅出了个子宫底穿孔大出血,所幸报警和送医及时,靠着整整一万毫升的输血才没有闹出人命。
当时出警处理这桩案子的警官提着一只大水桶走进刑事技术中心,里面满满都是血水。
而柳弈和他的同学则需要在这桶血水里打捞出胎儿的残肢断臂,将它们重新拼成人形,从而确定其是否完整,并通过胎儿的体长推断小女工的具体孕周。
“说实话,那个场面是挺冲击的……”
哪怕多年之后,柳弈已成了华国知名的法医骨干和精英,再回忆起那段经历时,还是得承认印象特别深刻。
那小女工已经怀孕二十多周了,血液处于高凝状态,加之桶里的血水也搁置了得有个把小时,已经成了暗红色的半凝固果冻,挂在网上一坨一坨的往下滴,血腥气中夹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发酵般的臭味扑鼻而来,熏得人几欲作呕。
“我那时候还是只菜鸟嘛,整个脑子都是懵的。”
柳弈自嘲地摇了摇头,然后抬手比划了一下,“手里拿着个捞网伸进桶里就这么一搅和……”
戚山雨的喉头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就感觉胸中隐隐有股郁气,让他有点儿反胃。
“……然后呢?你真的捞出来拼了?”
他强作镇定,但语气听着还是略有些颤抖。
“嗯。”
柳弈痛苦地点了点头,“其实我那时真的很想直接跟带我的老师说我干不来的,可你知道我的性格,认什么都行,就是不肯认输,所以硬着头皮折腾了一个小时,终于把桶里的固体物全捞出来了。”
饶是见多识广,小戚警官也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那……你那个同学呢?”
他问。
“他啊……”
柳弈笑着摇了摇头,“他看到桶里的东西时脸上的表情就很难看了,等到我把网捞伸进桶里他就受不了了,用手扶着墙往外走,坚持到爬出解剖室才在门外大吐特吐。”
戚山雨:“然后呢?”
柳弈一摊手,“然后啊,经过这么一遭,他就认为自己不合适当法医,放弃这条职业道路了呗!”
戚山雨:“……”
虽然很可惜,但设身处地想象了一下,刚接触法医实务就碰到如此炸裂的场面,但凡承受力弱一点儿的确实可能因为冲击过大而直接跌破了心理阈值,并因此认为自己“不合适”,就此改变了自己的职业选择。
“那你那位同学,后来去干什么了?”
小戚警官很好奇。
“他啊……”
柳弈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后来考研二战了一年,考上了哲学系的研究生……”
戚山雨:“什么系??”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错,就是哲学系。”
柳弈幽幽地回答:“后来他一路念到博士,现在应该在T市的党校里当老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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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弈和戚山雨两人一直窝在沙发里聊到九点多。
感觉歇过劲儿来之后,又一起进浴室洗了个澡。
柳弈当初决定入手这套公寓,其中很大一部分因素就是它有两个浴室,且都十分宽敞,主卧配套的浴室不仅有漂亮的大浴缸,还大到能泡进去他们两人。
比起耗时又耗水的泡澡,戚山雨平时基本上都是用淋浴的。不过现在既然是恋人要求的,他也很愿意配合柳弈,一同享受鸳鸯浴的快乐。
柳弈将水温调得比平常要高两度,给浴缸放满了水,又扔进去一个香草味的泡澡球,将气氛调节到满点之后,才笑盈盈地拉着戚山雨的手下了水……
他们足足在浴室里折腾了一个小时,完事儿的时候,浴室里已经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了。
戚山雨将浑身绵软到连手指头都要使不上力的柳弈从浴缸里捞出来,用大浴巾裹好,打横抱起,抱到了外面的大床上。
“明天不止要收拾行李,还得把浴室清理一遍……”
戚山雨一边给柳弈擦头发,一边小声嘀咕,提醒自己还有没干完的活儿。
“别管那些了。”
柳弈抓住戚山雨的手,拿到嘴边,然后张嘴在他的指腹上轻轻咬了一口,末了还伸出舌尖,舔过自己留下的牙印,“再来一次?”
他挑起眼梢去看自家对象,哑着嗓子,含笑建议道。
戚山雨的眸光变得更深了。
“不知道刚才是谁在喊累的……”
他掀掉盖在柳弈身上的浴巾,用自己灼热的手掌去触摸恋人同样滚烫的身躯。
“先说好了……等会儿不管你说什么,我也不会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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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2日,星期一。
尽管柳弈这个休假过得堪称一波三折,好歹最后还是舒舒服服地和自家小戚警官在家里宅了个双休日,既没有突发事件,也没有意外情况,多少算是补偿了假期的遗憾。
早上差五分钟到八点,他照常回到法研所,先去他们病理科的大办公室看了看。
知道老板今天会回来上班,江晓原同学十分乖觉的比平常提早了十分钟到岗,柳弈进来时,他已换好了工衣,端着杯速溶咖啡,一副认真工作的架势在电脑前填表了。
“小江。”
柳弈打了声招呼。
“哎呦老板,您回来啦!”
江晓原回头瞧见柳弈进来了,立刻站起来,“对了老板,所长叫你今天有空上去他办公室一趟呢。”
柳弈闻言挑起了眉毛,“所长找我?”
江晓原猛点头。
作为病理科的科主任,所长有事找他简直再正常不过,但一般的公事通常会在例会上当众说明,若是有文书或是报告需要他提交的,则会用工作群组通知他。
像现在这样让他学生传话的十分不正式的通知方法,倒是让柳弈有些意外,“他老人家有说是什么事吗?”
“没有。”
江晓原摇头,“他上周五把电话打到我们科里,是我接的,听说你休假到这周一,就交代我给转达一下了。”
“行,知道了。”
柳弈估摸着应该不是什么要事,倒也没把这个放在心上,在科里到处转了一圈,把需要他审核和签名的文书抱回自己的办公室,就开始认真地干活去了。
这一忙活就忙活到了十点半。
等需要他处理的事儿告一段落,他才想起所长让他抽空去他那儿一趟的事情,于是往楼上打了个电话,确定所长人在办公室之后,才施施然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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鑫海市司法鉴定科学研究所的所长姓陈,年届五十,看他挂在墙上的照片,年轻时也是个浓眉大眼的堂堂美男子,现在上了年纪难免发福和发际线后退,但整体来说还是个气质颇佳的大叔。
看到柳弈进门,他笑眯眯地朝他招手,“来,小柳,坐。”
纵观整个法研所,会管柳弈叫“小柳”的,也就这位陈所长了。
“所长,听说您找我?”
柳弈对陈所长的态度尊重而又不显谄媚,他在所长书桌对面的椅子坐下,等着听对方有何吩咐。
“啊对。”
陈所长笑着从桌边排着的那一摞文件夹里抽出一个,打开来,翻翻找找,找出一叠装订好的资料,递给柳弈,“我想问你,小柳啊,想不想出镜拍个纪录片啊?”
柳弈:“什么?”
他万万没料到陈所长要说的竟然是这么一件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就是我们省的宣传口打算拍个法医相关的纪录片,想在我们这儿取材和拍摄。”
陈所长抬手在桌上划拉了个“我们”的范围,很自然地把坐在他对面的柳弈给包括了进去。
“既然是在我们这儿拍,那当然该让我们自己人出镜嘛。”
他笑容可掬,“我觉得嘛,小柳你就挺合适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