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看起来实在太不对劲了,戚山雨不得不考虑到有凶徒躲在室内的可能。于是很自然地就走在前面,把柳弈护在身后。
进屋后,两人立刻就发现电力并没有恢复。
不过这间别墅是新近几年才建的,因为从一开始就打算当做餐厅和客房来用,设计时就着重考虑到要有充足的采光,再加上屋里家什基本都清空了,几扇大窗户连块帘子都没挂,阳光透过窗玻璃照入室内,看东西倒还挺清楚的。
雨水在玄关积成了一洼小水潭,直径大约有两米左右,跳一跳就能在不踩到积水的情况下跨过它。
在确定了门内安全之后,柳弈一边走,一边将摄像头挪到了地板上,随后两人一同注意到了一个疑点。
这间别墅已经整整两年无人居住了,就算门窗紧闭,地板上也不可避免地积了厚厚一层灰尘。
昨日他们这些人带着一身雨水和泥污闯进屋子,把室内踩得一塌糊涂,现在两人看到的就是地板上——特别是从玄关连接到走廊和前厅的那一段,密密麻麻、横七竖八都是干透的脚印,从形状和尺寸来看有男鞋也有女鞋,有运动鞋也有休闲鞋,彼此重叠、大小不一,若是正常情况下,光是要把这些脚印逐一分离出来就已是一件很花时间的事情。
然而此时,有一组脚印却像混在了米粒里的红豆,尤其引人注意。
这一行脚印压在了一片凌乱脚印的最上面,且方向性明确,是笔直地从室内往室外走的。
柳弈和戚山雨彼此对视了一眼。
“有人在暴雨停歇前从正门离开了这栋别墅。”
柳弈说道。
很显然,那人走的时候没有把正门关好,大风带着雨点灌进屋里,将玄关和屋外的脚印都冲刷和浸泡掉了,反而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内部的脚印“锁”住,同时也变相让柳弈和戚山雨知道了有人曾经离开过别墅,且离开的时间还是在大雨停止前这个重要的事实。
戚山雨点了点头:“雨是在今天凌晨两点左右停的。”
柳弈:“……”
他转头瞥了戚山雨一眼,目光带了隐隐的责备。
要不是他还举着手机在录像,他就要直接说一句“我就知道你昨晚八成没睡”了。
戚山雨感受到了柳弈的目光,不知怎么略有些心虚,只能假装自己没发现,引着柳弈小心地跳过积水,在尽量不破坏现场的情况下进入走道,观察那组可疑的脚印。
柳、戚两人离开旅游中巴时都只带了随身的包,大件行李是一件没拿。
但小戚警官真不愧是个居家型的好男人,出门旅游还随身带了个小号的针线包。
当他在柳弈面前打开那零钱包一样的小袋子,从里面抽出一把软尺时,连柳主任都被他狠狠震惊了一下。
然后柳弈就看着戚山雨拆开软尺,熟练地将它放到了脚印旁边,“总长二百六十五厘米,应该是41码的鞋子。”
在看到比例尺放下的瞬间,柳弈就像条件反射一样进入了工作状态,稳稳地将手机悬空举在脚印上,记录下清晰且角度符合要求的特写俯瞰画面。
穿41码男鞋的男性正常身高一般在一米七五上下,但这个“上下”的浮动空间因人而异,弹性比较大。
不过假如没有除了他们旅游团一行人之外的其他人闯入过别墅的话,那么不算柳、戚两人,这双鞋子的主人便只有司机、程总、巴克和南康四个选择了。
安置南康时,柳弈就在旁边帮他脱掉湿透的衣服,曾经注意观察过他的鞋子。
南康是个健身达人,体格练得很壮实,本身也长得高壮,鞋码自然也很大,绝对塞不进41码的男鞋。
至于程总,身为一个讲究人,昨天“逃难”时穿的是一双与休闲西装配套的黑皮鞋,印不出这种一看就是运动鞋的花纹。
那么就只剩下司机和巴克两个选择了。
“我觉得这是巴克的鞋子。”
小戚警官虽然加了个“觉得”,但语气倒是十分肯定。
柳弈也同意戚山雨的判断。
其实鞋子只要穿上一段时间,鞋底就会出现磨损,表现在脚印上,能给刑侦人员提供很多重要的信息——身高、体型、年龄、工种、走路的姿势和重心、是否受伤等等,就更别说通过微粒分析,连这脚印的主人先前去过哪里、接触过什么人都能弄清楚了。
华国那些厉害的脚印专家,只要看一眼犯人留下的足迹,就能通过对方的走路姿势将他从茫茫人海中揪出来。
柳法医和戚警官倒是没能练出这脚印追凶的特技,不过两人的观察力和注意力都优秀到了能注意和记住旁人不大上心的细节。
尽管司机和巴克穿的都是运动鞋,但司机的鞋子很旧,一看就是穿了不短的时间的。
而巴克的运动鞋显然是为了这次那见鬼的凶宅探灵游戏新置备的,怕是在参加旅游团的那天才刚刚穿上的。
虽然柳弈和戚山雨先前没看过两人的鞋底,但就凭鞋子一新一旧截然不同的外观就能知道,司机的鞋底花纹必定磨损严重,不可能留下那么条理分明的、清晰的印痕。
“我想这种鞋印才是司机的。”
戚山雨很快就在满地凌乱的足迹里找到了另一组脚印——花纹斑驳且模糊,右脚脚跟处磨损得尤其明显,一看就是由穿了许久的运动鞋留下的。
“不过鞋子虽然是巴克的……”
小戚警官拾起地上的软尺,团吧起来塞进口袋,又补充了一句:“穿鞋的人可就不一定了。”
昨天柳弈等人逃进屋后,大家浑身湿透,鞋子更是跟装满水的船似的,每走一步就嘎吱作响,又冷又黏又难受。
也不记得是谁开的头,反正有一个人先脱了鞋之后,众人也就很自然地先后模仿,都把鞋子留在了靠近玄关的前厅里,赤脚进入室内。
后来柳、戚两人冒雨前往护林员站,也是先回来拿了自己的鞋子,然后再横穿别墅,从后门出发的。
只是两人走的是后门,所以前厅这边并没有留下他们离开别墅的脚印,更显出了唯一从正门离开的巴克的鞋印是多么的突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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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玄关附近录完像后,柳弈和戚山雨追踪着这组可疑的足迹往别墅里走,但足迹很快就断在了走廊与前厅的交汇处。
很显然,不管逃走的人是谁,他都是到了前厅才重新穿上的鞋子。
随后,柳弈和戚山雨找到了这个房子里的第一个“人”。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第一具尸体。
——南康。
那个健壮的汉子就这么面朝天地躺在脏兮兮的地板上,旁边是秃噜了皮的旧沙发,裹在他身上的毯子半散开来,露出了他精壮但苍白到骇人的身体,一双眼要闭不闭地半睁着,以一种死不瞑目的虚茫表情盯着灰色的天花板。
“……”
柳弈和戚山雨都知道南康的伤情不轻,大概率撑不了多久。
可他们没想到的是,那几个人好歹是一个公司的,怎么就这么狠,把一个重伤者扔沙发上不管不顾,连人什么时候滚到地上,又是什么时候咽气的都不知道,就放任他以这般凄惨的姿势躺在地上,甚至连眼都没闭上,死得既狼狈,又没有尊严。
“昨天还不太能看出来,不过我现在知道了。”
柳弈将手机交给戚山雨,自己凑到南康的遗体旁,低头看了看,然后掀开了搭在他肚子上的毯子,露出了死者的左侧肋,“我想他应该是在车祸里撞破了脾脏。”
戚山雨举着手机凑过去,让镜头清楚地捕捉到柳弈指出的伤痕。
只见南康的左侧肋间有一片梭形的红褐色淤青,上缘靠近腋窝,下缘差不多到第八肋间,淤青的边缘十分模糊。
“这不是尸斑,是脾破裂造成的淤血。”
柳弈叹了一口气,“可惜……来不及了。”
脾脏作为腹腔里的实质性器官,位于左上腹的左肋弓后方,血运丰富,组织脆弱,是一个很容易在冲击力下破裂的器官。
柳弈验尸经验丰富,即便手上没有温度计,用摸的也能大致判断出南康的体温降低了大约四五度的样子。
结合这几日夜里大约二十五度左右的气温,他粗略换算一下,判断南康死了约莫得有八到十个小时了——也就是说,大约是昨晚九点或是十点前后死的。
南康的皮肤很苍白。不是白人的肤色黑色素缺乏的白皙,而是近似白石膏那种没有血色的苍白,且尸斑的颜色也比正常的尸斑要浅。
柳弈很清楚,这种情况通常意味着死者大量失血,才会有这种惨白的肤色,甚至连从毛细血管里渗出的血液也都正常情况要少得多。
昨天柳弈就检查过了,南康身上没有明显的开放性创口,那么他的血液只能是通过破裂的脾脏一点点地渗出来,流进了他的肚子里,最终导致他因出血过多而引起失血性休克,丢掉了一条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