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这手枪的型号?”
游小曦是个心思细密的聪明姑娘,立刻就听出了柳弈话中的玄机:
“我都认不得这是什么手枪,你为什么会对这种事这么了解?”
——因为我是个法医啊,如果□□式这种□□都认不出来,那得被丢回学校重修物证学了!
柳弈在心中回答。
不过表面上,他仍然一派云淡风轻,看不出一丝丝心虚地张口就开始瞎掰:“哦对,我没跟你们说过……我和柳医生,就是那个穿黑衣服的,是鑫海市军医大的。”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也算你们运气好,随便闯一间农家乐就碰上我们……当然,我就比较倒霉了。”
游小曦亲眼见识过柳弈和柳青帮她表弟包雁祥动手术的技术,果真就相信了柳弈这套“我是个军医”的说辞。
既然是军医,那他能认出手枪的型号就不足为奇了。
“原来是这样。”
她先是点了点头,又回答了柳弈先前提出的问题:“我说这枪是我们捡到的,你一定会觉得我在胡扯吧!”
柳弈微微蹙起了眉。
这里可不是枪支泛滥到连幼儿园小朋友都能开枪误伤他爹的米帝,要捡一把枪可比捡三十万现金还困难,更别说先前匪徒们手里还有两把枪了。
柳弈想了想,换了个问题:“我看你们也不像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而且在储物室时你也说过,那孩子先前只是失手杀的人……”
他黑曜石般的眼瞳熠熠倒映着两簇橘色的烛火,眼神看着格外真诚,“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了?”
游小曦的嘴唇翕张了一下。
或许是柳弈给她的感觉实在太好了,又或许是就算看着多坚强,她到底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儿,在毫无心理准备之下突然变成了重案犯,这心理落差造成的冲击着实不可谓不大——这一瞬间,她内心骤然升腾起了一股强烈的倾诉欲。
“……反正我们也要离开华国了,告诉你也无妨。”
游小曦给自己找了个自觉充分的理由,“假如没能跑掉……那也更没啥不能说的了。”
柳弈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
“我们……呃,我是说,我和我表哥,还有那个受伤的男孩子,他是我表弟。”
游小曦简单交代了一下自己和包家两兄弟的亲缘关系。
“我们仨老家是H省的,不过我们爸妈在我们出生前就已经来鑫海这边讨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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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柳弈以为自己会听到一个打工人在异乡备受欺凌,多年后孩子决定替父母讨回公道的套路故事,却万万没有想到,等着他的却是一个多年前的重大刑事案件。
游小曦告诉柳弈,包家兄弟的父亲当年也是个司机,给鑫海某家私人公司的老板跑长途货运、
“其实我已经记不清姑丈的样子了,不过我爸妈在世时经常跟我说,他是个厚道人。”
姑娘先是引用了父母对包父的评价,才接着说道:“但有一天,我们忽然听说他杀人了!”
根据当时的说法,包家兄弟的父亲在跑运输时碰上警察执勤,因为对方要检查他的货物,两人发生了争执。
包父一时冲动用给货车换轮胎的大扳手猛力敲击了那名警察的脑袋,导致对方因颅内挫裂伤死亡。
杀了一个警察后,包父竟然丧心病狂到抢了该警察的配枪,又抢劫了附近的一户人家,枪杀了屋主和他的一个未成年的孙子,然后跑进了案发地附近的一处山林里躲藏了起来。
“很离谱对吧?”
看着柳弈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游小曦呵呵冷笑,“当时警察上门来问我们知不知道我姑丈跑哪儿去了,我爸妈听说了这事时也跟你一样,以为他在开玩笑呢!”
“那之后呢?”
柳弈收起脸上的惊讶,很认真地问道:“警察抓到你姑丈了吗?”
“没有。”
游小曦先是摇头,思考了两秒后又改了措辞:“人后来倒是找到了……不过找到他时,他已经是具尸体了。”
柳弈蹙起了眉。
“具体情况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爸妈说,姑丈上吊自杀了,在一棵歪脖子树的杈子上。”
游小曦解释道:“不过警察在他的遗体旁发现了他的遗书……姑丈在遗书里坦白了自己做了什么事,另外还有一些财物,都是那户被抢劫的人家丢失的东西。”
柳弈:“……”
凭他身为法医的直觉,他总感觉似乎哪里有点儿蹊跷。
想了想,柳弈先问来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那丢失的警枪呢?”
“不知道。”
游小曦一摊手,“我那时候才几岁大啊,大人怎么可能跟我说这些事!我也只是后来听我爸妈偶尔说起姑丈,才多问了一嘴而已!”
柳弈:“……”
他很想告诉姑娘她搁在桌上的那把□□式手枪极大概率就是一把警察配枪,而一般人能搞到一把警察配枪的机会少之又少,如果不是小概率事件真这么巧连续发生的话,说不准它们就是同一把。
不过柳弈并没有将自己的猜想说出口。
他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
“记不清了。”
姑娘显然认为这个问题不重要,答得漫不经心。
随后,她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抬手在自己大腿上拍了一下:
“对了,姑父出事的时候姑妈刚刚怀上我表弟不久……祥子今年十七岁,生日在秋天……那应该就是十八年前的事了。”
十八年前,就是二千年初。
柳弈在心中默默算了算时间。
“哦对了,说起姑妈……”
游小曦换了个有点忧伤的语调:“因为姑父的案子,她受了很大的打击,后来还麻烦不断,她整个孕期都没得消停,生下祥子之后身体一直就很不好……”
姑娘长叹一声:
“结果没过几年,她就因为血管的什么问题突然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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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这一段后,游小曦似乎又渴了,伸手拿起剩下的小半瓶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等姑娘喝完水,柳弈才接着问:“你姑父十八年前的旧案,跟你们今晚做的事情有关,对吗?”
“嗯。”
反正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游小曦似乎也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干脆将一切全都和盘托出。
“姑父自杀后,我表哥他们一家孤儿寡母的日子过得很不容易,好在他们家在老家还有些产业,亲戚们都会帮衬一下。”
她接着说道:
“我表哥他有个族叔,以前跟他爸在一个运输公司开车的,人很有能力,哪哪都混得开……”
游小曦告诉柳弈,包家兄弟那位族叔在包父包母死后对他们这对遗孤很好,不止经常照顾他们两兄弟的饮食起居,还替他们出头,保住了二人父母留下的房产。
等匪首包卓鸿成年后,已经在运输公司里混成了主管的族叔将他介绍进了公司,不仅让包卓鸿有了一份丰厚的收入,还有培养他当接班人的意思,不可谓不尽心尽力,不是生父、胜似生父了。
“但今天祥子却在电话里说,我姑父当年是替那人顶罪的,我们公司老板也有份儿!”
游小曦愤愤地说道。
姑娘接下来说的话跟粗眉毛王辉向警方交代的大致相同。
匪首包卓鸿生怕弟弟包雁祥冲动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行为,在接到少年的电话后,带着跟他关系特别铁的三个兄弟,又叫上表妹游小曦,从运输公司驱车赶往了车荣华的家。
谁想他们急匆匆赶来,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老板车荣华和包氏族叔包珏已死,而包雁祥则身受重伤,命在旦夕。
“虽然我不像你们这些医生那么专业,不过祥子那伤口长眼睛的都能看出再不治就要死了!”
游小曦朝柳弈一摊手,态度颇有点儿破罐破摔的意思:
“但死了两个人啊,我们怎么敢把祥子送进医院里!再说了,就祥子那伤口,医生肯定会报警的!”
她像是要向柳弈求证自己判断是不是正确一样,追问道:“对吧?”
“嗯。”
柳弈没有要说谎的意思,“你说得对。”
少年包雁祥肚子上、腿上的创口底部呈V字型,说明致伤的锐器是带有血槽一类结构的管制刀具,再加上伤口的位置和性质都极其可疑,但凡稍微有些经验和观察力的急诊医生都一定会第一时间选择报警的。
毕竟这可不止是责任心的问题,而是假如接诊医生在发现可疑伤口后,没有及时报警或是将情况上报,事后是有可能会被追究责任的。
就算家属威胁说不准报警,接诊医生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悄悄通知警方。
“对吧!”
游小曦看“医生”本人也支持自己的判断,顿时声音都更响了,对着真正的受害者也理直气壮了起来:
“所以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我们也不想挟持你们啊!可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赌一赌运气看能不能碰着个能救祥子的医生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