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又过了一个小时,快到十一点半时,柳弈才放下包永兴的尸检鉴定书,感觉双眼因为精神过于集中而发涩,于是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戚山雨问柳弈:“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如果只说是疑点的话,大体上和简前辈跟我之前聊过的差不多,而且只看这些书面文书和证据,我也没能看出更多的线索了……”
柳弈用手指在自己整理出来的笔记上轻轻地点了点:
“……不过……”
戚山雨听柳弈的语气就知道他必有下文:“不过?”
“这里。”
柳弈直接抽出一张照片,搁到两人面前,“我总觉得,这张X光照有点儿不太对劲……”
戚山雨挪了挪屁股底下的椅子,挨到柳弈身边。
放在他面前的是一张X光照。
但与一般意义上的大家能在医院里领到的用纸袋装的X光的医用PET胶片不同,是直接用菲林相机翻拍的插在阅片灯上的X光照,再冲洗出来的照片。
很显然,十八年前法研所的X光机还没有数字化存档处理,即便是简一端,也没能拿到包永兴的X光片原件,只能用这种办法将影像学证据保留下来。
戚山雨虽然在公安大学里学过一个学期的法医基础课程,跟柳弈处得久了,耳濡目染也扩展了大量的法医学知识,但不论如何,“阅片”这种事情还是太超过他的知识范围了,他根本看不懂,只能一脸茫然地转向自家恋人,等着他解惑。
柳弈简单解释了一句:“这是一张胸部正位片,就是绝大部分的常规体检拍的那种。”
“哦。”
戚山雨点了点头:“是包永兴的心肺有什么问题吗?”
“嗯,非要说的话,心影增大、肺纹理增粗,这些都符合缢死造成的体循环淤血后的影像学改变。”
柳弈回答:“我在意的不是他的心肺膈……而是这里……”
他拿过一旁的放大镜,将它举到翻拍的X光照上,示意戚山雨跟自己一起看:
“你看他的两边的肩膀……这边、还有这边,两侧的关节囊肿胀得很明显吧?肱骨头周围的软组织看着也有些不均匀的增厚……可惜翻拍的照片分辨率还是不够,我不是很能确定。”
戚山雨:“……”
所谓术业有专攻、隔行如隔山,就算柳主任将放大镜怼到了关键处,小戚警官也还是完全看不懂。
于是戚山雨小心翼翼地问:“所以这代表了什么?”
这回换柳弈露出了十分微妙的表情,“这个嘛……我也只是有个猜测而已,不是很确定……还需要再找找证据。”
戚山雨:“证据?”
他忍不住想提醒柳弈,这可是一桩十八年前的旧案,“你想到哪里去找证据?”
“啊啊啊!”
柳弈气恼又沮丧,耍赖似的一推面前的资料堆,“烦死了!要是遗体还在,能够挖出来就好了!”
柳主任平常人前一向是成熟稳重、风度翩翩且游刃有余的模样,也只有在戚山雨面前会表现出这么孩子气的一面了。
“好了好了,别着急。”
戚山雨伸手揽过柳弈,揉了揉他的头发,“让我们想想办法。”
毕竟不是还有土葬风俗的国家,在全面实施火葬的华国,十八年前的嫌疑犯的遗体早就化成灰烬了,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挖出来尸检的了,他们只能另寻他法。
“嗯,我知道,让我再想想。”
沮丧只持续了半分钟,柳弈从来都不是轻易肯认输的性格。
既然心中存疑,那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将疑点查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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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即便是柳弈自己,仅凭一张不够清楚的X光翻拍照,其实也对心中的猜测没有多大的把握,只能暂时将疑虑按下,等待日后设法求证后再说。
于是他转移了话题,就着靠在戚山雨肩膀上的姿势,问道:
“你们呢?这两天在龙湖花园别墅小区那边走访有什么收获吗?”
“嗯。”
戚山雨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让柳弈靠得更舒服一点,同时抬手替恋人按揉太阳穴和睛明穴,一边按揉一边回答:
“我们向车荣华的邻居们打听过,众人都反应,最近出入车荣华别墅的陌生人明显比以前多了。”
柳弈顿时来了精神:“哦?”
戚山雨又补充道:“而且邻居们都反应,那些陌生人大部分是青壮年男性,看着都挺不好惹的。”
车荣华住的花园街19号斜对面是15号别墅,里面住了一个女强人姐姐。
这位姐姐人虽倒霉了点,不仅前男友是个手脚不干净的软饭男,对面的邻居还大概率是个做些龌龊生意的犯罪分子,但姐姐本人还是很有社会阅历的,人也足够聪明机智,且观察力和记忆力都相当不错。
看戚山雨和林郁清这俩“老熟人”上门问话,姐姐立刻拉住两人,开始大吐苦水:
“你们不知道啊,我住这里心里多慌啊!要不是租期还有三个月,该死的房东还不肯退租金,我现在立刻马上就搬走了我!”
她以这么一句抱怨作为开场白,随即向戚山雨和林郁清说起了这段时间自己察觉到了对门的异常。
其实就女强人姐姐长期的观察看来,对面屋主以前在家的时间并不多。
她大多数时候九点以后才能到家,回家时开车经过隔壁别墅时,19号别墅大都是黑灯瞎火的,里面大概率没人。
不过最近一段时间——严格来说,是出了鑫海大学龙湖校区的旧校舍双尸案之后,车荣华呆在家里的时间明显变多了,十天里大约有五六天家里晚上都有亮灯。
姐姐是个谨慎的人,她有时会从二楼自己的主卧的窗户里,隔着窗纱观察对面的情况。
她曾经在午夜十二点后看到有人从车荣华的别墅里悄悄离开,而身为屋主的车荣华也没有出门送客,让她不由感觉自己的邻居愈发可疑了。
“啊还有!”
女强人姐姐用很快的语速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说得自己气短了,只能停下来换气。
“还有,有一天晚上我跟客户喝酒喝到凌晨两点才回来,因为不敢开车,又刚好碰上大雨叫不到代驾,所以我是坐网约的出租车回来的。”
她喘了一口气,“结果我就看到有三个人影从我们后面那树林子过去了!就是你们之前去过的那片树林,你们应该还有印象吧!”
看戚山雨和林郁清一同点头,女强人姐姐才接着说了下去:
“当时我生怕是又有人来踩点什么的,害怕极了,到家以后就打电话给小区保安让他们管一管……嗨!”
她叹了一口气:
“但保安足足过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才到,等他们到的时候真是黄花菜都凉了!人早就跑没影儿啦!”
戚山雨追问:“您还记得您看到的是三个人吗?”
“当然!”
姐姐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自信,“我当时害怕极了,隔着出租车的玻璃仔仔细细地确认了起码两遍!绝对没错的!而且虽然我没看清他们的长相,但身形看着都是挺高大的男人!”
戚山雨又问:“你记得那天的具体日期吗?”
姐姐当然不记得了,但她翻查了一下自己的手机日程表,很快就找到了具体的日期:“1月10日的酒会,那肯定就是11号凌晨两三点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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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柳弈蹙起了眉。
“三个人?……所以应该不是包家两兄弟吧?”
他觉得那位女强人姐姐对三个可疑人物的形容不太像是包卓鸿和包雁祥两兄弟,就算再加上一个跟兄弟俩关系亲密的表姐妹游小曦也不可能。
毕竟包雁祥只是个身形相对单薄的未成年人,游小曦又是个姑娘,就算是深夜,也很难和高大的成年男性相混淆。
“嗯,包家两兄弟至少在案发前一段时间应该确实没怎么出入花园别墅小区。”
戚山雨说道:
“我们拿了包卓鸿、包雁祥,另外还有游小曦、庄明、丁深和王辉的照片给19号别墅附近的邻居,还有小区的保安们辨认过,众人都说自己先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人。”
戚山雨说的那一串名字,正是那天在毋米粥店绑架了他们的那群匪徒。
只不过经过这几天的调查,戚山雨他们这些刑警基本可以确定,不管凶手是不是包雁祥,至少包卓鸿和他的那群跟班闯入19号别墅“捞人”的时候,是事先没有任何准备的冲动行事。
案发当天,包永兴是开着自己的箱型货车进入小区的,经过小区闸口门禁时虽然态度十分恶劣,但还是乖乖地登记了车牌号码,显然那时他们还根本不知道别墅里等着他们的是重伤的包弟弟和无法回头的逃亡路。
除此之外,法医后来对现场采集到的物证进行了检查,确认19号别墅院墙上留下的血手印上的掌纹是属于长了张猴子脸的丁深的,血迹则是来自于受了重伤的包雁祥的。
后来猴脸男丁深在被警察问起那血手印时自己也很懵逼,苦苦回忆以后才想起当时他被“包哥”勒令按住包雁祥脚上的伤口,慌乱之中,他好像确实在栏杆上扶了一下,手印约莫也是这么印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