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闻,你对我有些不满。关于……我对这些战士们的处理方法。”
所罗门坐在马上,慢悠悠的向着自己的宫殿行去,向着道路两侧跪拜在地的路人挥手致敬。而所罗门身边的雅斯塔禄只是温柔的笑着,一言不发。
他们交谈的声音完全没有被两侧欢呼着的民众听到。唯有所罗门身边几人能听得到。
所罗门在人群之中随口说道:“是吗,麦鲁祭司?”
“不……绝对没有!”
因为有些心虚而紧紧跟在所罗门身后的麦鲁心中一惊,立刻回道:“智慧的所罗门王——望您明鉴,我绝无此心!”
“不,你有。”
所罗门轻笑一声:“你甚至对我抱有敌意。”
——他是怎么知道的?!
麦鲁心中大惊。
他感觉到自己的汗水瞬间打透了后背,宛如实质般的恐惧爬上了他的脊骨。
但下一刻,所罗门却是话音一转。
“——不过,那与我无关。如果每一个憎恨我的人是一把刀,我早晚会被千刀万剐的。”
所罗门一边微笑着对臣民招手致敬,一边低声平缓的说道:“但你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改变不了,所以我宽恕你,阿蒙的祭司。”
说着所罗门微微回头,侧目望向麦鲁淡声道:“所以安心吧,我不打算对你做什么。”
说罢,他便转过身去,继续向前行去。
而麦鲁闻言却是微微怔了一下,停在了原地。
周围迎接所罗门王回国的热烈气氛,与他心底浸透冰水的寒凉让他感到目眩。
所罗门回头的那一瞬间,那淡然而怜悯的目光实实在在的烙在了他的心底。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因为无论你做什么都影响不到我。
那种强烈的自信感,让麦鲁心中苦涩。
“您说的是,所罗门王……”
他微微躬身,向渐行渐远的所罗门躬身致敬。即使所罗门并听不到他的声音,也看不到他的行礼也是一样。
这是对所罗门留下自己一命的感激。
那一瞬间,麦鲁心中升起了可称悖逆的想法——
为什么,所罗门是以色列的王?不是埃及的法老?
“我王,他真的对您有敌意吗?”
先知拿单拄着杖,跟在骑在马上缓缓踱步的所罗门身边,慢悠悠的同步行着。
虽然他的步伐不快,却总能跟得上所罗门。
等到麦鲁听不到他的声音之后,他才开口向所罗门如此问道。
“嗯,有的。”
所罗门确定的点了点头。
那血红色的名字,已经近乎是在战场上遇到的敌人的程度了。即使是在见到所罗门之后,那敌意也只是因为畏惧而冲到了淡红色。
“那您为什么要放过他?”
拿单紧皱眉头,压低声音:“我王,如果您觉得在这里不方便动手的话,等他回去的时候……我可以去送送他。”
“不用,拿单。”
雅斯塔禄突然开口,用软糯的声音轻轻说道:“大人既然做出了决定,就一定有大人的原因。”
她的声音极轻,看起来没有任何威慑力,却让拿单立刻停下了话头,恭敬的向她行礼:“您说的是。”
“正如雅斯塔禄说的一样。你过于紧张了,佛劳洛斯。”
所罗门轻笑着,和身边的几人走出人群,声音也变大了一些:“没错,麦鲁是正确的。”
“我就是要让这些人感受到我的国家有多富饶、感受到我对国民的态度多好……然后再让他们回去之后服苦役,就会深刻的意识到,法老对他们究竟有多严苛。”
所罗门嘴角上扬:“在我这里生活这么好,法老是不会敢让他们重新执掌大权的。而我敲断他们的右手食指和中指,这让他们无法拉弓射箭、但却不影响他们做一些简单的农活,更不影响他们做苦工。这对于法老来说,是一个不错的借口。”
“可他们这一个月以来,天天吃肉、吃小麦的饼、喝冰凉的羊奶,又有人唱歌给他们听,还不用他们劳作。这足以消弭我打断他们的手指的怨念,如果还不够的话,我之后会再去向他们道歉。”
所罗门笑眯眯的看向佛劳洛斯:“而他们一回去就被派去做苦工。究竟哪边更可恨就不言而喻了。”
“正如大家都吃大麦的饼的时候,没有人会感觉到自己的生活有什么不对。可当他远行之后,知道邻村的村民都在吃小麦的饼,并且三餐之中还有肉的时候,他就会觉得大麦饼没那么有滋味了。”
“原本只要能吃饱就很幸福,渐渐就会变得想要吃的更好,然后就想要得到更多。直到和‘别人吃的饭’达到一个标准,甚至要更优越才会善罢甘休。”
所罗门平静的问道:“我问你,佛劳洛斯——是大麦饼的味道变了吗?”
“没有。”
佛劳洛斯略微沉思,便答道:“是他们的欲望变了。”
“没错。大麦饼的味道从来没有改变……变的是人心。”
所罗门轻笑着说道:“所以我说,麦鲁的想法是正确的。虽然他不知道原理,也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对……但我给这些俘虏以过于优厚的待遇,对他们来说确实不是好事。”
“先不说,会不会有人因为贪恋我这里的待遇而偷偷逃回来……而且他们在埃及也是有着自己的交际圈的。他们将这些经历传播开来,某种意义上是打通了文化交流的壁垒。”
所罗门看向宫殿外停放的货物,嘴角上扬。
法老绝对不知道,他真正想要的不是那个以东人的孩子,也不是那些牛羊……而是那些隐藏在货物中间的莎草纸。
知识也是有价格的,话语也是。而承载着知识和话语的价格的,就是思想传播的媒介。
以色列和推罗开始向国外出售大量的书籍,这就需要成吨的莎草纸作为原材料。一旦法老意识到莎草纸这种东西对于以色列属于必备战略物资、果断停止出口的话,对所罗门的长久计划都是巨大的影响。
而这些莎草纸,就是关键的资源储备。而且所罗门一口气要了这么多,同时还是在断绝埃及的莎草纸储备量。
这样的话,一旦文化交流的壁垒打通,在底层人民那边,法老是无法与所罗门竞争的。
火种已经埋下。
对外的羡慕和嫉妒,再加上对内的不满和怨念,就是文化入侵最好的引路人。
“一切思想都是可以引导的,一切观念都是可以改变的。”
所罗门平淡的说道:“麦鲁祭司的想法当然是正确的。可那又如何?”
“如果一种种观念仅仅因为它自身正确,便能在群众中产生正面的影响。我为何还要费这么多功夫引导人民?”
所罗门说到这里,轻笑一声:“好了,我们到家了,佛劳洛斯。”
——这也意味着,这些俘虏们一生中也仅有一次的美好日子,终于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