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没有什么比战场更令人厌恶、恐惧、让人发疯的了。
这里根本没有什么荣光,也不存在什么英雄。有的只是混乱、哀嚎、嘶喊、怒吼,以及数不清的钢铁和尸块而已。
还好托马斯意识到这一点不算太晚。
在那些少年兵们热血沸腾,亦或是满怀恐惧的时候,托马斯已经能保持一颗难得的冷静之心,在杀死眼前敌人的同时,也能保证自己一直不会受伤了。
这说起来很困难,但其实做起来很简单——不光是推罗的士兵没有纪律性,就连罗马的步兵团也是如此。理论上他们应该是不断向前突进,要么死在敌人的剑下,要么劈开前进的道路。
但是,是人就会怕死。
即使他们是持有盾牌和战剑,身披锁子甲的正规军,但在面对城中以千人为单位的推罗弓手,和三四个中队的弓骑兵的扰袭的时候,他们的侧翼依旧显得不堪一击。
来自上级的命令是打击士气、破坏阵型,因此罗马士兵们并没有和推罗的民兵们拼个你死我活。他们只是尽量保持良好的阵型,向前缓慢压制。
每次推罗的弓箭手们抛射的空隙,罗马的骑兵们便会示威性的进行扰袭。他们手持轻质的长矛,寻觅着盾牌兵中的缝隙,将他们的从阵型中拖出来——也有的骑兵找到好时机,便将手中的长矛远远的投掷进推罗的军阵之中,试图造成混乱。
骑兵每袭击两到三次,祭司团便会进行一次集中打击。他们的攻击是最为有力的……毕竟弓箭不会拐弯,但是火蛇会。
第一天的战斗中,一共死了二十四个人,其中只有六个是盾牌兵;但在第二天的战斗中,则有五十一名推罗士兵丧生。其中有二十八名都是戴着铁头盔、穿着硬皮靴、硬皮甲的盾牌兵——这无疑说明了,罗马祭司团的神术准确性正在不断上涨。
唯一的好消息就在于,罗马人的领军似乎有些愚蠢。
他们每天进攻一次,每次只持续很短的时间——以前罗马的战斗方式,是在箭雨中拼命凑上前来,用长矛或者投枪攻击圆阵最中间的弓手和枪兵们。这会给他们造成许多麻烦。
但这次,罗马士兵们却显得十分畏缩,并且经常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举动。
——他们不断的撕咬着外围的盾牌兵。
甚至为了杀死一个盾牌兵,付出三人到五人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而这种牺牲被推罗人看做一种荣耀——因为他们中的多数,都只不过是民兵。但对方的罗马步兵团却是训练有素的公民。能以一人的性命,换掉三个、四个乃至五个人的性命,无疑是赚的。
一直按照这个战损比例的话,恐怕一直等到罗马人兵败溃逃,他们也不会死多少人。甚至还有年轻的推罗战士们认为这是己方大胜,在罗马人退兵的时候,自顾自的离开阵型,热血澎湃的追了过去。
然后就被退兵中的罗马士兵们抽了个空回头给杀了。
这个血淋淋的事实多少让他们冷静了下来,让这些新兵们终于清醒了过来,意识到自身的安全和强大,完全是来自于协同合作的力量。
而在第三天,罗马人的攻势却突然加紧。
这一天足有八十多名盾牌兵战死——而作为战果,有超过四百名罗马战士被他们所杀。
就当推罗人感觉到胜券在握的时候,托马斯却感觉到了一种不安。
……盾牌兵的数量还够吗?
如果罗马人全力冲阵的话,他们还能挡得住吗?
托马斯将自己的疑问向老师全盘提出。
他的老师则是呵呵一笑:“安心,托马斯。哪怕盾牌兵的数量真的不够了,长矛兵也还是够的。对面的骑兵胆怯、不敢冲阵,而步兵不足以直接击溃我们——我们的目的只是防守而已。再坚持一天,就是我们的胜利了。”
毕竟,身后拜占庭的防御工事还没有准备好。
还没有到可以退到城中进行防守的时候——至少还要再坚持一天。罗马人大约就是因为看到了这样的结局,所以他们才着急了。
铁匠如此对托马斯解释道。
但是,托马斯仍然是感到很是不安……
他只能做好战死的准备。陷入到了沉眠之中。
——事实也正如他所猜想的一般。
推罗的特产是极为优质的木材,和丰饶的铁矿铜矿。因此他们的正面战术,基本始终集中在“盾牌兵围一圈”、“长矛兵在盾牌空隙中进行还击”、“弓箭手进行抛射”这三个环节上,这被称为“豪猪战术”。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持阵型,严防死守拖延时间。
因为推罗人的主力部队,实际上是那些配有弩和弓箭的轻骑兵。
每把弩配了三发专用的、沾了屎的弩箭,弓则配了满满一壶箭,里面同样存着屎或是其他污物。他们的主要战斗方式,就是不断绕到敌人侧面或是背面,进行强有力的打击。
若是敌人没有防备,那么就给弩箭上弦并进行一轮偷袭;若是敌人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并试图用盾牌抵挡,那么他们就会取出弓箭进行一轮抛射。
每次只进攻一轮,随后便会回撤,转移到下一个打击点。因为战马始终保持体力,他们很难被人追上。
他们被罗马人和波斯人称为“懦夫骑兵”……但这个战术虽然难看,然而好用。若是正面战场没有被短时间内击溃,他们就可以不断派出弓骑兵进行扰袭,以毒箭降低敌方的士气、并不断降低敌方战斗力。
一旦敌人溃逃,这些轻骑兵们就会转弓为剑,一路追杀过去。
所谓一招鲜吃遍天——推罗人的防御战术是如此简单,却目前没有被破解过。
唯一突破了推罗人防御的,就是亚历山大军事保民官。埃及法老亚历山大一世。
他靠着小船,载着一波精锐部队绕了三天的远路,从背面绕到了推罗士兵身后的城中,并无声无息的占据了城池。而后所有城门被封闭、堵死。那些步兵和骑兵都被困在了城外。两天之后弹尽粮绝,疲惫不堪、伤亡过半的推罗军队们选择了投降。
但在那之后,推罗人就学精了。在战时所有人都要躲在房屋中。若是城卫看到有人鬼鬼祟祟在外面走,就可以直接射杀而无需负任何法律责任。
之后,凯撒发明了另外一种击溃推罗军团的聪明方法。
那就是,在侧翼和后方布置战车和盾牌兵进行防守。而在正面不使用战车直接冲阵,而是以骑兵扰袭、步兵压制震慑,再让祭司团和弓弩手乃至于投石机,多次进攻、慢慢磨死一定数量的盾牌兵。
一旦盾牌兵伤亡达到一定程度,候补的盾牌兵也无法弥补阵型的缝隙的时候,就可以用战车强行冲阵。
虽然在凯撒提出这个理论之后,罗马一直都没有和推罗人正面开战过……
但如今,这套自开创以来便未曾被使用过的战术,也终于有了它的用武之地。
“快到拜占庭了吧……”
在五里之外,一个身披白袍的祭司远远望向拜占庭。
不是别人,正是伯多禄。
如今推罗与罗马开战,他终归还是回到了战场上。
但并非是作为一个罗马的祭司。
而是作为一个推罗的将军——
“再加紧一些!”
伯多禄扬声高喝,他那苍老的声音仍具有相当的穿透力:“我们的同胞正等着我们去拯救!若是不能在天亮前赶到拜占庭,便等于是看着他们送死!”
“再快一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