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瓦拉几亚领发生灭门惨案,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
天色已晚,阿德里安一世闭着眼睛,背着沉重的金属片、四脚着地的在房间内爬行着。而一个小男孩则愣愣的坐在床上看着他。
阿德里安的动作十分迅捷轻巧,不用眼睛也可以避开房间内的障碍物,如同在地上爬行着的蜥蜴一般。
就在这时,他的房门被人敲响了。
他立刻睁开眼睛。深邃昏暗的瞳孔之中,有着电火花一般的光华噼啪的跃起,随后渐渐隐去。
“谁?”
老教宗平和的发问道,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将身后缝了金属片的马甲脱下,随手放回到他的柜子里。
即使在地上爬行许久,但他的双手仍然洁净到如同刚洗过一般。不仅干净异常,甚至还隐约能闻到清油和香膏的味道。
“是我,您忠诚的利奥。”
利奥大主教恭敬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我听说……大人您找我。”
阿德里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走过去将大门打开,把利奥放了进来。
若是普通人来到这里的话,他会露出那标志性的慈祥而威严的微笑。但唯独在利奥面前,这样的准备已然没有必要了。
“愿所罗门王的智慧伴随你。”
“也愿他庇佑您。”
两人以惯用手依序轻轻碰触自己的额头及心脏,以此作为简单的行礼。
阿德里安走向了橱柜,随口说道:“喝点什么?”
“葡萄酒吧,您随意来一些就好。”
利奥呵呵的笑着,露出憨厚无害的表情,如同没有看到床上的那个男孩一样。
阿德里安一世轻轻应道。他用手触碰杯壁,将水变成透明的葡萄酒后递给了利奥。
这是他所掌握的能力之一。
从阿德里安还是个青年的时候,他就已经因自己的虔诚,以及自己身为教宗的导师的缘故,年纪轻轻的坐上了大主教之位。
从那之后,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可以做一些神奇的事。比如说,将水变成酒或者自己任意喝过的饮料,或者是麻痹离自己比较近、又对自己有杀意的人的心脏,又或者是将高速冲向自己的东西引燃。
但阿德里安那是却没有将自己的特殊之处隐藏起来,反而大肆宣扬。他的诸多奇迹——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大主教级别才能接触到的神术。但唯有那三种特殊能力,是其他的祭司都做不到的事。
他将这称为神迹,是所罗门王的传承在他身上重现的证明。也因此,他得到了相当一部分贵族和王室的支持。
因为阿德里安是亲王室的那一派,这和当时的主流派系不同。
在哥特发生战争之时,国内的主要声音是恢复和平的妥协派。不仅是底层人民希望战争能够停止,他们这些主教更是如此希望的。
他们不事生产,若是没有人供养他们就会饿死。死的平民越多,他们的生活质量就越会下降——而一旦战争胜利,得到的赔款是给国王的,赢来的土地是哥特的,得到的人口是异教徒。他们几乎得不到任何好处。
但阿德里安却选择支持战争,支持还很年轻的贝尼托和他的父亲,甚至为他们做征兵演讲和战前动员。
随着哥特越战越勇,国内一度绝望混乱的气氛也逐渐恢复了过来。而很多人这时候回过头来,才刚意识到这位年轻的大主教,居然默默的为哥特做了这么多。
于是,让当时的教宗感觉不对劲的事发生了。
很多人开始声称,哥特的胜利与阿德里安大主教有关。正是因为他的征兵演讲和战前动员,才能保证哥特的连年胜利。
而当时的哥特王、以及下一届的哥特王都支持,甚至大规模的推广了这种说法。
随着大军凯旋,明明没有做什么的阿德里安大主教却被推到了英雄的位置上。得到了国王和许多大贵族的支持,阿德里安甚至逐渐拉拢到了大半个主教团。甚至就在教会内部,相信他是所罗门王转世的人也越来越多。
其中一个证明他的身份的,就是他能将水变成美酒的奇迹。许多人认为,这便是当年耶稣带着众人在各地穿行,断绝吃喝三个月依旧身强体健的神迹。
而他所掌握的后两个能力,则让那些刺杀他的刺客,几乎全成了证明他伟大的养料。
据利奥所知,他甚至还联系其他的大主教,让他们雇佣刺客,在众人面前刺杀自己,以此确立自己的神秘形象。
最终,他用了六年时间,从最年轻、支持率最低的大主教,变成了控制大半个主教团,以及几乎整个底层教廷的首席主教。
“那年的我和你几乎一样,利奥。”
老教宗看着利奥将酒水一饮而尽,不禁轻声叹息道:“我也和你一样,没有任何人的支持。只是和你不同的是,你也没有人与你敌对。”
“是啊,大人。不过这是我运气好啦。”
利奥哈哈的笑着:“凑巧没有遇到我想和他们争的而已。”
“我想也是如此。”
教宗点了点头,嘴角微微一扯但并没有笑。
他认真的说道:“我听到了一些不太好的消息……关于瓦拉几亚的那件事的。”
“民众们将那称为‘血色宴会’。现在到处都有人说些什么,杜鹃侯虽然看似是被哥特人突然刺杀,但实际上是教廷和石王联手的结果。目的就是为了暗中夺走卡罗曼王妃的儿子,等他成年之后便篡夺半个法兰克……一个个的信誓旦旦,简直就像是他们亲眼看见了一样。”
“虽然这有些假,不过我觉得……其实也不差太多嘛,大人。”
利奥有些困扰的说道:“毕竟国王陛下没有证据。而我们却是实实在在的把隐患排除了。”
“是啊。隐患已经排除了,无论是歌波嘉被发现的问题,还是歌波嘉的身份被偷走的问题。但也有一个新的隐患诞生了。那就是那些亲历过此事的人——你,我,以及其他人。”
教宗严肃的说道:“尽管我挑选的都是些虔诚与忠实的兄弟,但也不排除会有人之后过来诱惑他们,试图得到那件事背后隐藏着的事实……”
“但我觉得,不能灭口,”利奥直接说道,“那样几乎就等于是说大人您心虚了。虽然国王依旧没有任何证据……但有一些人做事,是不需要证据的。”
“是啊。”
老人叹息着:“所以我只能拜托你帮我看护他们了。防止他们受到心怀歹意的人的诱惑,使得洁白的魂灵坠入罪恶的深渊。你是我最信任的大主教,是他们的兄长,可得帮我好好看着他们。等这事情过后,我就把你设为首席主教。”
“啊……那可真是太好了!”
利奥眼睛一亮,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之后他们两个又闲聊了一会。等到利奥离开房间后,他们两个才将脸上温馨愉快的笑容同时隐去。
“真是……”
利奥回头看了一眼教宗的房屋,闭上嘴沉默的向外走去。
他有了些许自信。
如今,教宗已经彻底不敢杀他了。正如他之前所说的一样,所有从瓦拉几亚归来的人,虽然都缄口不言,但阿德里安一世却不敢灭任何一个人的口。
这消息只要不说出来、没有任何人知道,便是最好的护身符。因为消息甚至不用流传出去,只要他们死去,所罗门王就会开始怀疑教宗的居心。
甚至不只是国王。那些信赖教宗的中低层教徒也是一样。他们对教宗的信任,也会在那时土崩瓦解。
——若是信仰甚至失去了最基础的信任,还能剩下什么?
不过……
利奥的表情有些复杂。
菲尼克斯女士说的没有错,果然没有人可以理解自己。甚至教宗还试图用首席主教的位置来收买自己,控制这对他来说最为致命的言论武器不至失控——直到人们忘记这件事为止。
“……人们或许可以了解比自己欲望强烈的人,但却很难了解欲望比自己低的。这就是所有智慧之人共有的盲点。”
利奥低声喃喃重复着菲尼克斯女士的话,露出一个自嘲的苦笑:“但我……不想这样啊。”
他看着浩瀚的星空,为那无法形容的宁静之美而感到片刻失神。他甚至想要写一首歌,或者写一首诗歌颂这星空之美。
但在这里,没有人能听到,没有人对这感兴趣。没有人如他一般爱着这片星空,爱着丝弦的乐器奏响的乐器,爱着多汁的食物在齿间被切断的触感。
没有人爱着如此幸福的生活,没有人愿意停顿在此,止步不前。而嘲讽的是,不想前进的人却要被人推着前进,想要前进的人却注定止步不前。
人生……真是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