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又到了啊。
凯蒂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从窗户旁望着外面的雪景,心里轻声念叨着。
大雪一直持续了两天三夜,凯蒂一直待在福利医院里,没有出门,感觉日夜都颠倒了。
一直到太阳重新破云而出,她才感觉自己一下透过气来了。
她再次感谢自己身上这厚重的毛皮大衣,以及那位不知道姓名的女尸。
它给了她先前最窘迫的时期里活下去的能力,也给了她在寒冬降临之时不致生病的温暖。
凯蒂轻呵一口气,口中吐出淡淡的白烟。她紧裹着大衣,里面则是不太搭调的麻布衣服。
但不好看归不好看,暖和就行。
——因为凯蒂已经不再需要穿着那么漂亮显眼了。她已经重新换了一个工作,不再是一个站街的流莺了。
“虽然可能有些对不起那位大人……”
凯蒂小声念着。
她遇到那位疑似“黑皮靴”的幕后庇护者的,自称“莱昂纳多”的贵族少年时,他的打手给了自己一枚“黑皮靴”的身份证明。后来凯蒂小心的验证过了……那个铁片居然是真的,而且还是待遇比较高的“客人章”。
有了那个证明,凯蒂在出街揽客的时候,身边还能站一两个保护她周全的打手,而只用向“黑皮靴”缴纳最低程度的保护费。而且他们还向人吹嘘这是“一位落难的贵族大小姐”,把她的价格往上抬了三倍——并且客人还络绎不绝。
最关键的,是她终于不用偷偷摸摸的去接客、还要担心自己的钱、衣服或是自己被什么人抢走了。
这让她很快就富裕了起来,弟弟妹妹上学的钱也筹齐了。她如今甚至可以每天吃一点肉,吃一些新鲜的蔬菜,也能买些干净的新衣服,多准备一些用来过冬的柴火了。
凯蒂心中十分感激莱昂纳多。不仅仅是因为他给了自己一份工作,更是因为他对自己所说的话。
“——贫穷不是罪过,更不应该成为罪过。”
“——女士,你同样是一位自由的公民。我们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不同。”
这两句话,让凯蒂心中近乎熄灭的火焰再度燃了起来。
她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还是个人——自己还能作为个人被对待。而非是个不会思考的牲口或是母畜。
她能够靠着自己的力量养活自己!
而且无需犯法,也无需接受施舍。
尽管那是如此卑贱、轻浮的工作,但她依旧靠着自己、靠着这份工作挣足了能活下去的钱。
这个结果让她感到了充实和满足。
对于她这种穷苦人来说,这也就足够了。为了生计,再低贱卑微的工作她也愿意去做……但施舍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们几乎一无所有。比自己的性命要便宜的,只剩下了廉价、薄弱而敏感的自尊心。
施舍看似是赠予,但实际上却是用钱去买这份自尊——凯蒂只有在最为饥饿的时候,才会去福利院排位去讨免费的粥。
一群贫民挤在一起,互相推搡、咒骂,像是狗一样乞讨那只能堪堪填报肚子的肉粥。中间还混着许多偷窃、抢劫,以及饿着肚子还要耍流氓的人。
若是他们中有个熟人死去,他们不仅不会感到悲伤,反而还会感到庆幸和欢乐。
凯蒂虽然很怕自己先前的工厂主,但她却认为他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他说,“遭遇不幸的同类就是最好的发泄——这正是那群贱民之所以是贱民的缘故”。
凯蒂几乎认为,自己也要成为这样的贱民,一生浑浑噩噩的渡过、或是染上疾病而默默的死去了。
但那位贵族少年微不足道的、可能他自己都记不住的一句话,却让她突然清醒了过来……让她重新成为了一个人。
在那之后,凯蒂开始振奋精神,试着重新找一份正经的工作。
在上个月,她终于从自己的一位恩客身上打听到了自己能做的活计。
她听闻,有一位慈悲的先生愿意捐款给北区,建立三所福利院、一所福利医院。其中一所福利院和福利医院可以用以前倒闭的厂房,因此立刻就能开放。
而且他还出资建造了大量的“福利房”,打算以极低的价格——大约是厂房的三分之一的钱租给穷人。凯蒂也去看过了,那似乎是一种每个人只能分得两张床空间的小屋子。
但这也足够了。
这毕竟是有墙、有门、有窗户的正经房子,而非是用破布和木板隔开的大厂房……最关键的是,它有墙也有房顶,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而且还便宜。
那真是一位慈悲的先生。凯蒂感叹着。
以这房子的租金,恐怕十几年都赚不回来建房的花费。但这却奇妙的让她感觉不到被施舍的那种糟糕的感觉……
而且,在更多的贫民能填饱肚子、不致因为伤病而轻易死去的时候,福利院和福利医院的存在,也同时多了一些工作岗位……比如说煮粥的女工,或是福利医院的护士。
那位恩客愿意为她写一封介绍信,担保她去做煮粥工或是护士。他也认为以凯蒂的性格,不适合干这行。她不够泼辣、不够警惕、不够自私……也不够绝望。
尽管煮粥工每天都能不花钱的填饱肚子,但凯蒂最终还是选择了去当一位护士——他们正缺一些细心、有耐心又有力气的女工。
这正是凯蒂的优点。
于是凯蒂不再从事先前夜莺们的活计。
她好好的向每天看护自己的两位“黑靴子”道谢,给他们赠送了一顶自己亲手织的麻布帽子。其中一个小伙子还因此有些手足无措,像是有些害羞。
她也给不起别的什么东西,只有这种——廉价的手工制品能送的出手。
在那之后,凯蒂就搬到了那所刚开放不久的福利医院里。她的弟弟妹妹都送到了教会学校,这让她们无需再挤在厂房里……她如今甚至能有属于自己的房间了。
凯蒂花了半顿晚饭的钱,买了一束花。她小心翼翼的将一束花放进了花瓶中——这是她狭小的房间里唯一的装饰品。
尽管简陋,却让她十分感动、无比满足。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凯蒂。
她看着雪景,轻声对自己说道。
往年的这个时候,她们家都在为如何安稳的过冬而犯愁。最温暖的衣服要给她去上班的妈妈,其他人就只能留在家里守着火,几个孩子凑在一起数数玩。
柴火,枕头,衣服的扣子,晚餐的面包。总归数很难超过十,但这却已经是她们唯一的娱乐了。
她还记得,自己的妹妹希望能成为一名会计。她的弟弟想要成为一位老师,而她想要成为一名医生……
当然,“希望”仅仅是“希望”。至少原本是这样的。
而如今,凯蒂终于真切的摸到了自己愿望的尾巴。她的弟弟妹妹们也终于有了上学的钱,有了改变自己命运的可能。
一切都在变好,这太好了。
她在心中分别感谢了让自己心和身体能够活下来的“莱昂纳多先生”和那个不知名姓的好心人。
——她感到了幸福。
小小的、却又真实存在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