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初开,轰炸声渐渐平息。
查尔斯孤身一人,向城内徒步走去——向着硝烟弥漫的君士坦丁堡的广场走去。
他没有调动士兵守卫在自己身边。但人们还是关切、担忧着跟在了他身后。
因为查尔斯并没有穿着太过正式的盔甲。他仅仅穿了一身灰黑色的鳞甲,下面就是白色的衬衣。甚至肩甲上还装饰了一圈白色的绒毛,身后则披着镶有金线的黑色皮质披风。他的腰间佩着一把有着黄金制成的剑柄的奢华长剑,头上虽然没有戴王冠,却也没有戴头盔。
这种级别的防护和武装,在敌人面前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丝毫准备。完全就是仪式性的穿着,甚至连身材都没有鼓起来。
然而,查尔斯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畏惧。他身后的将士们,也对他没有太过担忧。
他们都亲眼见证了他们的新王,所罗门一世所引发的神迹——别的东西都可以作假,唯有他们自己的身体不会欺骗他们。
从法兰克出发已经过去一周有余,但他们却几乎没有一刻停下休息或是进食。然而他们却完全没有感到疲倦或是饥饿,甚至能够踏浪而行……
他们的新王所罗门一世,简直如同神明一样——甚至会让人联想到古代的智慧王所罗门。
他拥有超越一切学者的智慧和学识,曾率兵平定过西班牙的叛乱,能够轻易的镇压国内不安分的贵族、挑拣出他国的奸细。他甚至能让高傲的哥特人在他面前臣服,丢失全部的尊严……
再加上他所行的诸多奇迹,以及臣服在他面前的所罗门教会——他们那在新王面前恭敬顺从的样子,仿佛他们名字中的那个“所罗门”就是指的所罗门一世一样。
这世上有什么事是查理大帝做不到的?这世代上,有什么人能比他更优秀吗?
法兰克人想象不到。如果真的存在,那也已经远远超越了他们的见识。
他们为自己的王而骄傲,为自己与他生在一处而感到自豪——
他们小心翼翼,亦步亦趋跟在查尔斯身后的样子……与其说是护卫,不如说是膜拜或是憧憬。
随着查尔斯向前慢慢走去,他身边的气息开始变得沉重。他的双眼渐渐燃起璀璨的光华,大地嗡鸣、周围的空气沉重到让人喘不过气来。
但实际上,查尔斯其实没有刻意端什么架子。他只是单纯的活性化了自己的灵能,为了防止可能的偷袭。同时他还紧盯着每一个红名的位置变化,始终保持自己与他们不会太过接近。
查尔斯从不把自己的安全问题,寄托于不知根底的对手的愚蠢无能之上。这就像是他明明已经占据了绝大的优势,却依旧使用了夜袭和覆盖轰炸等手段一样。
所谓有备无患——查尔斯对自己的要求可以说十分之高,任何可以规避的错误都不允许发生。
他的确每天工作的时间很长,但这不是他工作出错的理由和借口。
突然,查尔斯的脚步停下了。
他的眼前是几辆倾倒的战车——似乎原本是被人为推倒在这里,打算用来以此作为掩体的样子。然而这一排战车中,却有接近一半被砸毁。剩下的那些,车体也变得破破烂烂,基本只剩下了一个框架。
“出来吧,莫里。”
查尔斯语气平缓的开口道:“难为你能忍住痛和咳嗽……但我已经看到你了。”
沉默了好一阵子,一个沙哑的低笑声才慢慢传来。
然后,才有一个人慢慢从其中一个车厢里面爬出来。
他身上的长袍破破烂烂,左臂、后背以及膝盖以下血肉模糊,甚至嵌了一些砂砾和石片。
“……我都没有想过,我居然能活下来。我也不知道,该说自己幸运还是不幸……”
莫里似乎是因为呼吸了太多爆炸物产生的烟尘,嗓子也变得沙哑、一边说话一边呛咳。
他扶着车厢站了起来,像是受伤的野狼一般孤独、疯狂、痛苦、沉默、憎恨……却唯独没有畏惧的血红双眼,一直紧紧的锁在查尔斯身上。
“居然要遇到你。居然会遇到你……查尔斯皇帝,所罗门一世。”
他哑着嗓子,声音像是从地狱中流出一般,充满杀意:“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现在就杀了你。”
“你尽可以试试看。”
查尔斯平静的答道,右手轻轻按在剑柄上:“我给你这最后的荣耀——你可以来挑战我,我允许了。”
“……一介祭司,与一位皇帝的决斗吗?”
莫里咧着嘴,慢慢撑着身体直起腰来,笑出了声:“一个失败者,和胜利者的决斗?您先考虑清楚,我这半条命,可不如陛下您的命来的尊贵。”
“算了,那也没有什么意义。”
沉默了一会,他摇头拒绝道。
他此刻近乎心如死灰。他从未想过,波斯的精锐竟会一夜之间葬送,甚至是葬送在他手上……
失去了这支最为精锐的军队,波斯已经没有任何抵抗法兰克人入侵的可能。即使他杀掉了所罗门一世,也总会有二世、三世替代他向波斯发难。
他原本想要为阿胡拉打下千年不易的基业……却没有想到,反而在阿胡拉的注视下将波斯转手让给了他人。
何等……耻辱。
深切的感受到了自己的失败,莫里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从未如此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弱小和愚蠢,以至于在这前所未有的巨大失败面前,一下子变得清醒了过来。以前犯下的诸多蠢事,也不断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莫里下定了决心。
事到如今,至少要维护波斯大祭司的体面。不能让法兰克人看轻了波斯——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冷不丁的,莫里哑着嗓子发问道:“还有,您这是……灵能吗?”
“是。”
查尔斯简短的答道。
闻言,莫里不禁笑出了声。
这并非是嘲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快乐。
他从未想过,查尔斯的年纪竟是如此之小。但他眼中闪耀着的光华,却与那个他所憎恨的人如此相似——他的父亲,圣王卡瓦德六世。
但是,如果要将卡瓦德六世的光芒比作明灯,那么查尔斯眼中所迸发的光辉,足以让人联想到太阳本身。
在其光辉之下,一切凡光都将变得暗淡。
真想让那个老不死的开开眼啊……那种讨厌的高高在上的傲慢,只要在查尔斯面前出现,就会立刻土崩瓦解吧。连同他邪恶的研究一起,被这光芒所杀灭——
“你问完了的话,轮到我问你了,莫里。”
查尔斯的右手没有离开剑柄。
他平静的问道:“波斯和哥特的战争,是否只是演戏?”
“是的。”
“哥特的东方面军,其实并不是最强的一支?所以你的目的其实不是君士坦丁,也不是向大祭司们复仇……而是攻下罗马?”
“最强的一支军队是南方军。”
莫里的腿因为失血而有些发抖,但他的语气仍然平静,头也高扬、尽力扶着车厢站稳,一字一句慢慢说道:“我原本就是打算突袭罗马……你猜的全对。”
“不过,复仇也是对的。然而他们的考虑,总是……欠妥当了一些。”
“你很聪明,莫里。你聪明到足以看清整个全局,只是还看不清些许细节。”
查尔斯点评道。
莫里愣了一下。
他隐约记得,似乎父亲也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
听到和卡瓦德六世对自己的评价相似的言论,莫里原本以为自己会十分愤怒,但他却发现自己异常的平静客观。
……可惜,如果这种冷静能早来一段日子就好了。
思考着,他感觉到了些许困倦。耳边传来低沉的鸣叫声,眼睛也有些发花,头则发晕。
说起来,还没睡醒就被叫起来了啊……
他的思维也开始发散。
看着名字从深红色渐渐变为黄色的莫里,查尔斯忍不住开口道:“我之前的提议还作数,莫里。真的不让我送你一程吗?死在冲锋的路上,那至少还是种属于战士的荣耀。”
查尔斯心里也很清楚。如今的莫里,怕是已经不再有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了。
与其承受苦难而死,倒不如战死沙场。
查尔斯不可能将胜利拱手让人——因此,这算是查尔斯给他留下的最后的尊严了。
“没什么必……不,也好。”
莫里刚想拒绝,但顿了顿,还是应了下来。
他不想让波斯的祭司背上怯战畏死之名。反正他哪怕真的被查尔斯大帝救活,也不会再想活下去了。
犯下如此重大的错误……他也想要以死作为最后的逃避。
莫里闭上眼睛,低声祷念。
“阿胡拉玛兹达。智慧之主,万物的保护者。求您直视我,使我光明。因我将粉碎一切暴力、击溃所有敌人——”
抛弃一些的私心杂念,和不必要的傲慢之后,莫里从未感受过,自己与阿胡拉的距离竟是如此之近。
即使没有祭司团的辅助,他也十分流畅的使出了只有圣王才能单人使用的大神术。就仿佛阿胡拉玛兹达此刻真的在看着他一样。
善念,善言,善行——
心中暗念箴言,炽烈鲜红的火焰从莫里的胸口燃起,顺着他的战袍如鲜血般流遍全身。他因为失血而变得虚弱无力的身体再度充盈力量。
那种炽热的火光,让周围的士兵甚至不敢直视他。光是看向他,就会觉得脸和眼球被蒸烤,刺眼的光芒仿佛要闪瞎双眼。
他俯身下去,随便的挑起了一把剑。火焰立刻蔓延下去,将其覆盖缠绕。
而查尔斯在他面前,也抽出了腰间的世界之剑咎瓦尤斯。
“我要来了!”
莫里扬声提醒道,随后如同流星般碰撞而来。
他这一辈子没有正面反抗过自己的父亲。他所说的让自己去找的“灵能”,莫里也根本没有管。
至少到最后,他想见识一下,“灵能”和阿胡拉的神术相比,究竟孰优孰劣——
但下一刻,查尔斯以远超凡人的敏捷,迎着向自己撞来的火流星斩出了三剑。
第一剑,将莫里的佩剑斜着劈断,连同他的一半右手一并削了一块下来。
第二剑,他一边后退一边抬起长剑,将仍然在冲锋的莫里的左肩和半个脑袋自下而上整个削去。
但莫里的身体还在冲锋——
查尔斯被他的尸体一脚踢在了小腿上。才用手中圣剑贯穿了莫里的身体,把他的身体微微抬了起来,同时卸去惯性。
又过了数秒,莫里身上的火焰才渐渐熄灭。
直到死去,他残缺的右手扔紧紧握住了半个剑柄,没有松手。
……真可惜。他不该生为祭司的。
查尔斯轻声叹息着。
他的出身,或许才是莫里一生苦难的来源。
现在,他越发的想见一见那位圣王了。
不过在此之前……
在身后士兵们注视下,查尔斯低声念起了圣奥古斯都的名诗句,作为祈祷。
他说——
“人子啊,当须仰望星空。”
“——勿使灵魂迷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