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如期举行。
大主教们虽然多数年事已高,但他们的胃口倒是不错。
在过去的半个月里,每天喝的那两顿菜粥、一顿肉粥,也就大约只有农夫不会厌烦。他们甚至吃不到一片面包,见不到哪怕一块比指甲盖大那么一点的肉。更不用说是鲜美的鱼肉和任何烤制的食物。
这样的饮食,甚至让他们感觉自己的身体都虚弱了几分。
宴会召开,利奥感到自己的肚子开始咕噜噜的蠕动着。
虽然知道许久未曾开荤时,吃的过多对身体不好。但此刻利奥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洗清嫌疑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则是他实实在在是真的饿了。
正常来说,罗马人的传统饮食方式是一人一道菜,按地位分配。但这样的饮食礼节在后期便已然有所进步。
从四百年前开始,比较大的宴会便由两部分构成——其一是仆从按宾客的地位配以较为统一的小餐、点心和淡酒。人们边聊天、边欣赏节目(如果有的话),同时也不忘能时不时低头吃上两口。
而在天色全黑,灯火燃起,宴会正式召开之时,便要有大菜被放置在圆桌的正中,展示过后由刀工精湛的仆从分餐。人们若想吃哪道菜,就要将自己桌上的牌子交由身后的仆人,仆人则将牌子摆在盘子边上。由分餐的仆人负责将一份菜切下分好,交予宾客。
这一方面是为了能让每个人吃尽可能多的菜色……另外一方面则是为了避免投毒。
之前每人一种菜的时候,刺客的投毒就会很精确。只需要看一眼菜单,就知道哪道菜是谁吃的。而在这种分餐制在上层贵族间流行起来后,人们就无需担心有谁想要谋害自己了——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些样式一样的小餐最终会分到谁的盘子里,而自己的目标会不会吃下投了毒的那道大餐。
利奥第一个赶到了大厅,坐下就开始吃自己面前的那份小餐。
再来到这里之前,他先去了一趟厨房,挨个的打开餐盘,一边满意连连点头,一边看了一眼今晚的大餐菜色。而厨子也显然不敢赶他走,只能一直跟在他身边,保证他没有偷吃。
等到利奥从厨房离开,他才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赶紧派仆人先把利奥大主教的食物提前送过去——至少先堵住他的嘴,让他别闲的没事干跑来跑去的捣乱。
如今利奥的位份是首席主教,而教廷的圣仆也不像是杜鹃侯的仆人一样不长颜色。
圣仆打开提篮,先给利奥摆上一大一小两个银碟子,然后是一只瓦钵子,和一个不到手掌大小的银杯子。随后她便给利奥倒上了酒,把他的那份小餐一样一样摆在桌上。
他碟子上盛了一份鹅肝冻,瓦钵倒了一份煮梨。圣仆又在利奥的催促下给他摆了三个小小的甜面包,这种蓬松的面包被人们叫做“老主教”,一般的面包匠没有这个手艺。得要半个银币才能买到一个,这是买回来又第二次烤热的。
“您可别吃太多了。”
他身边这位三十多岁、有些胖的中年女人小声提醒着:“之后好吃的可更多呢。”
“嗯嗯,我知道。”
利奥笑呵呵的说道:“我看到圣三餐已经做好了。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什么好吃的吗?”
圣三餐是指鹿肉馅饼,烤牛肉和熏鱼。这是所罗门教的主教每年至少应在圣别日吃一次的圣餐——这是耶稣生前最后一日所吃的食物。
“斑鸠冻、烤鳗鱼和洋蓟沙拉,大人。还有带肉汁的烤根茎,土豆煮酸模和牛内脏布丁。”
圣仆答道:“烤天鹅已经做好了,厨师正在把羽毛给它插回去呢。等天黑之后,还有油煎比目鱼、烤牛尾和烤小羊排。这些菜凉了可不好吃,最后一道是迷迭香烤乳猪。”
“有牡蛎吗?”
利奥期待的问道。
圣仆想了想,摇了摇头:“好像没有。如果您想要的话,我们可以派人去买。”
“嗯嗯,那就再好不过了。”
利奥笑呵呵的说着,看着圣仆转身回去。
他脸上的笑容一瞬间收敛了一下,但那也只是瞬间。
他不再保留,而是把这些小餐吃了个干干净净。饮酒也没有落下,是一杯接着一杯。等到其他的主教落座,他已然有些微醺。
不久,佩拉吉赶到了大厅。他穿上了教宗的白金色长袍,虽然没有戴冠,但看着倒也像那么一回事。
看着教宗来到,圣仆连忙把餐盘端了出来。后来的几位大主教没有吃几口小餐,便被人撤了下去。他们看着先上的圣三餐,不禁食指大动。连忙吩咐身后侍立的仆人,取来一份送到自己面前。
虽然圣三餐规定了菜式,但根据选材和厨师的手艺,味道差距绝对也非常大。
每个人分得的一角馅饼里,填满了柔嫩软烂的鹿腰肉;二次加热的香芹烤小牛肉仍旧清香细腻,轻轻一切便有肉汁迸出,烟熏鲑鱼也是异常肥嫩。
或许是已经不太饿的缘故,利奥没有一口气把圣三餐挨个点一份,而是打了个响嗝,要了一份冒着热气的鹿腰肉馅饼,迫不及待的用手抓着就开吃。
佩拉吉也切下一份小牛肉送进嘴里,又吃了一口烟熏鲑鱼。
和上一位教宗相反,佩拉吉其实并不太喜欢饮酒。因此也没有向众人敬酒。
或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他喝了酒后第二天总感觉身体有些发飘……他与利奥下午已经喝了几杯,如今他是一口也喝不下去了。
不过这也影响不大。因为他们中喜爱喝酒的主教其实一共也只有三四位,其中只有一位是老年人——就是那位奥金尼主教。
“诸位,”佩拉吉大笑着说道,“享受欢宴吧!今晚的狂欢将会持续到深夜,直到月头落下,太阳升起。直到黑夜过去,太阳临至——”
直到三个半小时后,佩拉吉才突然感觉到了一些不对。
他感到越来越强烈的疲惫感从脊柱蔓延到全身。眼皮愈发的沉重,四肢如同灌了铅一样。
他从不正常的睡眠欲望中挣脱出来,努力睁开眼睛,才看到奥金尼主教和西斯科特先一步的趴在了桌子上,像是睡着一样……只是脸色有些发青。
……我中毒了?
是谁下的毒?
佩拉吉依靠在座位上,剧烈的喘息着。瞳孔快速跳动着,扫视着周围的人。
人们吃着,聊着。并没有哪个人表现的特别可疑,甚至没有人发现佩拉吉如今已经相当不妙。
一共三位——自己、奥金尼和西斯科特。但是并没有什么食物是只有他们吃下的……
所以说,是餐盘吗?有人在分餐盘的时候,就已经给自己下好了毒……
会是谁?
一个人影渐渐在佩拉吉面前浮现出来。
没有任何疑问。只有一人有此动机——
“约!翰!”
佩拉吉哑着嗓子,用模糊的声音低声怒吼:“你,居然——”
大主教们一下停住,向着佩拉吉望去。
他们看到佩拉吉打着摆子,像是受了寒一样。他的面色发青,舌头似乎也已经发硬。
“怎么了?”
利奥问道。
但佩拉吉却感觉到呼吸越发困难,甚至说不出话来。
大主教们意识到了什么,一个个离开自己的座位,向着佩拉吉走来。佩拉吉感到周围的世界变得扭曲模糊,看着他们向自己走来,却听不到什么声音。人影变得纤长而高,凛冽的寒流灌入自己四肢,牙齿忍不住打起寒颤,哒哒的敲击着。
救、我。
快、救、救——
无穷无尽的阴寒淹没了佩拉吉。
他长大嘴巴,像是渴死的鱼一样努力的呼吸,却无能为力。
他的思维沉没于无尽寒冬之中。他努力的瞪大眼睛,全身激烈的颤抖着,面容扭曲到近乎抽象。
然而——凛冬终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