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过汤, 宿幼枝的郁气散了些,躺在软枕上,瞧着盛延辞模糊的影子便睡过去。
再醒来时, 骄阳已经西斜, 落下动人的绚丽霞光。
他坐起身, 没见到小王爷身影。
雪巧进来伺候, 轻声道:“主子去看公子了。”
喻世子?
宿幼枝微怔:“他怎么了?”
雪巧放低声音:“昨儿受了伤, 公子瞒着没说, 今日侍从才发现, 主子听过很生气。”
喻呈凛受伤了?
宿幼枝知道昨晚应当不容易,那些火器本也是危险的东西,稍有不慎便被波及。
但层层侍卫守护, 喻世子还是受了伤……
那恐怕不是普通的危机。
可听属下言语,愣是没有诉一点难。
临王与喻世子是从小的情谊,会气他隐瞒很正常。
宿幼枝心情复杂,想着这时候还是不去添乱了。
暂且留给小王爷一点空间。
之前来的时候疲惫, 这会儿宿幼枝才认真瞧了瞧这处院落, 隐在闹市之中, 建设的却很精致,想也是小王爷的落脚地之一。
宿幼枝往边缘走一走,还能听到外面小贩沿街叫卖的吆喝声,市井气扑面。
所以一些闲聊也挡不住。
“我瞧刚会儿又有守备去了鬼村,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哪有什么事,还不是有人故意装神弄鬼,之前不就有通知咱们不要往那边去, 免得受到惊吓。”
“昨晚好像有什么动静,我夜里出恭听到好大一声。”
“许是哪里的闷雷吧, 寒骨关外时常见,习惯便好了。”
什么习惯?
该不会火器常常见吧。
宿幼枝挑眉,招来雪巧和周二一起听。
百姓谈论的都是广传之言,他们只瞧守备忙碌,却不知发生了何事。
宿幼枝却听出了猫腻。
想是火器不见,商主们也急了,正在大力搜索。
可这种事又不能大张旗鼓,只能找个由头,遮掩行事。
严掌柜来时高调,最近正是惹眼的时候,是被商会重点怀疑的目标。
饶是无关,也得揪出点错来。
之前落脚的地方很可能会被针对,所以换了处宅子。
火器不是小事,商主们找不回来便要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宿幼枝去看周二,周侍卫尽职尽责,耳听八方,是一句话都不说。
雪巧见状笑道:“主子说要早些带姑娘回去呢。”
想到回皇城,宿幼枝便无力。
光凭他一个人要挣脱临王府的天罗地网太难了,还是得找谢二搭把手。
宿幼枝幽怨地瞧了眼墙头,转回去用膳。
但等到天暗下来也没等到小王爷回来,只有侍从过来回禀,盛延辞留在喻呈凛那边用膳。
宿幼枝摇着折扇的手顿了顿。
雪巧接过去给他轻轻地扇。
宿幼枝问:“公子的伤如何了?”
侍从恭敬道:“回姑娘,主子已让大夫瞧过,需要将养些时日。”
听起来不是轻伤。
见侍从避重就轻,他也不好问,想着那边事了,小王爷总要回来的。
可是……没有。
宿幼枝白日睡饱,这会儿精神得很,瞧着侍从将门前的玲珑灯点上,门外还是没有动静。
他望着那边,心里略有些焦躁。
若给盛延辞留出太多空闲,他的计划还要怎么进行。
等不及,他干脆问:“阿辞何时回?”
雪巧忧心地看他:“主子未有交代。”
这可稀奇了。
若是以往,哪怕只是离开片刻,盛延辞都会将行踪与他言明,难不成是因为在府中,没有说的必要?
还是喻呈凛伤重得小王爷已经无心他顾。
宿幼枝坐起身。
不由惊疑。
不行,他得去瞧瞧。
他要去哪,侍从也不会拦,但喻世子的院子总归不好随便出入,所以他还是先去知会了小王爷一声。
紧闭门窗的屋子内,喻呈凛披着略厚的绒毯,盛延辞于桌前快速翻过信函,听得外面禀报,下意识起身。
喻世子未抬头:“阿又姑娘等你许久,你便要留在此处不理?”
“……我没有。”
盛延辞紧赶着忙碌,就是怕让阿又等久。
要快一些,再快一些,他才好处理完寒骨关诸事,带着阿又回皇城。
小王爷看了眼桌上书册,心生动摇。
“你去便可,余下我来。”
喻世子声音虚弱,两句话便开始轻咳,绒毯下胸前处理好的伤口又开始渗出点点斑痕。
“传大夫。”盛延辞沉声道。
若平时阿又来便来了,只是此时不太方便。
他又怎么能将事情都丢给受伤的阿凛。
“我无事。”
喻呈凛脸色些许苍白:“你还是见一见阿又姑娘,莫教她忧心。”
大夫来换了药,让喻世子躺下休息。
盛延辞到底忍不住,出门去瞧阿又。
宿幼枝等在小游廊,见到他身影,便唤:“阿辞。”
“这么晚还过来做什么?”
盛延辞握住他清瘦手腕,怜惜道:“是我害你诸多奔波。”
宿幼枝摇头,问:“公子可还好?”
盛延辞手掌落在他额头,很轻地按了按:“阿又莫担忧,这里有我。”
宿幼枝瞧他脸色,虽有些严肃的痕迹,但没那般苦大仇深,喻世子的情况应当没那么危急。
还好还好。
有救就行。
只是有个伤者跟着,他也不好歪缠小王爷了,几次想无理取闹都没成行,最后欲言又止地与盛延辞道别。
“回去睡一觉我便在了,嗯?”
盛延辞顺过他额角碎发,吩咐侍从送阿又姑娘回去,他站在那里瞧。
宿幼枝走出几步,回头看他。
小王爷绷不住踏前一步,又顿住,轻声道:“回吧。”
找不到机会留下,宿幼枝也不挣扎了,带着人离开。
直到瞧不见影子,盛延辞才不舍地回来,继续未完成的事务。
喻世子见他身后无人,道:“怎未留下阿又姑娘?”
“哪好让他来你这里。”盛延辞道:“他知你受伤,很是惦念,嘱咐你多歇息。”
喻呈凛微笑道:“真是个好姑娘。”
盛延辞蹙眉看他:“你可省些力气吧。”
宿幼枝回到院子后,也睡不着,便坐在院中看星星。
夜空高悬,星芒点点,寒骨关的星空是深幽的。
若不想那些罗乱事,躺在这里也蛮惬意。
一夜忙碌,小王爷再露面已是次日晌午,精神却不见萎靡,还问宿幼枝可有想去的地方。
说到这个,小王爷还有些懊恼:“都未能带阿又玩遍关内。”
那就别想了吧。
本地人都不一定去过呢。
宿幼枝更关心火器的事,旁敲侧击:“阿辞可是忙完了?”
“算是吧。”
盛延辞将一封信件递给他,宿幼枝疑惑接过,发现是薛若兮写与他的。
薛姑娘许是太过兴奋,落下整整三页纸的笔墨。
宿幼枝愈看愈喜。
商会的事,自是本地州主更清楚。
看来小王爷也没做无用功,挪走了火器,之后也不知还做了什么,硬要那些根基深厚的商主们乱了马脚,各处生意出现乱子,连眼前的敌人都无暇顾及。
其中韩商主最惨。
本就是接手祖上,手下有几位能耐人,如今那些帮手突然举家不见,留他一人如何入手都不知,短短一天,名下店铺便关了好几处。
不过不止。
宿幼枝瞧了眼小王爷,盛延辞的目的可不会这么简单。
眼前的临王殿下扬眉,是凌人傲气:“他们既作不好这商主,那便别作了。”
哇哦。
宿幼枝夸道:“阿辞好棒。”
盛延辞又知害羞了:“阿又不准笑我。”
宿幼枝等着看商会什么时候倒台,他不出门,还有侍卫给他传递消息。
寒骨关表面风平浪静,背后暗潮汹涌,先前还张牙舞爪的商主都开始闭门不出,渐渐消失在人前也没教人注意。
宿幼枝天天坐在墙壁听外面百姓议论,只是大家对商会所知不多,只道哪家的铺子又换了东家。
听够了闲话,宿幼枝往回走,见门外有奇怪动静,问周二:“什么事?”
周二平静道:“有人要求见主子,主子未准。”
宿幼枝了然,只当是哪个来寻严掌柜。
府门外,黎诸被门房拦住,恼恨道:“我要见阿又姐姐,他不会不见我。”
门房无情道:“公子来错地方了,我们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怎么可能,明明……”
黎诸还要说,被随从拦住:“公子,我们该走了,夫人还在等着你。”
“可是……”少年盯着紧闭的门扉,满心不甘。
随从凑到他耳边,提点道:“等回来,公子还怕见不到那位姑娘吗。”
黎诸皱着脸,终是被劝住了,小声道:“姐姐你等我。”
转过身,脸色便阴沉下:“那处宅子……我要它烧成灰。”
随从躬身应是。
不远处墙头,杨一蹲在隐蔽处,问:“他娘亲找回了?”
钱三点头,挤眉弄眼道:“你都猜不着,是她自己跑回来的。”
“嗯?”杨一看过去。
“别说你,我们都很吃惊,一个柔弱妇人,从关外雇了镖局,也是好运。”钱三啧啧称奇:“许是被吓怕了,都不敢听商会的消息,带着儿子要逃呢。”
杨一想说什么。
钱三抢先道:“晓得晓得,一切不能当巧合,主子已经着人跟着,不会出事的。”
杨一这才放心,回去帮主子安排后续。
整个院中侍从都忙起来。
宿幼枝看着整理行装的雪巧,傻眼:“这是……做什么?”
“咦,忘了与姑娘说吗?”雪巧欢快道:“姑娘,我们这便要返程了。”
“!”
不是。
你该不会说回皇城吧?
怎么这么突然!
宿幼枝惊异。
跑去找小王爷。
盛延辞也很愉悦的样子,看见他后眸光更亮,想到曾经言语,难掩羞意:“阿又,我们就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