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日安。”
公主府侍从惶恐行礼。
赵希和抽抽噎噎:“母、母亲。”
怀安大长公主推开他的脸, 饶有兴致道:“从临王府回来的,来说说他又怎么将你惹哭了?”
小郡王哭着打了个嗝:“不、不知道……”
怀安大长公主闻言更有兴趣:“长进了,没缘没故都能下一场雨。”
赵希和止住抽噎, 憋了好一会儿, 喏喏道:“可是阿嫂好难过。”
“嗯?”
怀安大长公主视线一瞥, 侍从们便安静地退了出去, 余下小郡王坐在那里, 情绪低落。
“阿嫂……可是你表兄爱的那位姑娘。”
大长公主道:“怎她要难过, 可是阿辞欺负人?”
“我就说表兄欺负了阿嫂, 他还不认!”
赵希和立刻义愤填膺起来:“阿嫂瞧着都要哭了。”
“你倒是先替她抹了泪。”大长公主道:“就那般美?”
赵希和点头,突然有几分羞涩:“除了母亲,阿嫂最美。”
大长公主兴致盎然地瞥他一眼:“如此, 真想瞧瞧那小子的反应。”
临王府。
宿幼枝萎靡不振。
虽然暂时阻拦了小王爷去请圣旨,可只要对方不死心,早早晚晚都要面对这个关卡。
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不知何时会落下, 教人心惊胆战。
以至于宿幼枝有些无法面对盛延辞, 好在他未主动, 小王爷也伴在他身边。
两人待在一个院子内,各自忙碌,只是时不时地偷瞟过去一眼。
雪巧瞧在眼里,为他们着急,可又不能与人非议主子,无人可述,憋得一脸欲言又止。
宿幼枝都看出来了, 实在受不住,无奈道:“你要说什么?”
雪巧轻吁一口气, 与他小声道:“姑娘,殿下背后瞧了你一百三十五次。”
“?”
宿幼枝下意识想看过去,又忍住,目露狐疑。
这才多少工夫,盛延辞若这般,他怎会感觉不到。
雪巧肯定地点头:“一百三十六次。”
“……”
宿幼枝莫名羞窘,瞪她:“你便光记着这些?”
“也不是……”雪巧表情复杂道:“……姑娘瞧了殿下一百零……”
后面的话未尽,被宿幼枝慌乱地伸团扇过去堵住,更羞恼了:“我哪有!”
雪巧眨眨眼,表示他有。
宿幼枝茫然歪在软榻上。
他有看过小王爷那么多次吗?可他只是害怕盛延辞口中的圣旨赐婚,所以……所以担心他偷偷溜掉。
……天爷呀。
他真看了盛延辞那么多回?!
不可能!
宿幼枝视线转动,已经瞧见小王爷一点绯红衣角,又硬生生转回来。
他绝望地侧过身背对那边。
怎么办他好像真的有。
虽然事出有因,但雪巧说出来为什么就那么奇怪。
雪巧给他扇着风,眼睛却很利,那边一有动静,便给宿幼枝使眼色。
宿幼枝看着看着受不住,在雪巧又一次搞小动作的时候猛然回头,正捕捉到盛延辞略慌乱的视线。
他欲说什么,想想还是算了,颓然地转回身。
小王爷却熬不住,轻声唤:“……阿又?”
宿幼枝挣扎着要不要回应,雪巧已经激动得睁大眼睛,团扇都摇得快了些。
就是说你为什么这么兴奋?
宿幼枝也知不可能不理小王爷,丧气道:“怎么?”
瞧他有回应,盛延辞惴惴的心才安稳一些,可还是有些忐忑。
阿又突然难过,他总有种是自己做错事的感觉,可又无法明白为何。
果然还是他做的不够好!
才会教阿又心有忧虑,患得患失。
可是因他提到……阿又亲友?
是了。
阿又身世坎坷,更是在最艰难的时候遇到匪贼劫掠,险些……
哪怕是现在忆起,盛延辞都愤怒得恨不能将那些土匪再剿百遍,让他们尝够刑法之苦!
怪他当时得意忘形,未能顾及阿又心情,乱说什么话。
小王爷自责不已,生怕阿又会因此不理他,如今瞧见他神情松动,立刻小心地凑过去,从后贴近阿又,低声告罪:“阿又,阿辞又做错了……”
他垂头丧气,怒几不争。
你真知道自己错在哪吗!
看见没。
你面前这个人就是个大错误。
宿幼枝也很无力,有苦心里咽:“……没关系。”
反正都这样了,哪里还揪出什么因果来。
可是盛延辞不是想要这个,他额头挨着阿又肩膀,委屈巴巴道:“怎么才能让阿又不难过?”
如果你现在让我走……
算了。
不提了。
雪巧早在小王爷靠近时便懂事地避开,此时单他们两人,于清风徐徐中各自失意。
宿幼枝终究不敢闹得太僵,伸手过去:“几时了,可该用膳?”
盛延辞立即抬头,对着递到他面前的手,眼睛亮起,急切又轻柔地握上去,像捧住了什么宝贝,压住上翘的嘴角,低声应:“嗯,该用膳了。”
日子过得风平浪静……才怪。
宿幼枝被所谓赐婚惊吓后,总难再找到去歪缠小王爷的感觉,似乎怎么都不对。
可临到夜晚,他还是得含泪拖住盛延辞,不让他有空去清醒。
盛延辞留下时,惊喜又踌躇。
但宿幼枝不肯他走,小王爷的脚就迈不出那道门。
昨天睡得太好,宿幼枝都没留意小王爷动静,想到对方早间那副模样,他这回打定主意要睁大眼好好瞧瞧。
看着盛延辞背影,宿幼枝放缓呼吸,果真瞧见小王爷背脊松懈下来。
但不过几息,又似难过地轻颤起来,却怕打扰到他,动都不肯动。
宿幼枝有些纳闷。
比起雪巧白日所说,盛延辞此时一眼都未瞧他,该不会真这般冷?
宿幼枝瞥了眼小王爷身上单薄的亵衣,想不到他竟如此呆瓜,要生生挨冻一晚。
可没多会儿,盛延辞的呼吸便沉了些,热意燎染,哪怕隔着些距离,宿幼枝都感受到他炙烫的体温。
意识到不对,宿幼枝惊疑地假作转醒,含糊唤:“……阿辞?”
小王爷身形僵住,如定在那里。
可宿幼枝却瞧见他搭在肩膀上颤动的腕,那双月光下骨节突出的、修长的手捏紧了一片衣帛。
“阿辞?”
宿幼枝的声音清晰了些,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起身靠过去,见到小王爷将脸埋在软枕里,感知到他的贴近,紧绷到了极致,沙哑的嗓音闷在喉咙里,干涩得要发不出:“……嗯。”
宿幼枝皱眉,手落在盛延辞肩上,明确感受到他的僵硬。
缓慢又强硬地将人掰过来,让小王爷露出面孔,完全的面对他。
遮挡月弯的乌云飘走,洒落下更多银粉。
宿幼枝看到小王爷此时模样,不由愣住。
盛延辞如胭脂染色,红漫着脸,眸中盈光,身子只缘他碰触便忍不住地轻颤。
宿幼枝突然意识到。
那个张扬桀骜的小王爷,在因他心动。
“……阿又。”
小王爷难堪,又情难自禁地看向他。
明明……
明明他总是那个样子。
为什么。
宿幼枝听到自己略有些吵闹的心跳声。
是震惊。
也是不可思议。
他喃语道:“你就……这般喜欢我?”
他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小王爷的情意,那种让人承受不了的喜爱。
沉重得让他转身欲逃。
“喜欢啊……”
盛延辞还是没忍住,轻轻凑近阿又,虚环过他的腰,喟叹道:“好喜欢,好喜欢阿又。”
滚烫的热度顺着薄薄的衣衫传过来,烫得宿幼枝指尖颤抖。
不行。
可是不行。
你喜欢的只是阿又。
……不是宿幼枝。
他原不该得你的喜欢。
宿幼枝突然很恐惧。
他抓住小王爷手臂,想要推开,盛延辞只是僵了僵,便顺从松开,重新背过身去掩藏自己情动的模样。
隐忍道:“阿又……不要看我。”
宿幼枝对着他背影,想要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过,却发现自己做不到,最后艰难道:“我……睡不着,要去看星星……”
他狼狈地越过小王爷往外去,脚下却踉跄着打滑。
“阿又!”
盛延辞惊道,手已经伸过来。
宿幼枝却避过去,低着头出了屋子。
在外值守的雪巧被惊醒,揉了揉朦胧的睡眼,看到姑娘匆忙而过的身影,瞬间惊醒。
可不及她起身,后面又跟出来一道身影,她瞧清是殿下,又坐了回去。
夜间寂寥。
风吹草叶沙沙声。
宿幼枝跑出来也不知要去哪,干脆靠着廊柱仰首望天。
盛延辞追出来,看到他身影,渐渐放轻脚步,走来他身边,也跟着去看。
可今夜云层叠叠,除了偶尔露面的月华,竟瞧不见其他闪亮的光芒。
一片乌涂。
宿幼枝意兴阑珊,只身边的人存在感十足。
周遭寂静,无人言语。
盛延辞转头看了阿又许多次,终是先开了口:“阿又,我……”
“又要认错吗。”
宿幼枝打断他的话,未转头,平静道:“你究竟要认错多少次。”
盛延辞侧头看他,眼中是以往被他忽略的深情眷恋:“……认到阿又肯原谅我为止。”
宿幼枝抿着唇不说话。
盛延辞便慌,想握他的手,指尖碰触的地方却落了空。
宿幼枝背过身,瞧着院中暗影,声音毫无波澜:“那你便继续认吧。”
“都是我的错。”
盛延辞也转过身看着阿又背影,抬起手想去抚他的发,却半路顿住,悬在那里轻轻描摹。
好似如此,就能记住阿又所有的样子。
“阿辞又惹阿又生气了,原谅我好不好?”
宿幼枝听着。
瞧不见小王爷的脸,他的声音却愈发清晰,里面所藏的情愫,哪怕隔着朦胧的天堑,也那般明了。
为什么他之前都未曾注意。
从连周山那日起,小王爷抱回阿又时的心情便不寻常。
不寻常到教人看到便会心悸,脑中每时每刻都是他那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