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又?”
盛延辞愣愣看他。
宿幼枝瞪他一眼, 将茶盏落回桌上,咚的一声响。
楼下畅言的锦衣公子被浇花了衣发,怒不可遏, 又要在大家面前维持礼度, 甩掉茶水, 怪声道:“姑娘未知教数, 自不如多读圣贤书, 小生怎好怪罪。”
哈。
就那么张颠倒黑白的嘴, 还好意思说什么圣贤书!
宿幼枝心中火起, 反正盛延辞爱怂,任人扣锅都无动于衷,那也不在乎再多点黑名。
他去拎桌中茶壶, 被小王爷按住手腕,怒怒去瞧,却见盛延辞不知为何激动,墨黑的瞳仁里亮出光。
握紧阿又的手, 小王爷瞥向栏外的眸冰冷, 沉声道:“楼下何人倾述肺腑?”
那锦衣公子看不到他, 但既然露了面便不怕问,对着周遭众人拱手,扬声道:“小生乾通书院鲁卫几,既承圣人教诲,自不能纵邪妄之事!”
他慷慨之言未能如之前那般得到众人拍手称快,鲁卫几狐疑去瞧,旁边同伴额头冒汗地定在那, 已经抖成了筛糠。
他觉出不对,惊异四顾, 倏忽听见楼上之人道:“本王晓得了。”
本王!
王……
鲁卫几脸色瞬间白透,强忍住双腿没有打摆,仰头看向上方,却觉阳光刺眼得让人眩晕,半晌才找回声音,却十分虚弱:“临……王?”
盛延辞来到栏前,居高临下睇他,淡然道:“方才讲得甚好,怎不说了?”
“是、是临王殿下!”
不知谁惊叫,震醒了满茶肆的人,惶恐跪地伏额。
“临王殿下千岁!”
鲁卫几知如此氛围,勇于直言才是最好的,可他对上临王锋锐目光,愣是什么都说不出来,跟随众人软了膝盖。
茶肆又静了。
没了那些聒噪的胡言乱语。
宿幼枝瞧着盛延辞,却还是忍不住皱眉。
百姓畏惧小王爷凶名,不敢言语,他就一句也不去辩驳?
看盛延辞习以为常的模样,宿幼枝莫名恼怒,抬起对方握他的手,在指节上咬了一口,下了狠劲。
小王爷猝不及防,瞳孔震颤,猛地转头看来。
宿幼枝却不搭理他了,倚在雕栏旁,去瞥楼下整齐的脑瓜顶。
“鲁公子。”他道:“你道殿下纵仆作恶,可是亲眼瞧见了?”
一片安静时,他声音清透,足教众人听明。
鲁卫几额头贴地,挡住了略带惶恐的面容。
谁人不知小王爷凶残,仗义执言是书生意气,当面撞见却是九死一生。
宿幼枝问话,他甚至无法去思及细节之处,咽下唾沫,僵硬道:“未曾……”
“哦?未曾见过便可信口胡言,鲁公子也教咱们开了眼界。”
宿幼枝语气发沉:“便是平民百姓,得你这等诬赖,也是能告到官府的!”
告官?
鲁卫几如被人敲了闷棍,脑袋瞬间一懵。
若真进了官府,那于他仕途是灭顶之灾。
他惶然间,瞧见有人给他递眼色,徒然清醒,既不成,便咬牙到底!
鲁卫几蓦地起身,腰杆笔直地磕下去,掷地有声:“姑娘何必咄咄逼人,小生所言事实,诸多人瞧见,若临王殿下不认,也要探得虚实才好!”
他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看得宿幼枝想给他一榔头。
不过有人比他更气。
盛延辞盯着锦衣公子,如盯着一块死皮,声音很轻,却教人生生打个寒战:“本王的事,本王敢讲,你敢听吗?”
鲁卫几刚鼓起的那口气立刻被压下。
不敢。
他不敢听!
“哒哒。”
盛延辞护着宿幼枝下楼,踏过的每一步都令人颤抖。
鲁卫几再不敢抬头,低低伏身。
宿幼枝扫他一眼,冷声道:“殿下要教训人,便是当着谁的面都敢,用不着如你这等遮遮掩掩。”
什么圣人教诲,不过沽名钓誉之辈,也就拿小王爷的名头骗骗无知的人。
杨一道:“鲁卫几与其同行,于广众言语污蔑临王殿下,既送入府衙,由官府定夺。”
王府侍卫上前,将瘫软的鲁卫几和其同伴带走,旁人噤若寒蝉,动都不敢动。
宿幼枝出了门便甩开小王爷的手,走得极快。
盛延辞追在后面,告饶道:“阿又,莫气了好不好?”
他焦急,又抑制不住心中漫上的快乐,终是上前一步,将阿又从身后抱住,头贴在他的肩颈,声中满是情意:“还未曾谢过阿又。”
他力气大,宿幼枝不用全力挣不开,瞥他:“有什么好谢,我瞧殿下也未长嘴,被人冤枉倒情有可原。”
盛延辞怕了他了,扮起了可怜:“他们都凶我,如今阿又也要凶我了。”
他挨着阿又颈间蹭蹭:“阿辞好难过。”
你还知道难过?
宿幼枝伸手推开他脑袋,见小王爷眼巴巴瞧他,似乎连桀骜的发丝都耸下来。
他冷哼:“那你便难过着吧。”
他们拉拉扯扯往外走。
不远处楼上,一双眼睛盯了他们全程,瞅见那被拖走的锦衣公子,心道哪里来的东西丢人现眼。
“那就是临王府的美人吧?美极,但也很辣呀。”
“嘶,你可别乱说,教人听见也给送去官府。”
“不是这事早已经传遍,怎么还有另话的?”
“嗨,美人说的也没错,那可是临王,若做了什么事哪屑于否认,一个奴仆打就打了,还用得着掩藏?”
“不过我看小王爷威名也成了过往,有了美人不也懂了情趣……”
有人低声议论,话里揶揄。
那双眼睛立刻转向隔壁,藏了些寒意,片刻后,转身下楼。
“欸……谢兄怎就走了?”
谢翊笑意朗朗与他们告辞,大步离开。
知砚在后面追,惊喜道:“公子,表少爷好像进展很快。”
就方才那景象,谁看了不道一声小王爷好宠。
以往可没有敢在他面前如此造次的。
些许时间见不到宿幼枝,也不得信件,拿不准那边情况可教谢翊好一阵担忧,如今瞧见,确实还不错的样子。
看来那小子直归直,该上手的时候也不含糊。
就这,应当快了吧?
谢翊慢下脚步,远远还能窥见王府马车的一点边角,他躲了躲,没让对方看到。
原本找来是想与宿幼枝寻机见个面,如今看来倒不用了。
既关系亲密,更不好乱来被小王爷察觉。
他思量着,脚下转弯:“走,去景轩楼给三妹带她最爱的点心。”
宿幼枝出了一趟门,便越过那小王爷乳母,成为皇城百姓的谈资。
王府美人,可比什么小王爷欺压奴仆要新鲜多了。
以往大家便好奇那美人何等天仙模样,能将不好颜色的临王殿下勾得神魂颠倒。
如今有人得幸见过,哪怕只是惊鸿一瞥,都足以在其他人面前吹嘘。
总之就是:
美。
极美!
只露出一双眼都教人看过酥了腿。
谢小妹从武场回来,听到沿路之言,如临大敌。
小王爷和阿又姑娘闭门不出几日,不想一露面就如此高调。
她那让人不省心的二哥哪里能坐的住,一问,谢二公子的确于那个时辰出了门。
二哥果然没死心!
本来她还想,若二哥能幡然醒悟最好,也不至于面对结果时受相思之苦。
回到南阳侯府。
知砚送来点心,谢小妹瞧了那锦盒一眼,不经意问:“二哥怎想到给我送这?”
知砚笑呵呵道:“今日公子去那边吃酒,想到三小姐喜欢景轩楼的点心,便着小的买来。”
“这样呀……”谢小妹眸光闪了闪,又道:“我有听闻那会儿闲人闹事,你们可瞧见了?”
她观察知砚表情,可见他表情僵了僵,才支支吾吾道:“好、好像是有此事,小的没瞧见。”
还说没有瞧见。
别是就盯在那吧!
谢小妹得了准信,暗叹一口气,挥手让知砚走了,看他落荒而逃的急切模样,愁得慌。
这少年心事,断起来也是蛮痛苦的吧。
但也总比丢了命好……
临王府。
宿幼枝被盛延辞缠得烦,不搭理他。
小郡王又十分快乐地凑来:“阿嫂好厉害!”
他想挨过去,被小王爷冷漠推开:“回你的公主府。”
小郡王不乐意,他都好些时候没见到阿嫂了,哪里够。
杨一于旁边道:“小郡王留此,可要给长公主递信?”
赵希和一顿,不情不愿地起身,与宿幼枝道:“阿嫂我明日再来看你。”
看他做什么?
宿幼枝半点也不想与这些皇室之人接触,到时都是要命的枷锁。
小郡王一走,盛延辞没了顾忌,过来抱住阿又,与他亲昵:“都好久了,阿又消消气?”
宿幼枝没那么大的气性。
不过瞧小王爷低声下气的模样爽快,便由他在旁哄着,好吃吃教训。
别个阿猫阿狗都能跑到小王爷头上造谣,离不离谱!
他想到,问:“那仆真那般惨?”
杨一当即撇嘴:“谁知道呢,我们可没揍他,别是自己磕头磕晕了,也要赖到殿下身上。”
听语气就知他有多不满。
宿幼枝说话时,盛延辞就在旁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他因自己牵动情绪,生动了表情。
每一帧画面都那么美。
美得他心中喜悦难述。
杨一对外面传言很有意见,于罪魁祸首就也厌恶:“殿下,请允属下去处理这件事。”
盛延辞摆手,对此无所谓。
杨一却挺高兴,趁小王爷去泡汤时,偷偷与宿幼枝道:“姑娘不知,别看我们殿下那般性子,其实最是念情,否则也不会连个恶仆都能欺到面前。”
宿幼枝知他从小跟在盛延辞身边,心念一动,故作忿恨道:“怎阿辞还亏过他们不成?”
杨一表情一顿,欲言又止。
宿幼枝小惊。
不是。
还真有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