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到屋顶, 侍卫早一步铺了软垫薄毯在上面,宿幼枝没理,来到小王爷常坐的位置, 躺到了旁边。
从这里去瞧, 世界都仿佛广阔了些。
盛延辞看不到他, 却好似知道他没有好好待在软垫上, 忧心唤:“阿又?”
“乖。”他道:“上面不舒服的。”
宿幼枝听到他声音, 心中愈发烦乱。
你没来过怎会知道不舒服!
许是宿幼枝沉默了太久, 小王爷终是没忍住上了来, 不知能否靠近,远远地站在边角处。
他瞧着阿又躺在不平整的瓦面上,着实心疼, 见他没有出声,小心翼翼靠过去。
宿幼枝望着天上繁星点点,努力去无视小王爷的存在。
盛延辞轻声唤:“阿又?”
没得回应,又道:“阿又不应我便当答应了?”
他伸出手, 打横抱起人, 欲将阿又放到软垫上, 却突然被勾住了脖颈,顿时僵在那,呆呆看近在咫尺的美丽面孔。
宿幼枝瞧着他。
从锋锐眉眼到挺直鼻梁,从刀削斧刻般的侧脸到恰到好处的唇瓣。
每一样都那么清晰。
不过相识些许时日,他居然……已对他的样子如此熟悉。
宿幼枝垂下眼未言语。
盛延辞反倒舍不得放手了,好想这么一直一直抱着阿又。
“阿又,告诉我好不好?”
小王爷挨着阿又额头蹭了蹭, 想听他心里的话。
宿幼枝有一瞬间都想算了,告诉盛延辞又怎样, 就算是大启最尊贵的小王爷,也不能随随便便要了他的命。
而且他瞧盛延辞言行,似也不是那般暴虐的人。
他盯着小王爷的发顶迟疑。
却听到杨一在院中禀道:“殿下,何莲生要不行了。”
宿幼枝肉眼可瞧小王爷的脸色沉下:“这种事,无需禀报。”
杨一也有踌躇,呈上一物道:“但他拿来了这个。”
宿幼枝远远看着,与小王爷曾送过他的血玉麒麟一般,那块他当时心慌,随手丢到了内室,不想那白面公子也有这东西。
见到麒麟血玉,盛延辞蹙起眉,却没再说什么,抱着阿又落下屋顶,与他轻声道:“夜深,阿又早些歇息。”
宿幼枝想他要去见何莲生,若以前,他定要歪缠着跟过去,但知晓无用,现在也不想了。
他点头,看到小王爷趁夜出了门,街外灯笼高悬,还能听到夜行的车架来往。
等瞧不见盛延辞影子,宿幼枝问:“外面怎如此热闹?”
雪巧道:“今夜太乐湖上有玲珑灯会,要热闹到天明的。”
宿幼枝往外望,只临王府坐落处寂静,车马穿行,路人却不多。
他回头看了眼深幽的王府内院,道:“我们也去瞧瞧。”
“姑娘想看?”雪巧愣了下,又很快应道:“奴婢这便着人备马车。”
夜间的皇城依旧热闹,该是酣睡时刻,街上却灯火通明,欢笑来往的行人众多。
宿幼枝提前下了车,让王府侍卫离远些,也入乡随俗地扎进人群里。
沿街小贩卖着有趣的玩意儿,雪巧想是也不常凑热闹,看到那些新奇的东西便与宿幼枝说。
“这里比寒骨关也不差的。”
宿幼枝随意瞧瞧。
他今日没特意梳妆,只着简单裙衫,但因个子高挑,又有临王府绣娘加持,站在人群里依旧醒目。
时不时便有人回头朝他望,若对上某道视线,对方还要羞涩地低下头。
宿幼枝甚是无语。
他男装时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雪巧很努力地帮他阻挡视线,可还是架不住人多,于是小声道:“姑娘,要不叫侍卫来吧?”
她好怕这些人无礼,唐突了姑娘。
宿幼枝瞪了那边看他的书生一眼,平声道:“无妨,我还怕人瞧吗。”
看就看。
他有什么怕被看的。
见雪巧还是担忧,宿幼枝便带她拐进一旁店铺,总算遮挡了那些窥探的目光。
雪巧松了口气。
宿幼枝没所谓,见面前是个杂货铺,便随意瞧了瞧。
“姑娘好涵养。”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宿幼枝左右看看,才发现雪巧不见了,皱眉回身,看到那人面孔时不由吃惊:“你!”
居然……居然是那日他在临王府门外见过的白面公子!
但方才盛延辞不是去见他了,为什么对方会在这?
“姑娘莫惊。”
何莲生还是那副病弱的模样,脸色苍白,便是这两句话说出来都要喘几喘,歪靠在架子上,盯着他瞧。
宿幼枝皱眉:“你要见我?”
若非如此,他想不到对方寻了借口叫走盛延辞,又来他这边做什么。
“如姑娘所言。”
何莲生笑得坦然:“姑娘自行出门,倒也省了些波折,也算我二人略有缘分。”
缘分?
他们之间能有什么缘分。
宿幼枝被他瞧得不舒服,欲转身离开,何莲生却阻在去路,轻声道:“姑娘就不想知我与殿下是何关系?”
谁要管盛延辞与别人的事!
宿幼枝不要听。
何莲生却偏要说:“我娘是为救殿下而死。”
“?”
如此也合理,否则没道理小王爷明明讨厌一个人,却未因他过分言行而有所作为。
宿幼枝不想被他烦:“既如此,你去与殿下、再不得去与圣上讲,拦住我又有何用。”
不知何时事,他又不可能去给他娘偿命。
未料到他这等反应,何莲生愣了愣,语气明显冷淡下来:“莲生原以为姑娘是心善之人,不想竟这般无情心硬。”
这话说得便没道理了。
宿幼枝听出他话音不对,等着继续,就听他道:“殿下可晓得你这副模样?”
宿幼枝冷笑:“他不知,不若何少爷现在便去与小王爷说。”
让盛延辞厌恶他,远离他。
正好皆大欢喜。
何莲生盯着他瞧,过一会儿突然笑了,笑得呛咳起来:“咳……那姑娘想来也不知咳……殿下曾与我在一起。”
宿幼枝蹙起眉。
何莲生病弱地笑,笑得开怀:“没错,就是姑娘想的那般,殿下咳……他喜欢男郎的。”
见到宿幼枝因震惊瞪大的眸,何莲生心情畅然:“姑娘为何如此意外,怎殿下那般喜欢你,却也未与你说过吗?”
宿幼枝明知不应该,还是因他的话而忍不住心颤。
不可能。
怎么可能……
除却曾经落水的姑娘,盛延辞怎么会、会……
“你说……”宿幼枝听见自己声音干涩:“……盛延辞有龙阳之好?”
“姑娘若如此想,也算无错。”何莲生眸光柔下,似有怀念:“殿下与我一起时……”
他想说什么,又顿住,哀伤地瞧向宿幼枝:“可我不知,他竟为了气我,而与你纠缠。”
宿幼枝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他说的都是鬼话。
可仍忍不住被小王爷的名字混乱了思绪。
盛延辞是厌恶男子喜爱的,曾在流云寺遇见的那位刘公子,他提起时是那般憎恶。
但……
宿幼枝一心要逃,如今竟想不起小王爷当时具体的表情了。
“姑娘不会当真以为只一面,阿辞便对你情根深种?”
何莲生淡声道:“我与他自幼相伴,形影不离,见过他所有样子,知道他所有喜好,姑娘又了解多少。”
宿幼枝想不起来。
从来都是盛延辞照顾他迁就他,他连他喜欢吃什么都不知晓。
“莲生劝姑娘莫陷得太深,阿辞拿你做筏,待抽身离去时,痛苦的可是你。”
何莲生站起身,缓慢地走过来,要来碰他:“你要明白,阿辞喜欢的只有我一个……”
“姑娘!”
雪巧突然撞翻一个大汉,挣扎着吼道,吼声惊动王府侍卫,周二立刻冲进来,推开何莲生,将宿幼枝护在身后。
何莲生立身不稳,撞到架子上,上面摆放的杂物噼里啪啦落到地上,一片混乱的声响。
“何莲生?”
周二见到对方面孔,冷声道:“你未等主子,来这作甚!”
他看了眼垂头不语的阿又姑娘,沉声道:“去通知主子。”
雪巧被其他侍卫救出,也跑来宿幼枝面前,忧声道:“是雪巧未看顾好姑娘,姑娘可受伤?”
她怒瞪向何莲生,见他居然在笑,心下不妙,急急与宿幼枝道:“姑娘莫听他胡言乱语,他最会言语蛊惑,都不可信的!”
周二也难得道:“他既被赶出临王府,自有主子的道理,姑娘无需因他伤神。”
宿幼枝知道的。
他当然知道。
他明明见过盛延辞的在意,见过他带有情意的眼神是何样。
可他还是忍不住去想。
若盛延辞真是可以接受男子。
那……那……
“阿又!”
宿幼枝茫然抬头,便被冲来的小王爷抱进怀里,心疼地捧过他的脸:“别难过阿又,别难过。”
盛延辞怒火中烧,看着一旁的何莲生,寒声道:“你母亲救过本王,便是你生过不该有的心思,本王也不愿与你为难,但你莫不该来招惹阿又!”
他将杨一手中血玉麒麟扫到地上,摔得粉碎,也教何莲生脸白如纸。
小王爷不再看他,搂过宿幼枝往外去。
“阿辞,你便呜……”
何莲生嘶声吼,被王府侍卫捂住了嘴。
来到门外,盛延辞察觉袖口上的力道,忙看过来:“阿又?”
宿幼枝怔怔瞧着他,张了张嘴,也不知自己是何心思,慢声道:“他说……阿辞喜欢男子……”
盛延辞蹙着眉,还是耐心等阿又说完,才捧握他的手,郑重表明心意:“阿辞只喜欢阿又,从未有断袖分桃之癖,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有,阿又相信我。”
如同一桶冷水迎头泼下,宿幼枝冷得感知不到身体,颤抖的眸子被垂下的眼睑遮住。
片刻后,他轻声道:“……我信。”
他如何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