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身后冒出来数十黑衣人, 这时候谁傻乎乎地原地等着他们打。
他们往林子里钻,何家仆叫嚣着让黑衣人不要留手。
盛延辞和杨一边跑边反击,半路突然分走两头, 身后黑衣人自是多冲小王爷来, 杨一便在一旁骚扰, 惹得敌人烦不胜烦, 不得不分配更多人手去应对。
宿幼枝这时候也不好拖后腿, 有盛延辞带着, 有惊无险地躲着四处暗箭。
然后他们绕了一圈, 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何家仆大概没料到他们会这么快跑回来,留在那里未动,如今照面, 面色微变地要躲。
小王爷却哪里给他机会,一箭射出,对方格挡的工夫,借着林木遮挡, 顷刻提着对方衣领回来。
“不要妄动。”
盛延辞将何家仆提到身前, 那些黑衣人果真不敢轻举妄动了。
何家仆气得脸黑, 嗤道:“可惜了临王这一番好身手,还不是不得圣上看重,只能做个闲散额……”
宿幼枝一拳击在他下巴上,效果立竿见影的让人住了口。
何家仆凶狠瞪过来,又被小王爷给了一手肘,寒声道:“仔细你的眼睛。”
对方嘴角漫出血迹,忍得额角青筋交错, 好在是没乱语了。
不好说何家仆在这次袭击中占着何样的身份,不过暂时应对突袭却是够了。
黑衣人不再放冷箭, 但也未撤离,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隐隐有逼迫之意。
但这会儿山上的火势渐大,饶是没有人干扰,他们能跑的方向也就那么一个。
一想到这是谁造成的,宿幼枝就忍不住再揍何家仆一顿,瞧着他那副阴沉的模样便气。
但没等他动手,小王爷先将人磕到了斑驳的树干上,“嘭”的一声,何家仆猝不及防痛呼。
宿幼枝看过去,听盛延辞道:“他该打。”
是的。
说得没错。
“你们该死!”
额头隐有血痕落下,何家仆愤怒嘶吼,紧跟着又被小王爷磕了一下。
“你……”
“嘭。”
何家仆终于老实了,不再开口,眼神里却在冒火。
但谁管他,林中的火只会更大。
宿幼枝不免忧心,深觉只揍他几下便宜了。
长时间奔跑,又乏又热,何况还有大火在追着。
见何家仆还磨磨蹭蹭想拖延时间,盛延辞干脆将人束住,拖着走。
汗湿的发粘在颊边,盛延辞担忧地看阿又,还是想背他,被宿幼枝推开。
瞧他不像脱力的模样,小王爷才勉强没坚持。
但过会儿,宿幼枝瞥何家仆一眼,挪开视线不多久又看过去,眉头隐隐皱起。
“怎么?”
盛延辞注意他动静,立刻问。
“他……”
宿幼枝想说他突然看这仆有些眼熟,但除了临王府外遇到的两次,他应当没再见过才对。
正要摇头,宿幼枝脑中倏忽闪过什么画面,不由瞪大眼:“他是!”
他惊道:“寒骨关的悬赏令!”
那还是贴在珍市外的悬赏画像,他当时随意扫过,如今想起,其中一张竟与面前的何家仆有九分相似!
“朝廷逃犯?”盛延辞挑眉,再瞧过去的眼神已然不对。
本就是恶徒,如今更犯下劫杀皇室的大罪,他如何都好不得了。
但宿幼枝依旧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因他又想起当初为何会觉画像熟悉,若不考虑性别年岁,何家仆这张脸,竟那般像他曾经于连周山下遇到的老妪。
那位恳求他们救女的可怜妇人!
但怎么可能。
宿幼枝惊疑不定地看何家仆,对方恶毒眼神瞧他,其中除了恨意再无其他。
想到消失的小荷。
宿幼枝忍不住喉咙滚动。
若真是面前人的话,对方应当没有认出他的身份。
但何家仆为什么会出现在连周山,小王爷那时去剿匪又有何关联。
宿幼枝无法与盛延辞说山下相遇对方的事,他难以解释原委,可这等奇怪的巧合又不像偶然。
他想了想,悄悄与小王爷提醒。
挨过去耳语道:“阿又……可能在连周山见过他。”
盛延辞眸光瞬间锋锐,握住阿又的手,眼中闪过对何家仆的杀意:“他……”
宿幼枝赶紧摇头,表示他们没有实际接触。
只希望这坏蛋不要记得在山下遇见他与谢二的事。
毕竟他们当时也未说明,是转而有了念头才乔装上山的。
宿幼枝略有忐忑。
眼见着快要到得山涧,黑衣死士突然不再等待,暴起冲过来!
“锵!”
盛延辞提枪格挡,宿幼枝忙去拽何家仆挡在身前,免得他碍事。
但这家伙知道再往前难以脱身,见阿又姑娘好欺负,就要撞他,结果被宿幼枝一膝盖怼在腹部,凸着眼珠老实了。
他们一路打一路退。
宿幼枝望眼看去,瞧见林木断层,眸子一亮,知道是快到了杨一说的那处。
盛延辞的身手还是麻利的,应对多人袭击也不忙乱,还能护着阿又不被波及。
宿幼枝见不用他帮忙,便只顾着自身。
何家仆说不了话,拿眼阴毒地瞪他,宿幼枝也不让他好过,低声道:“你且瞪着,回头看殿下是否肯开恩留下你这双眼。”
何家仆目呲欲裂,但到底还是转开了视线。
宿幼枝冷笑。
可看着远处燎原天际,又笑不出来。
据此最近的驻军赶来都要半天,要扑灭这等火势几乎不可能。
而盛延辞虽现在游刃有余,但敌人刀刃上都染了毒,若被碰到便是糟糕情况。
无论如何,不能拖那般久。
“轰!”
突然一声震颤。
宿幼枝立刻转头看去,见到林间露出的庞大火器,心下大惊。
若用火器,那何家仆也别想幸免!
然而为了对付盛延辞,黑衣人似乎不管不顾了,那火器射出的弹药准头有差,但落到他们周围还是炸雷似的骇人。
耳边轰鸣,盛延辞似乎有在喊什么,宿幼枝却听不真切,抬眼便瞧着小王爷飞速靠近,将他面前的何家仆丢开,紧紧抱住他。
不知何时赶来的杨一提住何家仆,却不及向他们靠近。
“轰隆——”
地面剧烈震动,树木歪斜碰撞,哗啦声响。
他们随着塌陷的土地一同滑落,耳边混乱杂音,再听不到别人的惊呼惨叫,只有眼前的心跳声沉稳的一声又一声,那般清晰。
宿幼枝被扣住头,看不到周遭景象,却感受到了天旋地转的剧烈波动。
……
“噼啪。”
有树木燃烧的火苗从头顶落下。
宿幼枝睁开眼,晕眩的目光定了定才聚拢光,看清前方。
盛延辞还紧紧地抱住他,宿幼枝去掰他手未成功,忍不住唤:“殿下……”
出口声音嘶哑。
“嗯。”
好一会儿,小王爷应声,缓缓松开紧绷的手臂。
宿幼枝抬起头,看到周围混乱景象,呼吸一窒。
当时情况混乱,如今来瞧,才发现他们所站土地整片滑落,树木横七竖八地歪在各处,如被遗弃的丛林,张着深渊巨口,冷冷地睇着他们。
身边寂静,没瞧见其他人的踪影。
宿幼枝对此地不熟,问盛延辞:“这是哪?”
却没得到回应。
他猛地转头去看小王爷,见盛延辞倒在那里,身上到处落着凌乱的划痕,染着斑斑血迹。
宿幼枝愣住。
盛延辞费力睁开眼,嘴唇蠕动数次才发出声音,哑声道:“……躲、躲好,无碍。”
“你!”
宿幼枝扑过去,去拽小王爷的手发着抖,却小心翼翼,焦急地去瞧他满身伤势。
都是滚落中与土砾草屑磨出的伤口,未波及内府,除却背后一道刀伤。
宿幼枝心中一紧,无法言语的疼痛蔓延,他几乎屏住呼吸,颤着指尖去触碰那伤痕,瞧见无中毒变色的迹象,朦胧的思绪才找到出口,重新听到外界的声音。
他手贴上去,沾得一点鲜红的血液,放到唇边舔掉。
“阿又!”
盛延辞奋力伸手,握住他手腕。
还好。
只是不会伤及性命的迷药。
想是黑衣人还在乎何家仆,未下死手。
但、但……
宿幼枝将头抵到盛延辞胸前,低声道:“就知道吓我……”
小王爷想抱抱他,但迷药生效,他使不上力气,只努力不晕过去。
宿幼枝翻出盛延辞随身携带的止血药粉,小心给他处理伤口,表情认真。
小王爷就那么看着他,舍不得眨一下眼。
将人拖进一个隐蔽的遮掩处,宿幼枝瞧着外面渐渐昏暗的天色,见盛延辞精力不济,难免忧心。
不知过去多久,“轰隆”巨响将宿幼枝惊住,慌乱抬头,才发现是突起的闷雷。
天空黑压压,乌云罩顶,风卷风过,雨点开始嘀嗒掉落,敲在叶片上脆响,很快连成了一片。
宿幼枝欣喜,与盛延辞道:“下雨了,那火……”
声音戛然而止,宿幼枝眸光瞬间锋利,瞥向不远处的林中。
有不同于生物穿梭的声音出现,宿幼枝拨开遮蔽的叶片,小心看出去,瞧见一晃而过的黑色衣角,心下发沉。
如今盛延辞不得动,若是敌人先找来,会比较麻烦。
宿幼枝回头看了眼小王爷难得虚弱的模样,有了决定,脱掉他外衫套到自己身上。
盛延辞半阖着眼,见他动作,挣扎着来牵他的手,但落到宿幼枝腕上的力道却那般轻。
“阿又,不……”
小王爷费力摇头。
宿幼枝瞧他悲伤模样,忍不住贴近,柔声哄道:“我很快回来,嗯?”
盛延辞突然爆发,伸手将他抱住,不准他去拿自己冒险。
“……应当就在这附近,不要让……跑了……”
外面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宿幼枝心神紧绷,见盛延辞贴过来,转回头欲言语,交错的呼吸热度落下,唇上贴来一抹柔软。
宿幼枝瞳孔紧缩,呼吸凝滞。
盛延辞挨着他,弱声哀求:“……不要,阿又不要……”
宿幼枝愣愣看他,看到小王爷眼中眷恋与难过,心又突然痛起来。
阿又……
没有阿又啊。
他撇开视线,将无力反抗的盛延辞遮挡严实,轻轻盖住他那几乎将自己定住的黑眸。
宿幼枝转身,不再回头看,闷头冲出狭窄的空间,豆大的雨珠迎头落下,砸在身上绵绵密密的疼。
他跑出去,在黑衣人路过的区域停顿,听到对方急切的声音跟来,转而往相反的方向去,又在很远的地方,遮住头脸,转回身于雨幕中迎向那些杀来的敌人。
连续坠落的雨帘将血痕冲散,他捡起地上的剑,将那些欲要夺取小王爷性命的人一一斩落。
不停的缠斗,无休止的追逃。
天上最后一点明亮似乎都被交叠的云层遮住。
手中的剑卷了刃。
宿幼枝不敢停下,不敢让他们停下来回去搜寻。
直到再无敌人追来,宿幼枝才茫然地驻着剑沉重喘息,然后着急地要往回去。
却突然被人拽住了手臂。
眸光冷骇,宿幼枝举剑刺去,被躲过。
“宿幼枝你醒醒,是我呀!”
谢翊喝道,随后大喜:“可算找着你了,急死我要。”
宿幼枝怔愣看他。
谢翊将他手里那把破剑拽出丢掉:“快,我们走。”
宿幼枝定在那未动,抓住他手臂道:“小王爷……救他。”
“临王?”谢翊诧异:“小王爷没事,临王府人已经找到他了。”
宿幼枝闻言松了口气,要回去,却被谢翊拉住。
谢二公子焦急看他:“不用惦记临王,倒是你,这不正是好机会,还不走等什么呢!”
宿幼枝有一瞬间懵住:“……走?”
“对啊!”谢翊拽着他跑:“这会儿正乱,临王府顾不得你,你躲到我那去,绝不会被发现。”
宿幼枝恍惚惊醒。
是啊。
这才是他一直以来的目的。
要离开临王府。
但盛延辞……
他受了好重的伤啊。
宿幼枝回头去看。
谢翊还在道:“哎呀没时间了。”
说着又去扯他身上破烂的衣衫扔掉,看了看,将他头上发簪也取下丢落断崖。
绯色海棠如落败的花瓣,飘摇而去。
谢翊见他神情,急道:“就算救了临王,你当他能原谅你以女装骗他的事?”
宿幼枝心口闷到麻木,看握剑的掌心伤痕。
谢翊又心疼起来,温声道:“好啦,知道你受了惊吓,但我们必须走了。”
宿幼枝没再出声,谢翊带着他避过调来的援军,往山那边去。
一场大雨浇熄了不断蔓延的火势,留下满目苍夷的猎场。
盛延辞由太医诊治,挣扎着去拽钱三:“阿又,去救……”
他的阿又。
要怎么面对那些残忍的敌人啊。
意识到自己的无用,他颈侧青筋蔓延,双目通红。
“殿下莫要激动。”
年轻的太医忙道:“这、这不好呀……”
钱三看着主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无法说出谎言,沉默地跪下。
盛延辞瞬间定住,连呼吸都不可闻。
他的阿又。
去了哪里……
山中断崖下水涧边,凌落破碎的熟悉衣角,与零碎的海棠衔珠簪。
盛延辞大恸,看着那抹红色,不知动作。
“殿下……我们已沿着水线去寻,说不得、说不得……”
那人说不下去。
暴雨浇灭了火焰,也涨了水势,河流汹涌,连习武之人坠入都九死一生,更不提柔弱的姑娘。
苏离跟在大家身后,惊疑不定地看那磅礴水流,迟疑道:“阿又姑娘不可能生还的吧。”
话落,周遭寂静无声。
他抬头,见到临王殿下暗沉无光的眸看过来,抽过旁侧佩剑指向他。
盛延辞声音暗涩:“将胡言乱语者斩尽,他就会回来了。”
众人大骇,徒然瞧见小王爷瞥向他们的眼神像在看死人,瞬间通身冰寒。
“殿下!”
苏离早已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地求饶。
盛延辞满目血红,遍寻不到他的阿又。
“阿辞!”
喻呈凛看着小王爷,轻声道:“冷静。”
盛延辞却将剑遥遥转过去,落到喻世子脖颈。
旁人惊恐。
直到一双手强硬又温柔地掰过他的腕,听到利剑落地的“哐当”声。
所有人顷刻跪伏在地,齐声道:“参见吾皇,吾皇万岁!”
盛延辞看着面前明黄的身影,好半晌才喃道:“皇兄,阿又不见了……”
声音里透着茫然的无助。
年轻的天子将他的头按在肩膀,目光睥睨过林中乱象,出口的话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度:“……朕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