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多雪扫起来就快,院子里的积雪很快被铲成了一座座小雪包。
屋顶上的雪是宋老大他们上去扫的。
冰天雪地的,这梯子踩起来也容易打滑,他们不放心让小辈儿上去扫。
雪扫的差不多的时候早饭也做好了。
今天天气晴好,都说下雪不冷化雪冷,把雪铲了之后,下面很快就上了一层冰冻。
好在这会儿太阳才刚冒出个头,地上雪水混着泥巴冻成的硬块还没有融化,等会儿到正午的时候,日光强烈起来,周遭的雪还有地上的泥水就会开始融化。
一旦融化,院子里的地都是泥泞的泥水,从这屋到那屋都能踩到一脚泥。
宋声提前在院子里隔几步就垫上了一块相对平整一些的石头,方便等泥水融化了之后踩上去走路用。
饭做好了,宋英出来喊吃饭。一家子在堂屋里的桌子上吃的,桌子旁边放了一个炉子,吃起来不那么冷。
早上大家铲雪也都累了,早饭做的粥食多些,还有馍馍也热了不少,另外又煮了一筐红薯,炒了一盘白菜一盘萝卜,还有一盘鸡蛋。
饭端上桌之后,陆清瞧见宋声刚才因为扫雪,这会儿额头上还都是汗珠,他从袖口拿出了个帕子给他擦了擦。
坐下后大家也都饿了,一人一个馍馍吃的狼吞虎咽。白粥熬了一大盆,谁想喝谁盛。
看其他人面前都盛了一碗粥,陆清想着喝碗热粥可以暖暖身子,便给宋声盛了一碗递了过去:“相公,小心别烫着了。”
堂屋的门没关严实,要不然屋里太黑了。宋声喝了一口热粥,抬眼朝门外看过去,发现不知何时太阳已经躲进了云层里,外面又开始落雪了。
如果今天还接着下雪,跟昨天晚上下的一样急,那他们早上扫出来的路过不了一会儿又得被积雪覆盖了。
好在一大早房子上的积雪都被清扫了一遍,不然照这么个下法,房子的承重肯定受不了,有很大倒塌的危险。
宋家现在住的还不是砖瓦房,而是普通的土坯房。木头做的横梁,上面铺的是扎的密实的茅草。
这是没有遇见冰雹的天气,不然这房子很危险。
宋声琢磨着当务之急还是得等到开春的时候把房子给盖了。
张杏花吃完了一个馍馍,喝了口热粥道:“怎么瞅着外面又下起来了?”
宋老大闻言也朝着门缝外面看了一眼,“看样子下的还不小呢。得亏刚才起来趁着没下雪的时候把房子上的雪给扫了,不然一直这么下,这雪都没法扫。”
因为天气太冷,一说话就冒烟儿,宋英的两个妞妞和大妞大毛在一旁觉得好玩,不停的往外吹气。
大伯母林氏道:“今年入冬的雪来的早,但也没这次下的大。感觉今年冬天比往年都冷许多。”
“还好今年咱们烧上了炭,这屋里总算没那么冷了。去年的时候家里没点炉子,大妞跟大毛在屋里冻得直哭哭。”赵氏道,虽然今年冬天比去年还冷,但这屋里可比去年要暖和多了。
张杏花也道:“可不是嘛,今年二郎媳妇儿怀着孕要少受不少苦,不然这冬天这么冷,怕是身子都受不住。”
这几年孙氏和李氏一直没能再有身孕,张杏花一直盼着她们给家里添丁已经盼很久了。这个时候怀上了,全家都高兴,可不得仔细着点。
李氏也觉得她这一胎怀的有福气,今年冬天赶巧就烧出来了炭,炉子点上之后,这个冬天都不用受冻了。
而且现在晚上屋里烧的还是那贵的吓人的银骨炭,就说那镇上的有些富人们有些也没有这银骨炭的待遇。
李氏脸上都是喜气,她乐呵呵的说道:“今年可是托了三郎的福了,没让我肚子里这娃娃受冻。”
吃完饭之后孙氏和宋英忙着去洗碗了,陆清帮忙收拾了碗筷。因为暖和,家里四个孩子一直围着炉子转悠。
就是隔壁王家时不时传来几声孩子的喊叫声,让人听得有些心烦。
也听不大清楚隔壁在说什么,但这一听就知道是王婶子在教育小儿子。
说起这王婶子,自从她收拾东西回了娘家之后,一直等着王家的人来接他回去。
可她等了几天,一直等到王大郎的病好了,也没见王家有人来接他。
在娘家住的时间长了也不好,容易遭村里人闲话。眼瞅着这儿一天比一天冷了,万一过几天再下大雪把路给封了,她就是想回也回不去了。
这么想着,她果断收拾了东西,自己悄悄又回来了。
回来之后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王大郎对她也爱理不理的,王婶子好几次想发飙,都忍了回去。
冬天天冷,村里有不少,人家都点上了炉子。有很多都是来宋家买的灰花炭,这灰花炭一斤虽然要四十五文,但买个一两斤回去烧着熬过最冷的时候就行,只要不烧一整个冬天,也花不了多少钱。
今年不同往年,往年熬熬就过去了。今年尤其是这场雪下了之后,能感觉到外面的温度更低了。
王婶子的小儿子才八岁,在屋里冻得哼哼唧唧了半天了。
王大郎心疼儿子,提议去隔壁宋家买两斤灰花炭回来把炉子点上。
王婶子一听要到宋家去买,顿时不乐意了。
宋家烧出来银骨炭的时候,她没少说风凉话奚落人家,现在转头还要去人家家里买炭,这不是赤/裸/裸的打脸吗?
她不愿意,说道:“去年前年都忍了,今年就忍不了了吗?不都是冬天,不过就是下了几场雪而已,哪有这么冷!不许去!家里有多少钱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哪有钱买炭烧炉子?”
王婶子一吼,王大郎本来是不高兴的。不过他最后嘴唇动了动却没再说什么,他倒不是顾及去人家家里买炭太丢脸,而是心疼买炭的这个钱。
到底还是狠不下心,干脆不说话了。
王婆子自然也是想烧炉子的,但她也怕花钱,想着往年熬一熬都熬过来了,今年也不差这个冬天了。
一听到王婶子不同意买炭烧炉子,小儿子不愿意了,闹了起来。
“可是我去松子家,人家家里就烧着炉子呢,那屋里可暖和了。娘,咱就花钱买点炭吧。”
王婶子一看小儿子还在惦记着买炭的事儿,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一巴掌打了上去,“买什么炭?你当咱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呀?一斤四十五文不要钱的呀?有空就多读点书,别整天跟着松子瞎混。”
王小郎被他娘说的心里难受的不行,怒火一下就上来了,他倔强的看着王婶子道:“跟着松子怎么就瞎混了?松子家里有炉子,咱们家可没有!我要去松子家找他玩!”
“不许去!”王婶子吼道。
因为小儿子经常去刘松家里蹭炉子取暖,次数多了刘松她娘有点不大高兴,松子娘旁敲侧击的已经跟她提过这事儿了。小儿子再去那就是打她脸,她不能让人家看笑话。
王小郎一听急了,连去松子家都不让去了,开始坐在地上哭闹。
王婶子心里本就存着气呢,看他这个样子,更生气了。冬天衣服也不好洗,王小郎坐在地上把衣服蹭的很脏,更是难洗。
王婶子气得一巴掌打了过去,王小郎看他娘来真的,也怕了,哭的一声比一声惨烈。
王婆子一看媳妇儿打她孙子,不乐意了,一家子又乱作一团。
听见隔壁传来的哭喊声,张杏花就嫌烦。
王家三天两头的就闹一出,他们家不嫌烦,她都烦了。
雪连着下了一上午,屋里的人都闲了下来,女人们都在自家屋里围着炉子做绣活。几个大男人就围着炉子在一旁唠嗑,也没什么事做。
孙氏,李氏和宋英三个都在李氏的房间坐着,这炉子里烧的可是银骨炭,虽然她们每个屋都分了一斤,但大家都宝贝的很,舍不得烧。
只有李氏这里因为怀孕了得照顾好身体,就把这银骨炭烧上了。
三个人围在炉子边上做衣服,孙氏给她的大毛做了个冬衣,李氏正在给还没出生的孩子做小兜兜,还有小鞋子。宋英则是给她的两个妞妞缝袜子。
宋声跟陆清两人吃过早饭后也回了屋,宋声把炉子挪到了桌子边上,他就在桌子上读书写字。
陆清拿着针线筐坐在他对面,从里面拿出那了一半的鞋底儿出来,接着给相公纳鞋底儿。
宋声每天要走很多路,这鞋子便穿的费,再加上冬天雨雪天气又多,路更不好走,这鞋子磨损的就更快了。
这次的鞋底他纳了四层,因为相公上次说村前面那一段路石子儿太多不好走,鞋底儿太薄了硌脚。他便给加厚了两层,这样冬天穿着也能暖和一些。
这针线活靠的就是一个眼力和针脚,天色一暗就特别的熬眼睛。还有这针脚,如果针脚不密穿起来容易透风,陆清一针一线都缝得非常仔细,就怕相公穿着觉得冷。
两个人相互不打扰,一个在认真的看书,一个在认真的做针线活。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中午饭轮到大嫂孙氏做,陆清也不用忙着站起身去灶房做饭。
等到快正午的时候,孙氏让大毛出来喊大家吃饭。
午饭吃的简单,因为上午也没干什么活,所以做的都是汤汤水水的,不过也有点荤腥。
上次买肉连带了几根大骨头,孙氏中午把骨头剁了一下加了点豆腐和萝卜一块炖了一锅骨头汤。
豆腐是上午的时候打着伞去村里磨豆腐的人家买的,因为下雪,卖豆腐的还剩下不少。孙氏花了几文钱买了一大块嫩豆腐。
中午的时候切了一块儿豆腐又混了两个萝卜和着骨头熬了汤。
骨头汤汤底泛白浓郁,上头还飘着一层油花,孙氏又在上面撒了一些葱花,闻着就很香。
汤熬好之后她又揉了几个面团,拿出擀面杖赶出薄薄的圆形出来,放在灶上的锅里,下面垫上黍叶,开始一层一层往上叠面皮。
把火加大之后等锅里的水沸腾,再闷一会儿,水烙馍便做好了。
把锅打开,上面毛茸茸煎饼一样的面皮可以一层一层的揭开,吃着又筋道又软乎。
这种水烙馍卷着腌的萝卜干吃起来筋道爽口,再配着热乎乎香喷喷的骨头汤,一顿饭有滋有味儿。
下午的时候雪依旧下个没完,瞅着这天色怕是要下一整天了。
吃过午饭后宋声回屋里读书,陆清接着纳鞋底。
宋声忽然想起这一阵因为忙,没有再教妹妹宋夏新字了。他道:“夏夏最近字练的怎么样了?我最近太忙了,没顾得上教她。”
陆清笑了笑道:“夏夏知道你忙,说是等你闲了再接着教她新的,原先教的那些她都会了。”
宋声点了点头,他这个妹妹还挺聪慧好学的。不过接下来除了要教她多认识些字之外,他打算再教她一些简单的数学算数,以后肯定都是用得着的。
“夏夏学会了,你学会了没有?”宋声道。
宋声教宋夏识字的时候,也教了陆清。
陆清当时眼里又惊讶又惊喜,一脸高兴地看着他道:“相公要教我写字吗?”
等学了一些字之后,陆清就有些愁眉苦脸了。
这些字的笔画拆开看着很简单,一横一竖一撇一捺的,怎么放在一起看着就这么复杂。
可是又不能不学,相公说多识字就能多看点书,读书多便能明事理。
一开始他学了好久,等掌握了门道之后,他学的变快了一些。
这会听到宋声这么问,有几分考校他功课的意思,他信心满满道:“相公教的我都会了!”
宋声看着他的可爱模样,笑着说道:“是吗?那我可要考考你,来,把你的名字写给我看看。”
陆清不会拿毛笔写字,就蘸了蘸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他的名字。
虽然写的有些歪歪扭扭,但写对了。
宋声夸道:“我们家清清真聪明,写的很棒!”
陆清被夸的脸红到了耳朵根,这两个字他当时学着写了好多遍才学会,而且看着歪歪扭扭的,一看就不好看。但相公却夸他写得好,他忍不住脸红。
考校完陆清之后,宋声又教了他一些新的字,让他接着学。
陆清这会儿手里的鞋底儿也快纳完了,便凑过来跟着宋声学写字。
他是第一次用毛笔写,握笔都不会,宋声就把他抱到了腿上,手把手教他握笔。
他的声音低沉又温柔:“对,就是这样,这个手指要放在这儿,另外一个手指要搭在上面,小拇指从这里绕过去,手腕要稳,来,写一个试试。”
在宋声的帮助下,陆清扭扭歪歪的写了两个字出来,正好是宋声的名字。
“原来相公的名字是这样写的!”
“嗯,以后多练几遍就好了。”宋声道。
陆清笑了笑,说知道了。
只是他现在这个姿势有些不大好,相公说话靠在他的脖子边上,说话的热气擦着脖子上升到了耳朵根儿,救命,好难熬啊。
感觉到相公的身上隐隐有抬头的趋势,他赶紧从他的腿上下来了。
如今可是白天,做那种事情不大好,还是等晚上了再说吧。
宋声知道他的小夫郎是害羞了,念着他脸皮儿薄,就没再调侃他,刚好他等会也有事要做。
平复了一下身体上升的热气,他起身道:“你先在屋里呆着,我去看看夏夏。今日正好有空,我再教她识些字。”
宋夏如今是跟张杏花在柴房住着,要比正屋更冷一些。不过好在屋里有个炉子在,倒也没那么冷了。
宋声过去的时候宋夏正在跟着张杏花学着绣帕子,以后出嫁了,这嫁衣上的花样可都得她自己绣,这是他们乡底下的规矩。
张杏花看到宋声过来,有些惊讶道:“怎么这个时候没在屋里看书,过来我们这屋了?”
宋声蹲在炉子旁边烤了烤手,这天气真是冷的,尤其是还没有什么棉衣羽绒服之类的御寒,一出门就冻的不行。
张杏花这屋里有没有其余的凳子,他只能蹲在炉子边上蹭着热气。
“刚好今天在家有空,我来看看夏夏的功课。”
张杏花一听,皱眉道:“一个丫头家有什么功课?还是快别耽误你时间了,你读书写字要紧。”
宋声摇摇头,不赞同道:“虽然是个丫头,但还是要多认些字好。以后就算是出嫁了,遇见什么地契,房契之类的,也能看得懂,不会被夫家忽悠,有用着呢。您再想想英姐,因为不识字,就算看见程度给别人写的情书都不认识,吃了多大的亏?”
这话一说,张杏花马上就被说服了。
“你说的有道理,还得多识些字的好。”
“奶奶这样想就对了,等明年大妞大毛再长大些,还有英姐的两个妞妞,到时候我一块给他们开蒙,让他们都开始读书写字。”
张杏花一听,忍不住担忧道:“这会不会很费精力费时间?三郎啊,你的时间和精力是最宝贵的,可别耽误了你读书呀!”
“不会的奶奶,我只是教他们学写字算数,等后面有机会了,就把他们送去私塾上学。不会浪费我多少时间的。”
一听宋声还有送家里孩子去私塾上学的打算,张杏花有些惊讶,没想到他打算地如此长远。
景朝的私塾是招收女弟子的,只是不允许女子参加科举罢了。有很多富贵人家都把家里的女儿送去私塾读书写字,更甚者还有请西席先生来教的。
会识字写字后,就算是送去富贵人家家里做丫鬟 ,那都是争着要的。
而且上过私塾识字的女子,出嫁了之后也会让婆家高看一眼。
只不过上私塾也要花钱,这束脩虽然比不上县学昂贵,但一年也要二两银子,乡下谁愿意花钱给姑娘家读书上私塾的。
“都送他们去私塾上学?”张杏花惊道,“三郎,咱们家虽然因为烧炭稍微好了些,但也没有这么多闲钱花呀。”
宋声却道:“奶奶且放宽心,到时候钱的事我来想办法,不会让您为难的。”
这话要是旁人说,张杏花竟然是不信的。但换成宋声这么说,她就信。
“行,你心里有数就好,送家里娃娃们读书是好事,这事儿我支持。”
宋声再次觉得张杏花这个奶奶想法相当的开明 ,一点都不贪图眼前的小惠小利,就比如这送家里娃娃们上私塾的银子,她完全可以说不同意,到时候把这钱省下来存着。
但她却没有,家里头不论男娃还是女娃,她都同意送去上私塾,想法十分开明。
如果她不是一个农家的寡妇,而是生在一个高门大户,说不定会是一个十分有魄力的当家主母。
跟张杏花说的这些话,一旁正在绣花的宋夏也听见了,听到以后说不定能去上私塾,她心里十分高兴。
宋声这个亲哥哥在她眼里的形象一下子就高大了许多。
从前这个哥哥对她态度很冷淡,可自从成婚了之后倒是对她亲切了许多。
知道她想学写字,还特地为她准备纸张和笔,现在还提出建议说以后要送家里的孩子们去上私塾,她这个哥哥跟以前是真的不一样了。
她喜欢现在的哥哥,希望哥哥一直保持着现在这样,不要再变回以前的样子了。
宋声考校了一下宋夏,发现之前教给她的字确实已经都学会了,夸赞了几句之后,又教了她一些新的字。
教完了字之后,他道:“夏夏,我教你一些算术吧,就是一些简单的算学知识。”
宋夏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道:“是能够算钱的知识吗?”
“对,以后如果你出门买东西的,既要会看称,又要会算钱,这样那些小商贩们就不会骗到你了。”
“那我要学!”
宋夏教了她一些简单的加法和减法,准备等她学会之后,再教一些简单的乘除。这样以后买卖东西,她就能自己算钱了。
宋夏显然很高兴,没想到除了能够学识字,还能学算术。这里可是有好多人都不会算呢,每次家里一有货郎来收东西,就要请人家会看秤会算钱的人过去看着,省得被人家骗了。
等她学会了以后她买卖东西就不需要找别人了。
教完这些之后,宋声就起身准备回房了。
张杏花看他要走,起身从屋里出来送他。
平时他去找张杏花,出来的时候她都不曾送他出门,毕竟走几步路就到了,外面又冷,一般就待在屋里。
这会儿看她起身出来送他,宋声觉得奶奶大概是有话要跟他说,但是又不太方便让妹妹宋夏听到。
从柴房出来张杏花一路送他到了宋声的房门口,跺了跺脚,抖抖雪,张杏花才进屋里来。
屋里陆清正在炉子旁边学写字,看到张杏花过来,他赶紧放下手中的笔站了起来。
“奶奶怎么过来了?”他道,然后起身拿着炉子上的水壶给张杏花倒热水。
张杏花摆了摆手说不用了,她坐一会儿就走。
陆清还是给她倒了碗热水,让她端着暖手。
关上门,张杏花道:“三郎,有件事,奶奶想跟你商量一下,问问你的想法。”
“您说。”
“这前几天,王媒婆上门了一趟。来咱家找我,说是给咱们家夏丫说亲的。”
“给夏夏说亲?”
“是啊,夏丫今年已经十四了,等翻过这个年头,虚岁就十五了。人家有的十三四就已经定亲了,夏丫也到了定亲的年纪。但我一直没寻摸着合适的,便拖到了现在。”
“王媒婆前几天上门给说了一家,人家家里是在镇上做生意的胡家,条件也不错,家里头是兄弟俩,上头有个姐已经出嫁了。老大已经成婚有娃了,王媒婆说的就是他家里的这个老二。”
“说是性格憨厚老实,年纪也合适,正正好十六,比夏丫大两岁。”
宋声听着张杏花说这些话,字里行间都在说王媒婆给说的这门亲事人家家里条件不错,人也可以,他问道:“那人家家里条件这么好,能看得上咱家?”
张杏花道:“王媒婆说了,人家能看上夏丫,是因为听说有你这个好哥哥。不仅是童生,还得过县太爷的夸奖,现下又烧出了炭,这才找王媒婆来咱家探口风的。”
“既然这样,那奶奶是啥想法?”
既然这会儿奶奶张杏花能过来找宋声商量这件事儿,说明她应该没有一口应下来,肯定是有其他顾虑的。
张杏花道:“我还没应下来,跟王媒婆说考虑考虑。我是想问问你有什么想法,觉得这门亲事咋样?毕竟夏丫年纪还小的时候就没了娘,你们爹又是个不管事儿的,这剩下的事儿呀,都得我操心。”
其实张杏花犹豫着没应下来,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宋声。
宋声明年就会下场参加考试,万一这次真的能考上,那可就是他们宋家村唯一一个秀才公了。
他们家肯定也都跟着水涨船高,到时候给夏丫说亲可选择的余地也就更多,说不准能给她挑个更好的。
但明年三郎能不能考上还是个未知数,如果没考上,那夏丫就十五了。到时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说不准还找不到比现在更好的。
宋声道:“如果人好家也好的话,也不是不行。只是这婚嫁之事虽然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以后过日子的是夏夏,咱们要不问问夏夏的意见吧。”
其实宋声还是觉得这个时候就给宋夏说亲太早了,在他的观念里,十四岁的女孩子还正在上初中,都还未成年。
但在这个时代,如果到了十五还没定亲,那就要有个不好的名声了。若是到了十八还未成婚,那就是老姑娘了,很难再嫁出去。
所以他才委婉着提议说问一下宋夏的意见。
其实他能看出来,妹妹宋夏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平日里在家虽然默不作声的,但却很喜欢读书写字,跟一般的姑娘家确实有些不太一样。
张杏花本来觉得婚姻大事,用不着过问一个小丫头的意见。
但宋声这么一提,她想起了宋英的婚姻。
宋英的亲事当初就是她选的,如今落到这个地步,张杏花每每想起来都有些自责。
现在轮到宋夏,她反倒不敢这么武断了。
琢磨着宋声说的话,张杏花道:“行,那我回去问问夏丫是咋想的。”
从宋声这里走了之后,张杏花回了柴房。
柴房没有桌子和凳子,床是张旧床,晚上在上面翻个身都唧唧咛咛的响。
宋夏正坐在床沿上,靠着墙根在床头的柜子上练习写字。
相比于绣花来说,她更喜欢读书写字。可惜她生来不是男子,没有去读书参加科举的机会,只能在家里帮忙做些家务,空闲的时候学学绣花,等到了年纪嫁出去。
可今天哥哥说明年有可能送他们去上私塾,等她上了学,多识些字,多读些书,把算学好好学一学,到时候是不是也能去镇上或者城里当个账房?甚至以后当个女掌柜?
她不想一直窝在小山村里,四四方方看不到天,一辈子只能在家种地,以及相夫教子。
宋声不知道宋夏的想法,他要是知道,一定会感到惊讶。
宋夏的想法在这个时代看来多少有些叛逆了。但在他生活的前世,有许许多多的女子跟宋夏都有着一样的想法。
宋夏的想法不能说是另类,只能说是前卫。
张杏花进屋后看到宋夏在写字,一双浑浊的眼睛凑近看了看,夸道:“咱们夏丫这字写的真俊。”
张杏花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字写的好不好,那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宋夏这字在家里也没少练,平时一下雪,她就拿着枯树枝在雪地里练字。有时候在灶房烧火,也会拿着里面烧完的木芯在地上写。
所以这字写的还真就挺不错的。
宋夏听到奶奶夸她,年少的小脸上展开一个笑容,“谢谢奶奶。”
张杏花斟酌了一下,道:“夏丫,你今年也不小了,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前几天王媒婆过来,就是给你说亲的。”
说到这儿她看了看宋夏的神色,放在其他的姑娘身上,听到说是给她说亲,要不就是害羞,要不就是难为情。
到了宋夏这里,她刚刚还在微笑着的小脸瞬间绷的严肃了。
“那奶奶是如何想的?要给我定亲吗?”宋夏一脸淡定的问道,完全没有小女儿家的害羞和不好意思。
张杏花叹了口气道:“还没定呢,这王媒婆说的人家,就是镇上的胡家,家里是在镇上做生意的,条件也都不错,他说的就是这胡家的老二胡元,今年十六,比你大两岁。”
张杏花没跟宋夏说她心里的顾虑,而是接着道:“我刚才去找你哥说了这事儿,你哥让我来问问你的意见。夏丫,你是什么想法?”
宋夏本来垂着眸子就要认命了,忽然听到张杏花这么问,眼里忽然又蹦出光来,她道:“哥让您来问我的意见?”
“嗯,三郎说,嫁人的是你,以后过日子的也是你,这门婚事还得你愿意才行。”
宋夏心里顿生感激,没想到这个家里最懂他的人竟然是一直对她不冷不热的哥哥。
从前她还以为这个哥哥是不喜她的,不然也不会对她那么冷淡。可现在看来,是她错怪哥哥了,哥哥一直都很为她着想,就连婚姻大事也让奶奶来征求她的意见。
既然来征求意见,说明她的想法还是很重要的。
宋夏直接了当道:“奶奶,我不想嫁人。今天听哥哥说,明年他有办法让我们去上私塾读书,我想跟着哥哥多读书识字,以后出去当个账房,如果有可能,我还想当个女掌柜。不想待在咱们这个山沟沟里在家相夫教子。”
张杏花闻言十分震惊,没想到这个平时默不作声的孙女,心里竟然有这么大的打算。
她道:“夏丫,你可知道,若是过了十五再不定亲,在咱们这儿那可就是半老的姑娘了。等以后你再想寻一个好人家就难了。”
宋夏虽然年纪小,但说话很有条理。她道:“奶奶,我知道,可是您口里的那些好人家,嫁过去就能过得好吗?当初英姐不也是欢欢喜喜的嫁过去,在那程家过的日子受了多少磋磨,可您看她回来之后,日子过得有多舒心。”
宋英的事情张杏花心里一直都是个疙瘩,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也一直为她担忧着。
虽然宋家家里的氛围很好,婆媳之间几乎没有闹过什么矛盾,但这只是少有的人家。
宋夏自小便见惯了村里人家里面的鸡飞狗跳,一个女人在当媳妇儿的时候被婆婆各种挑刺儿磋磨,等到多年熬成婆婆之后,将积累的怨气发泄到儿媳妇身上,像是死循环,一代一代往下传。
宋夏不想成为这个媳妇,也不想多年以后熬成这样的婆婆。
她想,作为女子,就不能有别的出路吗?
宋夏的想法实在太令人过于震惊,张杏花道:“夏丫,女人相夫教子是天经地义的事,那是顺从天理,你现在的想法有悖纲常。罢了,你若是不想要这门亲事,奶奶再给你寻摸寻摸别的便是,但这种不想嫁人的想法可万万不能有,记住了吗?”
宋夏粗粗的应了一声。
反正能拖一时是一时吧,眼下她还是多读书识字,学习算术吧,以后万一真的有机会走出去呢?
外面那些做掌柜的,既然男人能做,为什么女子就不能?!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天就黑了。外面雪还在下着,照这个情况,明天宋声这学堂依然去不了。
陆清停下手里的活,出来做晚饭。如今二嫂有孕,家里的饭是他跟大嫂轮换着做的,偶尔宋英也会出来帮忙。
晚上的饭好做,中午剩下的骨头汤还有一些,他又兑了一些水进去烧开,然后揉了些面,拿起擀面杖将面摊成一层薄薄的饼子,然后卷起来拿起菜刀切成条,等到锅里水开了之后把面下进去,加了些盐,一锅骨头汤面便做好了。
下雪天,天黑的更早了。一顿饭做完的功夫,天空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家里只有一盏油灯,是供宋声用的。
宋声把油灯点上,拿到堂屋的桌子上放着,一家人围着堂屋的桌子吃饭。
隔壁王家的吵闹声一波又一波的响起,王小郎的哭声震天响,中间还夹杂着王婶子的叫骂声,和王婆子的劝阻声。
白天冷,晚上就更冷了。
王家又没有烧炉子,王小郎从早上就开始闹了,但好歹白天还能撑得住。可一入夜,感觉房顶上都透着风。
这天气不烧炉子,宋声都扛不住,王小郎叫喊的厉害正常。
晚饭吃过之后简单收拾一下,大家就各自回屋了。
就在这时候,家里的门被敲响了。
来人是隔壁的王大郎。
他知道自家跟宋家有些恩怨,可家里实在是冷的没法子,今夜要是不把炉子生上,怕是这个觉都难睡着。
家里大吵了一架之后,终于同意买灰花炭烧炉子了。可王婶子抹不开面,不敢过来。他便拿着钱来宋家买炭了。
开门的是宋成,一看是隔壁的王大郎,他就没什么好脸色。王婶子跟他家的恩怨他可记得清楚着呢。还有之前烧炭的事,王婶子在家张罗着烧炭,他王大郎可没少下劲儿!
这会儿来人虽然不是王婶子,但他们都是王家人,宋成能有好脸色才怪。
“哟,我当是谁呢?怎么是隔壁的王叔?这么晚还登门儿,是有什么事儿吗?”
王大郎也知道过来宋家人肯定没什么好脸色,但这跟他要买炭相比算不得什么。
他赔着个笑脸道:“是宋成侄子啊,我是来买两斤灰花炭的,你看你能做主不?”
宋成一听原来他是来买炭的,心里虽然与他置气,但这上门的生意不做白不做。
他道:“买炭啊?可以,两斤是吧,一斤五十文,两斤就是一百文。你看你要买不?”
王大郎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道:“不是一斤四十五文吗?”
宋成道:“之前确实是四十五文,但是你也看到了,现在都下雪了,这炭自然是要涨价了。我们家这炭已经是很便宜了,你去城里问问,人家那炭更贵。”
宋成说的也是实话,即便他是要五十文一斤,这下雪天,也比城里的价格低上不少。
王大郎知道宋成是故意问他多要的,明明早上他听见村里的周家来买炭,那就是四十五文一斤。
现在宋成问他要五十文一斤,定然是因为他们两家的恩怨。
王大郎也想开了,人家只是一斤多要了五文钱而已,也不算过分。最起码人家还愿意把炭卖给他。
他本来也想过去村子里的其他人家先借一斤炭回来烧着,但村里人一向节俭惯了,买炭从不多买,够用就行。
如今这下雪天,家家户户这炭都不太够用,都让他去宋家买,没人愿意借给他。
还有人是顾忌着他跟宋家的关系,也不愿意借给他。王大郎无法,这才亲自上门买炭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