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宋声被皇帝召进宫中讲学之后,翰林院里面有许多同僚对他的态度转变了不少。主要表现在,原来可能有一部分人不屑与他说话的,现在见到他也都客客气气的打招呼了。
宋声每日依旧正常去翰林院上班,虽然公务上挺闲的,但他很勤奋,每日里看不少书,十分认真。
现在每天就是坐在这儿,喝喝茶,看看书,相当清闲。不过宋声也不是混日子的,有些书看了还是很有用的,不仅有许多感悟,还能学到不少东西。
翰林院的藏书非常多,书阁里面有不少存留下来的孤本,多看书,不仅可以增长知识,还可以修身养性。
过了两日,宋声他们被安排负责抄写孤本,孤本不能带出去,也不能随便借给别人翻阅,但因为需要给别人看,只能由他们这些翰林院的人抄录几本,给外人看复刻本。
宋声的字虽然写得端庄漂亮,但抄书也是要花不少时间的。而且现在是冬天,虽然他们屋子里有炉子,但依旧手冷。
不止是宋声在抄,他们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在负责抄写。
抄了半天,他的手有些累,准备歇一会儿,起身去倒茶。
泡完茶回来,他问道:“手抄孤本既慢又容易出现错误,为什么不用印刷术呢?”
景朝已经有印刷术了,曾经他读书的时候,在书铺里就见到过不少印刷本,只是字有点大,比较耗费纸张。
但其实,用印刷术来印的书籍都是一些比较通用的,比如三字经之类的。
大部分的书都还是手抄本,还有一些珍贵的典籍都只在世家大族中收藏着,普通人根本难以见到。就像他们这书阁里面收藏的孤本一样,根本不对外开放,寻常人根本见不着的。
是以寒门子弟在科举一道上比那些氏族子弟更加艰难,因为知识被垄断了,所以这些书籍十分珍贵,根本不可能大批量的印刷散发出去让别人买到。
在屋里头坐着的同僚,有比他年长几岁的,听到他这话,说道:“你还是了解的太少了,这印刷术也不是那么好用的。印上一版费时费力,如果不是大量需要,谁回去用印刷术,还是手抄起来更方便。”
“就没有雕版印刷术吗?”
“何为雕版印刷术?”同一个屋子里头的同僚们都惊讶的看向宋声,印刷术他们是知道的,但什么是雕版印刷术,他们就不清楚了,而且从来没听说过。
“是朝廷的工部新研制出来的印刷技术吗?”
宋声顿时反应过来,景朝的印刷术并不先进,应该还是最老版的印刷术,并未出现雕版印刷。
宋声心中有了数,便不再说这个了。而是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喝了一口茶,暖暖身子,搓了搓手,接着抄书。
办公屋子里头静悄悄的,大家除了抄书就是在忙手边的事务,完全没有发现门外头站了一个人,只是那人没有进去,听了一会儿之后就走了。
等到下午的时候宋声照常跟着其他的同僚到点下班,只是他刚走出翰林院,就有一个年轻的仆从拦住了他,说是他家主人有事情要向他讨教。
翰林院这种地方距离皇宫极近,能够在这里拦住他的人,身份一定十分贵重。
他跟着仆人过去后,站在了一辆马车面前。马车上的主人并没有下来,宋声根本没有看到里面的人是谁。
只是看这匹马车上面的装饰虽然不华丽但做工却十分精良,上面的花纹也不是一般的官员能够用得起的。
宋声心里有了几分猜测,这里头的人不是皇亲就是国戚,反正是他不能得罪的人。
不过马车里的声音非常年轻,“你刚才所说的雕版印刷术,是什么东西?”
原来是对这个感兴趣,宋声心里大概明白了,应该是他那会儿说这话的时候被人听到了,也不知怎么的传到了这人的耳朵里。
既然说出了口,这会儿也不能明显的糊弄,瞧着这仆人的面相,还有脚下穿的鞋子,很像十公里的太监。
能有太监随时在侧的人,十根手指头也能数得过来。
宋声不敢怠慢,说道:“所谓的雕版印刷,其实就跟雕刻差不多,比如用上好的木材做成板状,再找技艺高超的工匠,把所用到的字像是刻印章一样,全都刻到木板上,这就叫做雕版。然后再把墨水均匀的涂到雕版上,再把这个雕版印到纸上,重复多次,就能把一本书印出来。而且这个雕版还能重复使用,如果把上面的字做成独立的个体,可以随意滑动移动位置,就能做成活体印刷,这样可以印不同的书,能够方便不少。”
“你这个想法倒是新奇有趣,此印刷术名叫雕版印刷术吗?”
“对。”
“好,那本殿且去试试。”
那这里的人说话完全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身份,宋声听他说本殿,再结合着声音年轻的程度,想也知道这肯定是宫中哪位皇孙了。
符合这个年纪的皇孙没几个,就是不知道是太子那边的,还是敬王那边的。
“若是能成,本殿必赏你。”
说完这句话,马车里的人便走了。也没有问宋声这雕版印刷术他是怎么知道的,好像这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印刷术能不能做出来。
人终于走了,宋声反而松了口气。这个雕版印刷术如果能够做出来,在印刷书籍这一方面,肯定能够提高不少人力物力,从某种角度来说,不仅节约成本,还大大方便了天底下更多的读书人。
所以不管是哪个皇孙皇子,只要他愿意把雕版印刷术做出来,宋声都没意见。
他并不知道刚才在马车里面坐着跟他问话的人正是敬王世子李凌赋。
李凌赋今天去翰林院本来是另有事情,走的时候想起来前几天被皇祖父夸赞过的新科状元宋声,听说这个人还很受国师的欣赏,看起来很得外祖父的心思。所以他便转道过来瞅瞅,这个新科状元宋声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物。
结果才刚走到院外,就听见屋子里的人在讨论什么印刷术。他就让身边跟着他的小太监悄悄听了一下,没想到却听到一个什么雕版印刷术。
听说前段时间连州的雹灾这个宋声也预测到了,还提前写了折子上书提醒,又是被国师看上的人,难不成还真有一些过人之处?
所以他才在宋声刚出来的时候拦住了他,仔细问了一下关于雕版印刷术的事。没想到倒真是被他问出来了个一二三四,能听得出来,这个雕版印刷术要真是研究成功了,肯定能得到皇祖父不小的赞誉。
李凌赋其实也是在暗中与皇长孙李凌尧较劲儿,先前的雹灾虽然他也极力争取想要去赈灾的,却被皇祖父否决了,直接派了他这个堂哥过去赈灾。
谁不知道,这可是捡便宜的好机会,赈灾的事情处理好了,不仅可以赢得民心,还能赢得皇祖父的赞誉。
李凌赋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还是要在京中寻找机会。刚好这段时日李凌尧不在京中,他能更好的施展拳脚。
恰巧听说了这个宋声,今日趁着来翰林院办事,就过来瞧瞧。没想到还真的有收获,让他有了这意外之喜。
宋声不在乎这件事情自己有没有功劳,这雕版印刷术能够造福读书人就行。
春生在马车前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宋声出来,刚要过去看看情况,就看到宋声过来了。
他赶紧把马车上放着的凳子拿下来让宋声方便踩着上去,然后说道:“老爷今天出来的比往常要晚一些。”
他可不敢问宋声为什么出来的晚,有些事不该他打听,他还是懂规矩的。
他这么一说,宋声知道他是担心,便说道:“嗯,有些事耽搁了,出来的晚了些。走吧,直接回家。”
“哎,好嘞,老爷坐稳了。”
回家的时候比往常晚了一些,吃晚饭的时候,陆清道:“相公,最近翰林院是不是挺忙的?”
宋声给他夹了个菜,说道:“还行,不算很忙。就是最近抄书抄的有点累。”
“要是累了就停下来歇歇,别把身子累着了。”
“嗯,我知道。”宋声道。
说完之后他又道:“对了,明天我和楚越约好了一块吃饭,就是之前在宛平书院的时候,一块儿读书的同窗。他也考中了进士,现在在工部任职。”
六天一休,已经上了六天的班,刚好放假一天。
这一天,楚越约了宋声一块吃饭。毕竟是从一个书院里出来的,还是一个班的,同窗之谊很是浓厚。
楚越在宛平家世还算不错,但是到了京城这种地方,家世也不够看了。
但他为人谦逊恭敬,宋声对他印象很好。
陆清一听他约了同窗,说道:“好,那明天中午就不做你的饭了。”
第二天上午,宋声临近中午前出发的,走的时候陆清还给他塞了了十两银子让他留着用。出门在外,尤其是跟同窗之间应酬,身上得装点银子才行。
宋声和楚越约了一处小酒楼,离他们各自居住的地方都不远,也方便回去。
不过一同来的,除了楚越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名叫秦元白,也是跟他们同一届的进士,和楚越是同一级的官员,不过在不同的部门,楚越在工部,这个秦元白在兵部。
经过楚越介绍,宋声才知道,原来这个秦元白跟他们一样,都是宛平书院考进来的,只是从前不在一个班,也不是同一届入学的,所以他们并不认识。
楚越也是在无意之间认识的秦元白,来了京城这地方,才知道老乡是有多么的亲切。
聊了几句,宋声发现这个秦元白心性淳朴,也是出自寒门,家中条件并不好,家里头除了他,爹娘还健在,底下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家里一年到头过得都紧巴巴的,爹娘种田返的钱都给他用来读书了。如今他考上进士,做官了,家里头的情况才好了一些。
三个人都是宛平书院过来的,京城这么大的地方,大家均是背井离乡,只有楚越比他们好一些,在京中还有几个亲戚在,有什么事儿能互相照应一下。
三个人聚到一起,喝了几杯酒,说了一会儿话,也开始熟络了起来。
宋声发现楚越跟以前相比变化了许多,从前他在书院是最不爱说话的,现在还能主动联系他一块约着吃顿饭,已经是很大的改变了。
楚越叹了口气,道:“从前没有入官场,一心只想读书,便也忽略了许多人情往来。如今当官了之后才发觉,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做些改变的。”
不做改变就没办法适应这个地方,人在官场,不说变得圆滑世故了,最起码得学会跟人打交道,不得罪人。
“是这个理儿。”宋声道。
“虽然你平时话不多,但却是让我十分敬佩的。感觉好像旁人不能说什么,你都能插上一两句,好像对每一个话题都能说得上话,了解的东西也多。”
宋声笑了笑,“楚兄实在是高看我了,咱们初来京城,其实我心里也没底,都是一步一步试探着走过来的。不过以后在官场上,咱们可以守望相助,毕竟都是同窗,总比旁人多几分信任。”
秦元白对这话很有感触,他如今在官舍里面住,里头的人他都不熟悉,也不敢轻易相信别人。相对于楚越和宋声来说,他更愿意与他们二人交往。
秦元白道:“宋兄说的是,瞧着我比你们俩都年长,要是不介意,我就拖大,你们以后可以叫我秦大哥。”
“当然不介意,秦大哥。”宋声道。
三个人一顿饭下来,关系更加亲近了不少。得知宋声是他们这一届的新科状元,秦元白对他很是敬佩。
他们这顿饭吃了许久,一开始说的最多的还是从前在书院里的时候的事情。慢慢的开始说起了官场上的事务。
楚越在工部,这是个很忙的部门,因为一年到头全国各地有不少地方都需要修路修桥甚至是修河渠、修堤坝。凡是属于工匠修建的工程,都隶属于工部的范畴。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技术的研发,比如一些更先进的农具,还有在修建堤坝的时候,更好的方法等等,也都属于工部管。
楚越道:“我们工部一上班就开始忙,我每天主要的任务就是帮忙记录数据,还有就是整理地方上发过来的需要修建的工程,还要帮忙验证可不可行。到了下午下班的时间,很少有能按时走的时候。”
说起这个,秦元白喝了两杯酒,话也多了起来。
“我们兵部最近也挺忙的,有一批先做好的兵器到了,但是因为上头各个地方的军队争抢,顶头上司每天都很头疼,该如何分配这一批兵器。除了这些,还有征集粮草的事,需要记录账本,每一笔都要写清楚,到时候还要报到户部要钱。每天听的最多的就是户部说没钱,就因为这个,我们顶头上次都去跟他们扯皮扯过好几回了。”
听他们两个说都很忙,宋声有些惭愧。他们两个所在的都是有实权的部门,跟他们翰林院不同。
宋声道:“我在翰林院倒是很清闲,说是修撰书籍,但其实真要修撰的书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喝茶,每天倒是能按时下班。”
楚越和秦元白一听,纷纷惊讶道:“你们翰林院这么清闲的吗?”
“嗯,这两天就是在抄书,旁的没什么事儿了。”
楚越和秦元白听了之后并不羡慕,因为干的活越多,到年底考评的时候,能写的东西也就越多。对于他们个人发展,和以后的升迁,是十分重要的。
说完职务上的事,三个人又开始聊其他的。
秦元白道:“听说宋兄已经成亲了,感觉如何?”
宋声想到陆清和家里的两个宝宝,笑了笑,说道:“成亲很好。”
楚越还未成婚,宋声是知道的。
他问秦元白:“秦大哥成亲了吗?”
秦元白腼腆一笑,说道:“还没有,不过快了。等到明年开春的时候就成亲。”
“那明年要去喝你的喜酒了。不知秦大哥要娶的是哪家的姑娘?”
“不是姑娘,是我们一个村的哥儿,我们从小一块长大的。我没考上的时候就跟他说了以后一定会娶他。现在当官了,亲事已经定下了,等过年回去我就把他接来,然后成亲。”
看得出来秦元白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即便是现在自己当官了,还守着以前的承诺,娶一个没有家世的哥儿。
这种人现在已经很少见了,有些人当官了之后为了攀上高枝,甚至直接休夫或者休妻。像秦元白这种还没有成亲的,那就更好办了,直接悔婚,另娶对他仕途能有帮助的妻子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秦元白不忘恩负义,重情守诺,只这一点,宋声就觉得他是一个可结交之人。
宋声和楚越都对秦元白说了恭喜,他们三个里面,楚越也还未成亲。
楚越道:“我的亲事由家里决定,我说了不算。家里人一直想等我考娶功名之后再定亲事,希望能给我娶个更好的,对我的仕途有助益的。对于男女之间的感情之事,我其实没抱什么期望。以后能与妻子相敬如宾,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宋声明白他的意思,其实他这种就属于包办婚姻。都是由家里说了算,会给他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他没什么话语权,所以对于感情也不抱什么期待。
聊完之后三个人各自回去了,宋声回到家,晚上睡觉前跟陆清说起了这事,陆清趴在他的怀里低声喃喃道:“相公,我觉得人这一辈子,还是要找个喜欢的人一起过日子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