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郑邕和管玉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兵分两路打探消息。
郑邕拖人去找许公公,却发现这人怎么都找不到了。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许公公前一阵子犯了事儿,已经被抓起来了。
郑邕无奈,只能去了从前在京城里的好友家中打探情况,看看能不能帮忙牵线,恢复他们家的银丝炭在皇宫的供应。
他拖了好几个人找路子,结果都被堵了回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郑氏如今现在在走下坡路,而现在京城中卖的最好的银骨炭最开始传出消息的是皇后娘娘的宫中,在这种情况下,宫里怎么可能有人敢帮他?
不仅不能帮他,该避嫌的还要避嫌。不过也有跟郑邕关系十分不错,不忍心看他在京城四处碰壁的好友,悄悄告诉他了一个消息。
“郑兄,不是我不肯帮你,实在是这种情形,我也无能为力啊。不过,我倒是可以把我知道的消息告诉你,你可要好自为之。”
郑邕去了好几家,如今这个好友这么说,他也理解。
“多谢李兄了,不知你所知道的消息都是什么?”
“郑兄可知,京城这银骨炭是谁烧制的?”
郑邕来京城的时日不长,但这消息也打听到了一二。“知道,听说是如今的朝廷新贵宋大人的家眷负责烧制的。”
“是啊,你也知道是朝廷新贵,宋大人如今可是当朝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又深得皇上宠信,你想要跟他竞争这炭火生意,别的地方还行,京城这地界,恐怕是不行了。”
有宋声在,最起码皇宫肯定不会用郑家烧制的银丝炭了。这位李兄也是在拐弯抹角的劝说郑邕,想让他知难而退。
这天下炭火的市场这么大,他们郑氏毕竟是百年基业,放弃京城这块肉,其他地方不还有大把的生意可以做吗?
可道理是这么说的,但这么多年来一向经营的好好的,突然要拽下这么大一块肥肉下来,搁谁谁都舍不得。郑邕自然是更加舍不得了。
不过他仍旧道了谢,然后回去了。
在皇权面前,他们世家如果联合到一起上班肯定是能挺直的,可如今只有他这一家被针对了,大家各扫门前雪,谁会管他家的事儿?
郑邕忽然觉得自己老了,这种事就算弄清楚了情况,也有心无力。除非他也降价,让这银丝炭的价格比银骨炭还要低,不然在京城压根没有市场。
回到家,看到管玉已经回来了,他这两天在外跑,因为总是碰钉子心情始终不好,看到管玉,他也没什么好脸色,冷着脸问道:“你今天去哪儿了?”
管玉这几天也不敢触他的眉头,赶紧乖乖的上前说道:“爹,我去拜访了师兄,他刚从外地回来,过几日就要述职,不出意外的话就能调任回京了。如今他是三品官职,就算是平调,以后能在京城做个三品官,那也是升官。有他在,再加上我们是兄弟的交情,咱们郑氏也算是在朝中有了个靠山,您说是不?”
郑邕有些惊讶,“你师兄真的回来了?”他何尝听不出管玉再拿他所谓的师兄压他,郑邕不在乎这个,只要能拉来当他们郑家的靠山,他可以给管玉一部分生意权。
“嗯,我前几日就去打听了,听说是昨日回来,我就赶在今天去拜访了一下。”
“那咱们家这事儿他能否帮上忙?”
管玉眉头微皱,说道:“爹,这事儿你也别操之过急,师兄才刚回来,很多东西都需要打点,这京城中的事儿他现在也不熟悉,想让他帮忙,还得等他的官职调动稳定了才行。”
不管怎么说,只要郑邕觉得师兄是他的靠山,那他在郑家的路就好走一些。
想起来这个管玉就有些生气,这个郑邕一把年纪了还把持着家权不放,要不是他贪心不足,哪能会有如今的局面。如果他能早日把这掌家之权交到他手上,郑家的利润不知道翻多少倍了,真是个老不死的,活着都碍眼!
然而就是这么个老东西,管玉还得时刻警惕着,不能把人给得罪了,不然就像前段时间一样,一不留神就让他家法伺候,真是不把他当人看。
管玉心里想的自然不可能让郑邕知道,这会儿他们俩是一条船上的人,他还得帮他解决这个困难。
许府。
许颂的确已经回来了,他在京城置办的有宅子,今年冬天格外严寒,怕过几日大雪封山路不好走,他拿着写好的奏折,提前出发上路赶回了京城。
没想到才回来第二天,他的好师弟就找上了门。
多少年不见了,没想到他一回京,就见上了。只是他这个师弟还是和从前一样,眼底的算计还是那么明显。
许颂听了他说的事情之后,以自己刚回京城,对京城的事情都不太熟悉为由打发他先回去了。其实虽然他这几年不在京城,但经常发生的很多大事,他都了如指掌,毕竟他得为自己以后的官途铺路啊。
这次银骨炭的事他也听说了不少,他在外面地方做官,为了在百姓面前博得一个清廉的名声,从来不让家里买昂贵的银丝炭,这个冬天烧的还都是灰花炭。
不过不买并不代表没有,管玉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忘了谁也不能把他忘了,每年都会让人送些银丝炭过去,至于他用不用,那就管不着了。
许颂回来之后一直没有出门,鲜少在人前走动。京城中这阵子新起的银骨炭他让人也买了一些回来,对比了一下,发现这银骨炭并不是虚有其名,而是比这银丝炭还要更胜一筹。
这边的管玉一直在京城逗留,没有回去。他今天打听到了一个新的消息,迫不及待过来找他这位好师兄说一说。
许颂好似并不想跟他多交谈,两人在书房,他直接开门见山说道:“师弟,上次我应该把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今日过来,如果还是为了上次的事儿,我劝你还是跟着老丈人回去吧。”
他们表面是师兄弟,实际上关系并没有那么要好。当年那件事情一出,算是各自有彼此的把柄,这些年相安无事。
如今再见面,可不像表面上的那样太平。
管玉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后仰,说着毫无关系的话。“师兄,没想到短短十几年过去,京城已经换了新的模样。如今朝堂上这位炙手可热的宋首辅,人人都想巴结。你呢,你想巴结吗?”
许颂眼眸深邃,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管玉抿了一口茶,“师兄啊师兄,我想问一下你,这么多年过去,你想不想咱们那位人人敬重的老师呢?”
许颂听到这话瞳孔微缩,不用明说,他也知道管玉说的老师是谁。
“管玉,你若今日就是来同我说这些的,那就请回吧。”
“师兄别着急啊,你猜我今天听到了什么好消息,迫不及待的赶紧过来告诉你。咱们那位好老师,如今可不在肃昌到深山老林里隐居了,他如今就在京城,你信吗?”
许颂藏在袖袍下面的手微微握紧,下巴上稍短的胡茬微动,管玉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又接着说道:“反正我不信,所以专门派人去查了一下。你猜怎么着,还真是他。他和师娘现在活得好好的,又重新当起了教书先生。哦对了,还有最重要的没跟你说,你猜他是在哪户人家当教书先生?”
许颂看着他,向来波澜不惊面部改色的脸上,有了一丝愠色,管玉知道他这会儿心里不痛快,可那关他什么事?当年本来他也是有大好前程的,就因为那件事,不得已入赘到了郑家。而他这位怂恿他的好师兄呢,竟然还能高高兴兴的去当官,如今还一步步高升,叫他看了怎能不嫉妒?
“师兄,咱们那位好老师,现如今可就在这宋首辅家里头教书呢。惊讶吗?那你猜,据说这位胸有城府,智计无双的首辅大人,知不知道当年发生的事儿?”
许颂藏在袖子下面的手握成了拳头,当年的事是他心头的一根刺,管玉今日一再提及,本就令他不悦。
当初他的那位恩师竟然也在这京城中,如今还有了更大的靠山。这位没少被御史台弹劾的内阁首辅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并不了解,可如果他知道了当年事情的真相,恐怕自己想与他交好的心思是不能实现了。
真是个坏消息啊。
现如今他从外地赶回来回京述职,回来之前他就已经打点了朝廷中的不少官员,就等着年后升任官职在京留任,如今惹上这么一尊大佛,他这升官的念想还能保得住吗?
许颂感到深深的忧心。
管玉才不管那么多,他觉得这件事儿必须要让许颂知道,当年那件事情出主意的就是他,没道理让自己一个人如今忍受内心的煎熬。
“师兄,时候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你了。”
管玉把这个消息跟他说完就走了,许颂在书房里坐了好大一会儿没动。
他揉了揉鬓角,感到无比的累。往好处想一想,也许这位宋大人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呢。况且当年科举舞弊案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很多证据都很难找,想要翻案难如登天,就算他是首辅,也不能说翻案就翻案吧。
大概是这些年忧思过重,许颂比着同龄人看着要老上许多,四十多岁的年纪看着却有一股老态。
想起前几天外面有人托人给他传话,说是他那位好侄子因为犯的事儿被关押起来了,等着他去救命,他头就更疼了。
本来果蔬司是个好去处,又是个领头的,侄子在那儿待着反倒能过得好些。可没想到他竟然染上了赌瘾,把家底儿输了个干净,还干出这种事。
集市上的摊位费能挣多少钱?怎么就能想出这种蠢主意呢?在他升职的紧要关头出这种事儿,让他怎么去捞人?万一被御史台的那帮老顽固抓住了把柄参他一本,他到时候的好官位可不就没了。
所以许颂没捞人,而是派了个管家过去探望了他,宽宽他的心,让他再耐心等待一番,等过完年再替他想办法。
许公公在大狱里头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就等这个叔叔回来救他呢,没想到还要等过年以后,这下更难受了,在狱里头骂骂咧咧了好一会了,还是狱卒过来训了几句,才消停。
许颂派人过来探望许公公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宋声那,宋声一直派人盯着许公公,想看看许颂会怎么做。
没想到这许颂倒是个能忍的,马上就过年了,竟然舍得把亲侄子放在狱里头不接回家去过年。
他最近已经在暗地里悄悄查十几年前那桩科举舞弊案的案子了,他还调取了当年的卷宗,详细看过之后心里有了个事情的大概轮廓。
从前这件事情他没有细问过慈溪先生,那是因为从前他还没有这么大的权利能够帮别人翻案。如今想要彻查当年的旧案,还得知道一些更详细的事情。
晚上吃过饭之后,宋声和陆清一块去了慈溪先生和云婆所在的院子。
陆清拉着云婆到里间说话,把外面的空间留给了宋声和慈溪先生两人单独叙话。从慈溪先生的视角了解了大概事情的经过,宋声更加笃定当年许颂没少在里面使手段了。
慈溪先生不太愿意回想起这段记忆,对于他来说,这是一段很痛苦的记忆,如今再把它翻出来重新叙述出来,他心里并不好受。
不过说出来,心里倒是畅快了一些。当年只是一味的逃避自责,觉得自己软弱无能,又识人不清,消极了好久。
跟宋声聊完之后,他问道:“你今日问我这些,是事情有什么眉目了吗?”
宋声点点头,“先生,你可能还不知道,许颂回京了。如今,管玉也正在京中。我正在寻找证据,最迟年后,开春之前,一定为先生讨个公道。”
慈溪先生没想到宋声竟然能为他做到如此地步,一时之间有些老泪纵横。他曾经的亲传弟子,得他悉心教导,到头来却背刺了他。这个半路认识的宋小友却能如此仗义为他出头,这般对比真是让他不禁再次感叹当年的识人不清,以及如今的万般幸运。
千言万语到嘴边,只化成了一句话,“多谢你了。”
“先生客气,先生授我宋家子弟以诗书,已是大恩。当年的事情,我一定会为您正名。”
只是这些事情,都要等到年后再做了。
腊八已经过去好几天了,马上就是小年。今年下了好几场大雪,京城各地屋檐上都还记着一层层的白雪,檐下挂着一束一束的冰凌,小孩子们总忍不住拿着树枝去敲打,看它从上面落下来摔碎一地。
今年算是宋家人举家搬迁到京城过的第一个年,家里孩子多也闹腾,比往年热闹了许多。
今年的炭火生意格外的好,没有了郑氏的阻拦,他们宋家烧制的炭火卖的相当不错,今年冬天靠着这个炭火,宋老大一家和宋老二一家各自赚了好多银钱,孙氏和李氏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郑邕已经赶回家去了,再晚一些就赶不上过年了。京城的局势他摸了一圈,还是不忍心放弃,就把管玉留在了这儿,说是让他处理这件事。刚好也跟多年不见的师兄联络联络感情,想想法子把宋家的炭给搞下去。
家里光景好,陆清得空便带着孙氏和李氏去了京城里有名的布行,扯了好几匹布,买回去给家里人做新衣裳。
京城地处北方,冬天天气干燥阴冷,每个人都穿上了棉花做的褙子,外头又套了好几层衣服,反倒是家里的孩子们穿的薄,孩子好动,活动起来便不觉得冷了。
宋明翊和宋明欢今年已经十一岁了,虽然是双胞胎,长得相似,但往那一站就能看出来宋明欢长得要比他哥哥更加明艳一些,而宋明翊看起来要更加沉稳持重一些。
即将周岁的宋明琛刚学会喊爹爹,也能迈着小腿走路了,只是稍微走几步就得停下来扶着点儿,一个不小心就容易摔了。
宋明翊和宋明欢最喜欢逗他玩儿,藕节一样的小胳膊,看着就可爱。最重要的是你一逗他,他仿佛能看懂似的,眼睛睁的提溜圆,没过一会儿就冲着你笑,搁谁谁不喜欢。不过比起宋明欢小时候讨喜的程度还差了点。
小年一过,皇帝就宣布封笔放年假了。宋声也早早的从内阁回来陪家人了。陆清给家里面的下人也放了假,在京城中招的下人大多都是本地的,都放他们回家过年去了,让他们过完十五再来上工。
制炭厂过年都未曾停歇,只不过排了班次,按班倒。过年期间如果排到班的,会给三倍的工钱。
这个消息一出来,好多人都争着报名过年期间干活,要知道那可是三倍工钱啊!反正他们离家近,每天都能回家,过年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多赚点,给家里的老子娘和媳妇儿娃多买几身衣服穿。
年二十八的时候,家里开始贴起了门对子。门对子是朝中的一个爱好书法的同僚送的,宋声的字虽然写的也很不错,但比着人家专练书法的还是差了点,就把这副门对子挂上去了。
张杏花想到去年还在宋家村过年,今年一家人就整整齐齐的在京城相聚了,想起来还有点儿像做梦。
年二十九的时候家家开始忙了起来,像宋声如今的府上,按照那些世家的做派,肯定是下面丫鬟仆人一大堆在忙活着置办年货,准备吃食。
宋家跟他们不大一样,即便是如今门第抬起来了,依旧不习惯那么多人伺候。过年他们还是喜欢自个儿亲自动手置办东西。
孙氏一大早就起来忙着把前几日买来的鸡鸭还有猪肉切一切,剁成块,今天上午要炸鸡炸鱼,孩子们最喜欢吃这些。
吃完中午饭下午要忙着包饺子,还要准备晚上的饭食,李氏和陆清也纷纷下手帮忙,就连家里的老爷们儿都过来烧火了。如今的灶房要比当年宋家村的灶房大的多,他们一家人都窝在这里也能坐得下。
包饺子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先把脸上弄了个白花脸,小孩子们就开始你跟我我跟你玩起了追逐打闹的游戏,陆清和李氏他们不停的喊着他们慢点儿跑。
时不时有大片的笑声从灶房里传出来,一家子其乐融融。
刚从马厩里出来的春生笑着走过来跟宋乔说话,“你跟那个春花啥情况了?”
宋乔有些不好意思,一米九的大高个傻笑了一下,“就、就那样呗。”
他一直想攒钱娶媳妇儿,春花也是在宋家做工的,只是过年人家回家去了,两人早就有些苗头了。
李絮仍旧抱着他的剑,不知道何时在旁边屋檐底下靠着墙,突然插嘴说道:“我听见春花走之前跟他说回去跟她老子娘说这件事儿了。”
韩青把水缸挑满后也跟着起哄,“哟哟哟,乔哥,你这明年就能抱到媳妇儿了呀。”
慈溪先生和云婆在院子树底下的石凳上坐着,他们也想去灶房里凑凑热闹,年纪大了怕添乱,干脆在这院子里坐着,宋承业和宋明翊在他们旁边下棋,先生说了,君子六艺,每一样都要学。尤其是下棋,要学会享受对弈的快乐。
几个人围着宋乔打趣,郑昀看他们说的欢,刚走过来想要插句嘴,就被韩青他们瞧见了,话头一转开始说郑昀的花边儿闲话了。
“昀哥你都多大了,怎么还不娶媳妇?这媒婆都来咱们家找你好几趟了,你咋回回都拒绝啊,老实说,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郑昀今年二十六七,在百姓们的眼里,已经是大龄男青年了。可人家相貌堂堂,长得一表人才,还是首辅大人眼前的红人,这种条件摆在这儿,什么大龄不大龄的,都不重要了。
可偏偏郑昀从来不当回事,兢兢业业的跟着宋声做事,历练了这些年,现在宋声每回出门都要带着他,有他在,很多事情都不需要宋声费心,就给他把事情办妥了。
郑昀一看这话题转到自己身上了,扭头就想跑,韩青眼疾手快的把他拉了过来,他们都是跟了宋声和陆清很多年的人,彼此都十分亲近,说话并不见外。
年三十一大早,玉哥儿和李满就带着儿子李颖一块儿过来了。他们刚到没多大会儿,宋英和薛君堰也带着孩子一块来了。薛君堰跟家里决裂之后自立门户,也没什么亲人了,宋英跟他商量了一下,就一块儿来宋家过年了。
老宋家的人口一下子添了不少,更加热闹了。张杏花就喜欢热热闹闹的,已经提前把孩子们的红包都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