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一过,天气逐渐冷了下来。京城地处偏北,没有江南气候宜人,现下有家底的人家已经烧上炭取暖了。
京郊外。
宋老大和宋老二他们这段时间几乎吃喝住都在这边,他们新建的窑赶工建成之前他们就在张罗着收木头了,等这窑建成之后,人手也招够了,就急忙开窑烧炭了。
好长一段时间不干这活儿了,生怕手生,毕竟这个东西全靠火候和时间把握,干脆盯紧着点,生怕出了岔子。
他们这一遭又是买地又是找工匠建窑,还有买木头,前前后后可花了不少银钱。尤其是这块地皮,虽然是在京郊,但靠近京城,即便这块地之前没人要,这价格也不会低到哪去。
宋老大和宋老二他们都想抓紧时间烧出好炭出来,眼看着天气冷了该烧炭了,他们不能错过这个好时机。
宋府。
天黑的早了,最近又时不时的起风,宋声回来的也早了。饭桌上少了好几个人,宋声问道:“大伯二伯他们还在郊外忙活呢?”
张杏花给他夹了一块肉放到他的碗里,说道:“你大伯他们是急性子,又担心换了个地方这炭烧不好,让他们在家睡觉愁的他们压根睡不着。你呀就别管他们了,就让他们在那儿待着吧。”
陆清则是说道:“估摸着日子这天也快降温了,明天我再让人给大伯他们拿几床厚被子盖。”
宋声一只手在上面夹菜吃菜,另一只手在底下悄悄握住陆清的手,摸了摸他的手心,眼底温润,“你有心了。”
宋老大他们在京郊烧炭的事儿虽然保密工作做的还不错,但那是没烧出来炭之前。
等烧出来上好的银骨炭之后,这秘密就藏不住了。跟他们一起做工的人谁见过那么好的炭呀?这种炭只有达官贵人才能用得起,而且往年都是要看产量的。
他们这里产银骨炭的消息被别人知道,很容易引起别人的觊觎。好在宋声有先见之明,让守备军派了一小队人马过去驻守着,明着告诉那些暗地里的眼睛,这炭虽然是他们宋家在烧制,可那是属于皇家的。
这银骨炭一出,牵动了多少利益。消息刚传出去,马上就有御史台的御史来弹劾宋声了。
宋声这个首辅还没有任职多久,不像前一任首辅宋严固在朝中经营多年,连御史台都要看它的眼色行事。
如今的御史台依旧紧盯着宋声这个首辅,只是奈何皇帝护着他,御史台往上递了多少弹劾的折子,都被压下去了。
这次他们觉得是个大把柄,第二天早朝时纷纷上折子参奏宋声。
可说了这么多,却没有激起一点水花。李凌尧在那高位上坐着,嘴角弧度微微向下,这意味着他们这位在皇位上坐着的陛下此时的心情不是那么愉悦。
宋声敢在京城外建窑烧炭,那是跟他提前说过的。这炭火的生意如果做得好,就能把世家垄断的生意撕开一个口子,对于皇权收拢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他就知道宋卿是个有能耐的人,也不枉他这么欣赏他,顶着巨大的压力让他做这个首辅。所以宋声在跟他提这个事儿的时候,李凌尧是十分高兴的,要知道他们皇宫里每年所用的银丝炭都是从郑氏采买的,价格一直都不低,但这东西只有他们一家售卖,不买都不行。
也正是因为有了他的首肯,宋声才能毫不遮掩地调动京备军过去守着。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皇帝对宋声青眼有加,如今的宋家正如日中天,有宋声在,宋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官场上的人心思深,每做一步都要有万般考量。
像宋老大他们这种只埋头干事儿的心思就比较简单,一心想赶紧把这炭烧出来,赶在今冬卖个好价钱。
宋平和宋峰也都赶过去帮忙去了,这段时日他们一刻不敢松懈,就怕有哪一次的炭给烧坏了。
好在烧出来的炭跟以前在宋家村的时候烧制的差不多,出来的银骨炭量也多,灰花炭也有不少。这灰花炭也不愁卖,到了冬天集市上普通老百姓也是需要用炭火的,他们大多数都用灰花炭。
宋老大,宋老二,宋平和宋峰看着他们烧出来的炭喜滋滋的高兴的都睡不着了。
宋平道:“爹,二叔,咱们烧出来这么多炭,啥时候拉出去卖呀?”
宋老大拍了他一巴掌,“你小子懂啥呀?明天回家,每一窑出来的炭都在这本上记着,回去给清哥儿看看,看他咋说。”
宋平忙点头,是啊,都把他高兴忘了。
宋老二道:“明个你和二郎回家一趟,把烧出来炭的数目先回去给家里说一声,具体这些炭怎么卖,问问清哥儿的意见。”
至于宋老三,他对于烧炭没太大兴趣,这里人手也够,不用他过来帮忙。家里自从新添了小孙子,他这个亲阿爷天天围着宋明琛转,高兴的都不知道从哪儿亲近好了。
陆寻也在家里忙着帮忙照看孩子,再加上张杏花也在,陆清还请了一个奶妈帮忙喂奶,在照顾孩子上,压根不用他操什么心,也能腾出空来去忙别的事。
第二天一早宋平就带着烧炭的账本回了宋家,陆清给他们安排了几个护院保护他们的安全,毕竟这件事儿还是有一定的危险性的。
宋声看了他们烧制的炭的产量,想了想,觉得可以出手第一批炭了。
“大哥,你跟大伯他们等我的消息,就在烧制炭的地方等着就行了,谁家需要炭,就让他们上门来拉,不需咱们这边去跑。”
他们这个炭肯定是要先往皇宫里供应的,皇帝的意思都摆在那了,他们也得配合好。
好在李凌尧不强买强卖,他们往皇宫里送炭,内务府也是要给钱的,只是比这往年从郑氏买的炭要便宜上三成,这可是帮皇宫节省了很大一笔开支。
后宫。
几个嫔妃在悄悄的说话,她们是来皇后的宫中请安的。
谢容平时不爱整这一套,让他们没事不要来他这里走动。可这次却主动邀她们过来喝茶,不免让他们有些疑问。
来这坐了有一会儿了,皇后还未曾过来,几个姐妹便开始聊了起来。
“今年的银丝炭不是还没有送过来吗?皇后娘娘宫中这烧的是什么炭,看到炭盆里才烧这么点,屋里就这么暖和,还没有烟味。”
皇宫里只有皇帝的勤政殿还有平时休息的养心殿有地龙供应,后宫的其他地方都是要烧炭取暖的。
“是不是银丝炭内务府已经采买了,只是先给皇后娘娘送过来了。”
“没有呢,嫔妾一向畏寒,这几天天天都打发人去内务府盯着什么时候来银丝炭,内务府的人总不至于骗人吧?”
几个人正在这说这话,谢容从里间出来了。
“刚才本宫犯困,在里间多睡了会儿,你们倒是自己就聊上了。”谢容没摆什么架子,说话又随意,时日久了他们也摸清楚了这位皇后娘娘的性子,只要你不挑事儿,他便不会找你麻烦。
“嫔妾们正聊着娘娘宫中烧的这炭呢,瞧着不像今年供应的银丝炭,倒是挺耐烧的,就这一小块儿烧了这么久,屋子里就暖烘烘的,也没有烟味儿。”
谢容坐到主位上,喝了口茶润润嗓,说道:“妹妹好眼力,这的确不是银丝炭,这是今年京城流行的银骨炭。本宫怕冷,左等右等,都等不着今年的银丝炭,一问才知道,这郑氏每年往皇宫里供应的银丝炭出了点问题,产量更加稀少了。你们也都知道,物以稀为贵。可皇上初登大宝,体恤黎明百姓,便想着开源节流,本宫自然不好在这个时候拖了后腿。听说京城有人烧出了银骨炭,这炭跟这银丝炭效果是一样的,可价格却便宜了三成,本宫便让人采买了一些拿来试试。”
“你们猜怎么着?这炭还真是给了本宫惊喜。昨个就那么两三块,烧了整整一夜中间都没再添过炭,屋子里暖和一宿,也没有呛人的烟味儿,倒真是叫本宫欣喜不已,打算让内务府多采买一些过来给姐妹们用呢。”
底下坐着的妃嫔们纷纷叩谢皇后娘娘恩德。而后便是纷纷惊讶,一是因为这银骨炭的效果,两三块能烧一晚上,这当真是好用。其次比原来银丝炭的价格能便宜上三成,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几个人在谢容那坐了一会儿,谢容便说自己还有事打发他们回去了。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留她们在这里坐着也是无趣。
而这些嫔妃们回去之后赶紧派人出宫打听哪里有卖银骨炭的,这银骨炭价格便宜,现在他们刚得了一手消息,得赶紧让家里人下手去买一些回来囤着,等到天气越来越冷,这炭的价格肯定是要上涨的,这种稀罕玩意儿,到时候有价无市买都买不到。
陆清早就提前让人放出了消息,京城西郊有一家卖银骨炭的,具体在哪,都不用说,一打听就知道。
毕竟这里天天烧炭,还请了附近村里的村民做工,出了京城往郊外走,随便一打听就能找到地方。
陆清早就在这里搭建好了房子,存放炭火的,还有进行售卖的地方也都安排好了。他没有往外大肆扩散消息,毕竟这种事情宣传的太过,容易让人觉得这是不是骗人的。
所以这事他找了谢容帮忙,如果消息是从宫里传出来,那必定是真的。他只需要安排人在这里等着,肯定有人来上门探探虚实。
只要人愿意来,他这炭就一定卖得出去。而但凡有人买过他这炭,用过一次他就能保证肯定会来买第二次。
靠买过炭的人替他宣传,这口碑不是比他们自己宣传要来的更好?
溧阳郑氏。
今年的银丝炭其实早就准备好了,只是今年他们故意拿乔,不肯提前把这炭送入皇宫,想多捏点好处。
毕竟他们家给皇室供应这银丝炭这么多年了,即便是晚了几天,他也不能把他们怎么着。还得好声好气的哄着,不然这炭只会越来越少。
人有时候就是贪心不足,总想着拿到更多。殊不知有一天若是翻了船,有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郑家这一辈的当家人名叫郑邕,他的女儿就是溧阳县主,女婿便是入赘的管玉。管玉从前就有玉面郎君的称号,可见这长相很招姑娘们的喜欢,要不然溧阳县主也不会看上他。
而这晚几天送银丝炭的主意就是管玉出的,家里这几年其他的产业都不景气,家里子孙多,花销也大,除了炭火生意稳赚不赔,其他的都在亏本。
管玉便提了这个建议,毕竟这银丝炭往年虽然在外面卖的很贵,但这么多年宫中采买的价格却是一直没变过。
再加上自从新皇登基以来一直对他们士族打压,这心里憋着一股气,就更不想按时送炭了。
管玉虽然是入赘到郑家的,但郑邕却很看重他。抛却他的长相,郑邕觉得管玉也是个胸有才能的人,不然曾经也不可能被慈溪先生收到门下做弟子。只可惜一朝被慈溪先生连累,不能入仕真是遗憾。
书房内,管玉正同郑邕说着话。
“内务府的人又派人来催炭了吗?”郑邕问道。
管玉摇摇头,“还没有,上个月初才派人来催过,想必快耐不住了,要不了几天就会同意咱们的条件了。”
郑邕点点头,正想说话,门外突然进来一个人,正是郑邕的儿子郑壑。
郑壑是个纨绔,平日里花钱大手大脚的,从来不管家里的事务。可也正因为他的狐朋狗友多,消息的来源就比较杂,这消息知道的也就比较多一些。
今天他正跟人吹嘘着自家的银丝炭,却听到有人讥讽,还说京城已经有人烧制出了银骨炭,比他们家的银丝炭还要好。他当下就急了,还给人家打了一顿。可这事越听越像真的,他赶紧跑回来跟他爹了解情况。
“爹!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京城要是烧出了银骨炭,那咱们的银丝炭怎么办?宫里还会要吗?”
郑壑虽然是个纨绔,脑子却清醒的很,一下便道出了事情的严重所在。
“壑儿,你从哪听说的这个消息?”
“爹,我刚回来的路上听到好多人都在说了,你没听说吗?”
消息仿佛是一下子传开的,郑邕这些时日在家里一直没听到什么风声,一是他们溧阳离京城的确远,再加上冬天路不好走,消息自然传的慢。
二是陆清在京城本来就没有大肆宣传银骨炭的消息,那些个达官贵人是最先得到消息,他们知道这种炭不好烧制,都是自家偷偷的买,或者关系好的说上一说,压根没有大肆宣传,不然人家都来买,到时候他们还能买得上吗?
郑邕证实这个消息之后慌了,直直的坐在了椅子上,虽然这个决定是自己做的,自己要负一大半的责任。可出这个主意的人是管玉,要不是他,自己能动这个歪心思吗?
郑邕气的让人把管玉叫了过来,二话不说直接上了家法。
在士族中,家法是相当重要的。一般都是宽一寸的板子直接打,或者是粗圆的棍子打,打上个七八十下,大半条命也就没了。
溧阳县主知道自家夫君被打了之后赶紧过来阻拦,哭得梨花带雨的求郑邕放过他。
郑邕更气了,养到这么大的女儿竟然胳膊肘往外拐,不向着亲爹反倒向着外人。他气急了,怒吼道:“别忘了你这个县主的身份也是靠溧阳郑氏的名头给你挣来的!”
溧阳县主这些年还没看过他爹发这么大的火,把她给吓住了,原本帮管玉求情的她也不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