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婆推拒了一下,但奈何陆清很会说话,云婆便不再拒绝,答应收下今天他们拿来的东西。
陆清考虑的周全,他往这些里面填的东西都不是什么贵重物件,而是慈溪先生他们老两口都能用得上的。
住在山里肯定阴暗潮湿,冬天会更加湿冷,保暖是最重要的。所以陆清准备了一些木炭,还有一床棉被,东西是让人帮忙背到山上的,能给他们省些力气。
“云婆,天气冷,你和先生两个人得保重身体。这些木炭虽不是极好的,但烧起来烟小,对身体也好。你和先生年纪大了,得多注意一些。”
陆清的这些关心的话语说进了云婆的心窝里,这些年在这里住夏天还好,冬天是真的冷,难得遇见一个如此真诚的后辈关心他们,云婆有些感动。
她叹了口气,说道:“谁说不是呢,这些年在这里住身子骨没以前好了,老头子的腿脚也是因为常年受寒气,得了风湿。天一冷腿就疼,也是没法子,家里就这么点儿家当,也没钱给他用更好的炭火暖着。”
日子过得清贫,云婆虽然有时候也会骂慈溪先生几句,但就从来没有过弃他而去的想法。
陆清听完她的话,想起他跟相公此行的目的,委婉的说道:“云婆,你们没有考虑过下山住吗?山上的条件这么差,对先生的身体也不好,下山住还方便,有个头痛脑热的,还能及时看大夫。”
云婆把前灶上的锅盖掀开,用勺子搅了搅正在煮的疙瘩汤,一边搅一边说道:“这个理儿我知道,可我家老头子脾气倔,谁说都没用。这些年我们在山上虽然过得清贫,但也清静很多。
你不知道,老头子他啊,是个很重情的人。早些年因为伤了身体,一直没能怀上孩子。他半点没有嫌弃我,也不曾纳妾,我都是记在心里的。老了老了,虽然他选的路难走,但我也会陪着他一起走的。”
说起重情,陆清想到相公前两天跟他说的话,都是关于慈溪先生的。
宋声没有瞒着他,把他打听到的消息都跟他说了一遍,刚才听到云婆说慈溪先生是个重情的人,就知道当年那件事的确伤透了他的心,让他一直记了这么多年,无法振作起来。
而且刚才从跟云婆的话语中,陆清大概能感觉到,慈溪先生一直不愿意下山,但云婆是愿意的,只是劝不动他罢了。
于是陆清试探的说道:“云婆,您也别太担心了,我家相公很厉害的,说不定就能说动慈溪先生下山去住了。”
云婆笑了笑,说他情人眼里出情郎,这是在于他说笑。陆清晓得,也腼腆的笑了。
云婆又说:“你家宋大人的确是个厉害的人物,虽然我们在山上住,但我经常下山去买东西,听说了不少宋大人的事迹。而且城里的确变化很大,跟以前大不相同了。这说明宋大人这个有本事的,你啊,可是摊上了一个福窝窝哟。”
陆清被他夸的不好意思,装作往灶膛里面添柴,掩饰自己的脸红和不好意思。
“云婆快别夸了,叫我相公知道了,说不定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云婆哈哈大笑,嘴上直说着这是哪里来的小夫郎,可爱的紧,真是个活宝。
“其实你们今天来这里,我多少能猜到你家宋大人的目的,定然不是单纯来拜访的吧?”
云婆忽然正经与他说起话来,陆清神情一顿,然后默默点了点头,没有遮遮掩掩,而是大方承认道:“云婆,您说的没错,我们今天来这里,其实是想劝说先生下山的。”
“山上住着不太方便,尤其你们两个,年纪越来越大,身边也没个人伺候着,实在让人担心。而且先生满腹学识,不应该在这荒山中被埋没,他应该有更高更大的天地去发光发亮,让别人看到他的才华和亮光。”
这一番话说完,云婆沉默了片刻,而后道:“都十年了,什么学识不学识的,都看淡了。你说的也没错,住在这里虽然清静,但有一点不好,生病了看大夫不方便,常年的潮湿阴冷,对腿脚不好。对于下山,我是没什么意见,可我家老头子有心结,谁都说不动的。你家宋大人这次恐怕要白忙活一场喽。”
陆清知道云婆其实是在提点他,刚才这番话岂不就是在告诉他慈溪先生之所以不愿下山,是因为心中的心结吗?
至于是什么心结,一般人还真不知道。云婆不可能跟他仔细说的,毕竟这不仅是个心结,这也是慈溪先生心里一直难以愈合的伤疤。
这伤疤从没有好过,上面的腐肉不断溃烂,要想痊愈,就得把上面的腐肉全部忍痛挖掉,然后经过经年累月的生长,长出新肉,才是真正的痊愈。
陆清道:“心结心结,解开了就好了。我相信我家相公,他肯定没问题的。”
云婆道:“希望他能劝动我家那头犟驴。”
云婆是打心眼里喜欢陆清这个哥儿,做饭的时候特地多费了些功夫,专门给陆清做了一道自己的拿手好菜让他品尝的。
她活了这么些年,自认看人的眼光还算准。陆清给她的感觉亲切又真诚,所以让她十分喜欢。
但他家老头子看人的眼光就不行了,就收了两个关门弟子,还全都背叛了他。当年收徒的时候她就反对,这个许颂虽然很有天分,但性格却有些圆滑,让她有所不喜。
但她家老头子怜惜他的天分,又心疼他是农家子弟出身,怕他才华被埋没,所以把他收到门下亲自教导。
还有那个管玉,她也不是很喜欢,勤奋是挺勤奋的,但却是个心思深的,与陆清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同。
她喜欢陆清这样的,清清爽爽,说话大大方方,一点都不扭捏,关心人的时候眼睛直直的看着你,让你根本不忍心打断他说话,待人十分真诚。
她想着,如果那位宋大人劝不动自家老头子,等到晚上他再去劝劝。老头子今年的腿脚病又严重了,一年一年拖下去,只会越来越不好。早日下山,才是好的选择。
陆清在灶房跟云婆说着话,正屋这边也没闲着,宋声也在跟慈溪先生说话。
慈溪先生本命云文山,肃昌府古稼村人,也就是古稼山山底下那个村子。他六亲缘薄,上午父母下无兄弟,也无子女,只有云婆陪伴着他。
宋声也没跟他兜圈子,简单客套了几句之后他便说明了此行的目的。
慈溪先生虽然欣赏他,但自己当年在进山的时候就立下誓言这辈子再也不下山。怎能因为他而违背了自己的誓言?
宋声则是劝道:“先生大才,怎能在这山林里度过余生,才华被埋没,不光是我,天下学子都不忍心。”
慈溪先生听完之后不为所动,这种话他听得多,虽然这几年没人再来劝说他,但前几年有很多人来与他说过这些话。
无非就是心疼他才华被埋没,多年读的书无法传承,不能为国效力等等。就连他的至交好友庆黎也这么说过他,但他始终不为所动。
“宋大人,莫要再说了,你如果是因为这个上山来的,那还请回吧。”
被拒绝是宋声预料之中的事,他并没有失落。而是换了一个角度说道:“先生,我来这里的原因有两个,您先听我说完,再做决定也不迟。”
慈溪先生没有说话,凡是默认了他说的话,山上的日子很无聊,多听他说几句也无妨。
宋声道:“先生,当年发生的一些事我请京城的朋友帮忙打探了一下,还请您不要生气我私自探寻这其中的密辛。”
他一说当年发生的事情,慈溪先生就知道他说的是何事了。他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当年的事情知道的人也不少,只是大家现在都老了,年轻一辈的人知道的很少。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宋大人不是来揭老朽伤疤的就好。”
“先生,当年发生了那种事,到如今您甘心吗?许颂和管玉如今一个活得比一个逍遥,先说许颂,如今在距离京城很近的通州担任知府,门下弟子无数。管玉也不遑多让,年纪轻轻就娶了溧阳县主,一路青云直上,仕途顺遂。这两个人是踏在您的身体上踩过去的,到如今作恶的人我的潇洒自在,您为了教导他们曾经付出了多大的心血,到头来只能在这山里苟延残喘虚度余生,您甘心吗?”
宋声说话言辞犀利,他得下一剂猛药。慈溪先生心口上的腐肉得剜掉,只有这样才能走出这段过去。
而他只能拿许颂和管玉开刀,这是腐肉,也是痛处。
慈溪先生听完之后面色平静,神情并没有很大的波澜。这番话其实在早些年前,庆黎就跟他说过。如今时隔多年过去,再次听到,与当时的心境也大不相同。
毕竟当时的许颂和管玉也不是跟现在一样活的那么好。他面上虽然平静,但放在椅子旁边的手上的青筋却出卖了他的心绪。
宋声看他没有吭声,于是放慢了语气,接着说道:“先生,此番我请您下山,不是为了让您和曾经一样教导举子参加科举的,而是另有目的。”
“肃昌书院一直以来是什么样子,您大概心里也有数。我打算重开书院,想请您担任名誉院长。这名誉院长的意思,其实就是挂个名,不需要您去教什么。若您想教,那就教,不想教就不教,全看你您心情。”
“除此之外,我打算开设一个蒙学班。到了年纪的孩子都可以免费来上学读书,我想请您来担任蒙学班的老师,教这些孩子们读书,不为参加科举,只为他们明事理懂仁义。”
宋声综合考虑过了,如果让慈溪先生跟以前一样仍旧在书院里当夫子,极有可能会引起他一些痛苦的回忆,可能会让他抵触拒绝。
但如果教小孩子就不同了,孩童天真无邪,与他们打交道,心态也能年轻许多。再加上慈溪先生本身身体不好,如果负担书院的教学,身体恐怕会吃不消。
不如去教蒙学班,乐得自在,对身体也好,其实是个不错的去处。
而慈溪先生听完他说的这个蒙学班后,心中升起了一抹好奇。
“蒙学班?”还是免费的,教小孩子读书,的确不用费那么大精力。
“是的,蒙学班。到时候也会按月给您发月钱。”
想起昨天早上自家婆娘站在屋里叹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发愁明天该拿什么东西招待新任知府,看到这他心里隐隐有着一丝愧疚。
家里生活清贫,云娘跟着他吃了不少苦受不受委屈。两人的生活过得拮据,他一直都知道。但他总是逃避现实,躲在从前的阴影中不肯出来,让云娘也很难做。
如果教小孩子启蒙,的确是个好主意。
宋声又仔细跟他说了说开设蒙学班的目的,听完后慈溪先生大受震撼。
这位宋知府果然与众不同,想法都这么惊世骇俗。
宋声趁热打铁,“先生,若您能答应我的这两个要求,下山做书院的名誉院长,教授蒙学班,他日,我若回京,定会帮您正名,不让许颂和管玉这样的官员荼毒官场,也让他们得到应有的下场。”
宋声把自己所有的底牌都交了,他话说到这份上,毕竟给予了自己最大的真诚。如果慈溪先生还是固执的不同意,他就只能再磨一磨,从云婆那里下手劝说了。
不过他并不知道,云婆那里陆清已经搞定了。他们两个相谈甚欢,云婆很喜欢陆清,只是一顿饭的功夫,就已经把他当做半个儿子对待了。
慈溪先生则是沉默了许久,刚才被激起的怒意这会儿也平静了下来。
宋声本以为他要说许颂和管玉,没想到他却问道:“这蒙学班,宋大人可否详细说说?”
宋声脸上露出一抹喜色,他既然这么问,说明已经松口了。看来刚才说的话的确有用,许颂和管玉在他的心里依旧是个过不去的坎。
不过宋声却没想到他对这个蒙学班这么感兴趣。
既然他问了,宋声自然得解释清楚。他把决定设立蒙学班的初衷全都与他仔细讲了一遍,然后又道:“我想开设一个不论男女还是哥儿,都能一起读书的学堂。有时候女人和哥儿并不比男人差,不应该受到不平等的对待。他们都需要读书,不仅增长知识还能明事理,懂得大道理了,为人处事也会更有礼貌,肃昌也会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