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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人日

岁事当长贺 耍花枪 2876 2024-10-17 10:01:41

二十载光阴倏忽已过,南侵夺城之恨犹未雪,烈烈臣子之心,只盼失地得归,复我河山。

“师父至死未能见到那一刻,我只望有生之年可以达成夙愿。眼下淳王镇守边疆,使蛮夷不敢进犯,可也不过是各自试探,还未真正到能说打就打,令其俯首称臣的地步。一旦真正起兵戈,不是靠着淳王一人领兵便可应对,而是举国之力以资战事。若无多年粮草、武器储备,举兵必须慎之又慎。”已是深夜,班贺声音放得极轻,却暗含力量。

陆旋闭着眼,班贺说话间胸腔的震动直接传递到他的身上,如此亲密无间的姿势仿佛身体与之共振,每一丝情绪都毫无阻碍地感同身受。

“所以你才会接近淳王,你想与他合作,共同取回怒城?”陆旋说。

班贺字字坚韧:“这些年来,朝中某些大臣以惊惧淳王主动挑起战事为由,多次上疏请求将其调回京,都被皇帝压下。怒城易主是兖朝心中一根刺,却迟迟不能拔出,先帝不愿破坏眼下的安定,当今皇帝心中早有想法,但时机未到。蛮部集结成盟,蠢蠢欲动,多年来从未放弃过南侵的野心,我入朝为官,别无所求,只为尽我之所能事。”

班贺声音忽的更轻,如同耳语:“若我也未能达成心愿,这件事就交给阿毛,我坚信,终有一日得见江山完璧,不失旧物。”

遥遥传来更响,不知不觉已到子时,班贺如梦初醒,笑起来:“瞧我,现在可不是该和你说这些的时候。先前还说阿毛闹腾,反倒是我和你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你该更睡不着了。”

陆旋语气不满,额头抗议地蹭了蹭:“怎么是有的没的,你心中所想,便是我心中所想。”

班贺注视眼前的陆旋,心思说不上来的复杂,难以言喻,并不算好。

此前种种,他与陆旋已分不清是谁欠谁。又或许谁也不欠谁的,但凭本心,一切作为就当是出自本身意愿,与对方无关。

可此后,陆旋走上他刻意引导的这条路,是福是祸皆与他有关、因他而起。若有半点差错,他都无法逃脱内心的罪责,于心有愧。

久久没有声响,两道细微平稳的呼吸彼此交杂,班贺以为陆旋已经睡着了,尽量保持身体不动,抬手去熄灯,陆旋却也跟着动了起来。

班贺不知他要做什么,贴心地停住动作,让了一步。陆旋微微撑起身体,仰头直直向着他的双唇而去,动作利索毫不拖泥带水。猝不及防之下,唇上温热一片,班贺瞪大双眼,只觉得热度顺着脸颊蔓延至脖颈,看不见绯色漫上双颊。

陆旋单臂揽着他的腰背,一手护在他的脑后,班贺被动张嘴,炽热的呼吸纠缠成一团,无处安放的双手只好环上他的肩。

亲吻的动作生涩,热切又冲动,不得章法,显得笨拙。不过也算有进步,之前比这回还要差劲,没有任何技巧可言,班贺意识到这点,有些分神,嘴角扬起,没忍住笑了起来。

陆旋退开一点,面上浮起的血色不比班贺差。漆黑的双眼盯着自己,英气的眉眼此刻显得沉沉的,班贺压下嘴角,知道自己煞风景,环着他的手臂往自己身边搂了搂,赔罪似的亲了两下。

收下这份歉意,陆旋伸手拧熄了灯,侧身躺下,将班贺抱在怀里,掖好被角。肩颈处恰好有个凹陷,他稍稍移动,头便契合地填充进去,将将好。

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样整个抱在怀里睡过,班贺心里很是微妙,但很快注意力便转移到另一处。

“言归,你……”

陆旋将脸贴近他,低头埋了埋,被令人心安的气息环绕包裹,声音里染上几分困意:“不用管它。”

说得好像他想要管似的,班贺默默阖眼闭嘴,反正没长在他身上。

片刻,班贺睁眼。啧,果然还是应该让他自己睡的。

正月初七不用参加朝会,但已成习惯,听见墙外更响,班贺按时苏醒,窗户尚透着幽蓝的光。望着帷帐片刻,眼睑数次开合,转瞬清明如许。

他侧头看去,身旁的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靠得更近,眼睫根根分明。像是感应到他的注视,陆旋缓缓睁眼,凑上来前额抵着他的肩,无意识地蹭了蹭。

班贺清了清嗓子:“一会儿闵姑就要起了。”

那位勤快的妇人起来就会开始在院里忙活,扫地抹桌,洗衣做饭,到时候再走可就晚了。

“嗯。”陆旋应了声,但没动。

班贺也躺着没动:“我一会儿得去官署,中午回来。”

“好。”说了两句话,陆旋终于起身。他动起来干脆利索,在他唇边印下一吻,穿上鞋开门走了出去。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班贺眨眨眼,为自己竟然毫无排斥感到叹服。

在官署里忙活了半日,到晌午官署便散了值。班贺回到小院,大堂里陆旋正帮着闵姑端菜,阿毛也没闲着,在边上摆碗筷,见班贺回来,通报全院似的大声喊道:“师兄回来啦!”

陆旋端着一大碗刚出锅热腾腾的菜羹,全然不畏烫手。刚把碗放下,余光便瞥见班贺递了什么过来,下意识伸手接住。东西落在掌心里才发现,那是一张剪成人形的金箔。

“这支华胜是闵姑的,这是阿毛的。”班贺转手一人给了一份,两个小金人,一支绢花与金箔制成的华胜。

闵姑连忙将双手在围裙上擦了两遍,看清这支华胜用的是货真价实的金箔,有些不敢要,笑容羞涩:“这怎么好意思……这把年纪,还戴这样艳丽的花,这也太贵重了!”

“过节呢,给你就收下。”班贺笑着说道,回屋去换衣裳。

陆旋看着手里的小金人欢喜又疑惑:“这是什么?”

阿毛惊讶道:“旋哥你忘了,今日初七,是人胜日呀!”

陆旋恍然,顿时失笑,他过一日便算一日,都忘了是什么日子。

“占书里说,初七人日,从旦至暮,月色晴朗,夜见星辰,人民安,君臣和会。”班贺换好衣服从屋里出来,挽起袖子用闵姑端来的温水净手,“昨夜无风无雨,今日晴好,今年会是国泰民安的好日子。”

正月初七为人日,需煮一碗七宝羹食用。七宝羹既为七种菜制成的羹汤,羹与更谐音,喻更新之意。正月初一为年之始,初七人日便为人之始,从这日起,新生活将重新开启。

他笑吟吟地在餐桌边坐下,见陆旋还拿着金箔小人站着,下巴一扬:“拿着做什么,还不放下吃饭?”

陆旋将小人收入怀中,跟着坐下:“难怪阿毛今日没去书院,你只用去官署半日,一会儿不用再出门了?”

“嗯。今日皇帝设宴款待朝臣,我么,是戴罪之身,就不必去了。”班贺坦然说出自己又被赐宴除名之事,转脸对闵姑说道,“皇家御厨的手艺又不是没尝过,不过如此,依我看不如闵姑,在家和你们吃反而自在。”

闵姑笑得无奈:“又哄我,我哪儿能和御厨相比!”

陆旋沉默不语,视线低垂,看着前方,随即视线内一大勺七宝羹被舀进碗里。

他侧目看去,班贺眼神期盼:“喝呀,多喝点,今日可是你的新开始。”

陆旋紧了紧牙根,目光落在那碗七宝羹上,端起碗舀了一勺放入口中……他眉头一皱,仓促放下碗捂住了嘴。

闵姑吓了一大跳:“怎么了,怎么了?很难吃吗?哎呦,我就说我先前应该放了盐,就不该出锅的时候又放一勺!”

以陆旋的性子,多难吃都能忍着,哪至于捂嘴。班贺眼中显出几分担忧:“是不是烫到了?”

陆旋沉重地点头,太丢人了。

“我看看。”班贺往陆旋边上挪了挪,捏着他的下巴让他张嘴,仔细看了看,“舌尖烫红了,可怜。”

他的双手没有知觉,对这碗刚离火的羹汤热度一无所知,勾了浓芡的七宝羹端出来面上一层稍稍凝结,能预警的热气减少了许多,这便上了当。

阿毛倒了杯凉茶水来,在边上看着,跟着师兄一起对旋哥报以同情。果然天铁义肢再厉害也不如自己天生的,最起码他还知道冷热。

这就是新开始?陆旋不免心中生疑,那他接下来的日子不见得能好到哪儿去。

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对他表露关切的班贺身上,陆旋回应着班贺的小心询问,愉悦之情悄然滋生,渐渐占满所有心神。

口中疼痛舒缓,好像咂么出点七宝羹的滋味来。

被两人如此郑重地夹在中间,小题大做过了头,陆旋真诚告知班贺,舌尖已经不怎么疼了,让他和阿毛坐回去吃饭,不要因为他耽误了一桌人。

班贺仍是不放心地频频看来,陆旋再次舀起一勺,吹几口气再喝下,对闵姑笑笑:“烫是烫了点,味道很不错。”

见他接下来吃东西面色如常,班贺这才放下心来。担心的劲头一过去,反而笑了出来。

陆旋目光瞟向他,却也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让这件事早点过去。

入夜时分,院里一片寂静,唯一的灯火晃了晃,随即恢复平和。

班贺被抵在桌前,手还捏着陆旋下巴,维持着表面镇定。

陆旋:“你不是要看到底有没有烫伤吗?”

班贺:“唔,我看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陆旋摇头:“我觉得还疼着。”

“我去给你找点药,不过是外敷的,明天再去找大夫,你将就一晚,控制住别咽。”班贺试图走开,却被困得死死的。

“那对我不管用。”陆旋说。

班贺异常敏锐地不去接话。但他不接,陆旋就自己说:“亲几下就好了。”

还几下?给他得寸进尺的,班贺忍不住抬手拍在他额头上:“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陆旋停顿片刻,倾身压了上去。

对眼前这个人,他绝不否认那些罪恶的念头,他就是这样贪得无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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