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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 决生死

岁事当长贺 耍花枪 3889 2024-10-17 10:01:41

防营外,哨岗林立,防营内,守备森严。

独自一人的班贺如同投入虎群的肉兔,虎视眈眈下,只待一声号令,就会被撕成碎片。

被手持武器的士兵带到摆了席的会客厅,通明的灯火照耀下,四周亮堂堂的。主将张宽柳面带笑容,豪爽不羁,呼唤班贺的声音洪亮,半点不似暗中玩弄诡计,心怀阴私之人。

班贺依旧面带笑容,坦荡无比。

“班侍郎赏脸光临,真是末将的荣幸。”张宽柳将班贺引至主位,两人推拒一番才落座。

这桌酒菜是专门为他准备的,没有其他闲杂人等。

班贺看了看桌上的菜式,又看了眼空荡荡的坐席,道:“这么多好菜,只有你我二人吃,真是可惜了。”

张宽柳笑着道:“听说班侍郎就要回京复命了,为班侍郎践行,不备些好菜怎么能行?听李大使说,班侍郎不好饮酒,浅尝辄止,营里那些大老粗无酒不欢,不喝没兴致,喝起来又没个够。到时候喝醉了在班侍郎面前丢人现眼,我才要羞红脸。”

班贺目光流转,又笑道:“别人不来不打紧,可那位跟着我忙前忙后的小兄弟不能不来。”

张宽柳笑容稍淡,哦了声:“不必了吧。他只是个小卒,做了些分内事,还用得着奖赏?”

“怎么会是分内事?”班贺义正辞严,“我既不是防营内的人,也不是榆河镇的人,那位小兄弟跟着我在军器局里可干了不少活,哪一件不是分外事?辛苦得很,该赏。”

说罢,班贺作势起身:“若是他不来,这酒席我也不吃了。”

张宽柳哈哈大笑:“班侍郎真真是体恤下属,连一个小卒都记在心里。来人呐,将曾阿贵叫来,陪班侍郎一同吃酒。”

不多时,一脸迷茫的曾阿贵被叫了进来,目光直直投向张宽柳,随后看向班贺,小心招呼一声:“班侍郎,张将军。”

班贺对他招手:“坐到我身边来吧。”

曾阿贵定定望着张宽柳,张将军开口:“班侍郎让你坐这儿,你就坐吧,磨蹭什么?”

还是太过年轻,连一点小事都应付不来,蹩脚的掩饰在班贺眼里欲盖弥彰。

曾阿贵在班贺身旁入座,张宽柳替班贺斟了酒:“班侍郎见笑了。他打小就没出过榆河镇,没见识上不了台面。只是班侍郎要求容不得他拒绝,有什么不周到的,还望海涵。”

这话一说,倒像是班贺逼迫似的。

不去计较这些言语,班贺端起酒杯:“班某此行多亏张将军,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回京后,若是有用得上班某的,义不容辞。”

张宽柳将杯中酒一口饮尽:“自然。我早就知道,班侍郎非等闲之辈,胆识过人,定能帮上大忙。”

班贺摇头摆手:“哪里的话,我一介小小工匠,哪有什么胆识?”

张宽柳又倒了一杯,看着缓缓升高的酒液发出一声哼笑:“从山贼手中死里逃生不久,就敢将身边唯一的亲随驱逐,准备孤身返程,这还不能算胆识过人吗?”

班贺面不改色:“有张将军保驾护航,我还怕什么?”

“这意思,是准备让我的人,护送班侍郎一路回到京城?怕是有些难。”张宽柳道,“班侍郎到底是心宽,还是有恃无恐?”

班贺:“还真被张将军猜中了。我这人没别的长处,就是心宽。偶尔粗心大意,我师父都说我早晚得吃亏。”

“我不这么觉得。班侍郎简直比我见过的人都要聪明,偏要摆出糊涂的样子,蒙骗了所有人。”张宽柳笑眯眯地注视班贺,“真是可惜了这副好相貌,与这好头脑。”

班贺泰然自若,捏起酒杯,对着灯火转了转:“这是最后一顿酒菜了?”

“最后一顿,是要丰盛些的。”张宽柳说道,“班侍郎别怪我,我不能让任何人带着这个秘密离开。连带着您那位,偷鸡摸狗的小随从。”

班贺笑了声,长叹一口气:“张将军也是顶顶聪明的人物。既然瞒不过,那就开诚布公。我那随从发现了你们暗地里的勾当,张将军不会让我活着离开这个地方,是吗?”

“我原本不想这样做的。”张宽柳遗憾的摇头,“我只想让班侍郎去了军器局,然后早日离开,你我相安无事不好吗?”

班贺仰头喝下酒,一把将酒杯磕在桌面上:“反正是要死的,索性让我死个明白。张将军,你为何要那样做?那是朝廷的军火,是护卫疆土的武器!”

张宽柳猛地起身:“那又如何?朝廷发不下军饷,我怎么能让我的兵饿肚子”

班贺困惑更深:“发不下军饷?陛下何曾短缺过军费?”

张宽柳冷笑:“皇帝是不短缺军费,可那是给西北的。朝廷那些稳坐高堂的大员,轻飘飘几句话,开源节流,就要裁撤军费。皇帝偏爱,西北可以不缺粮饷,我们这些不在边疆的防营,只是几个记录在册的数字,说裁便裁了!”

他的语气逐渐激烈,居高临下看着班贺,阴影笼罩下来,如同悬在头顶的一块巨石。

“我要养的不只是我的士兵,还有士兵的家人。阵亡战士的抚恤不是一笔小数目,若不这样做,哪里来的银钱?朝廷不给,我就自己拿!”

那饱含愤怒的声音震耳欲聋,班贺望着他,说不出任何冠冕堂皇的话。

他在工部待着,知晓采买原料的银子需得向户部讨,年年都要拉扯一番。不过有皇帝支持,也不敢太过为难。

对于张宽柳而言,班贺这个不相干的人误闯入局中,彼此都乱了阵脚。此时双方试探摊到明面上,不得不刀锋相向。

看着陆旋一路爬上来,班贺明白,养兵就得弄钱,人马不动都得吃喝,无底洞似的。

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幸得到照拂,光明正大的路子难走,便选择踏上歧路。

淳王的军费一直是朝廷争议点,但当今皇帝与先帝都力排众议,优先保证西北军费充足。厚此薄彼虽然不公,但在整体资源分配不足的时候,也只能二者弃其轻。

面前张宽柳只是班贺发现的一例,而举国之下,不知还有多少以身犯险之人。

张宽柳抽出佩刀:“听说,选中榆河镇生产火器,是班侍郎您的提议?”他情绪平复些许,“我可得感谢您。那就送你上路的时候利索点,用把快刀。”

事情原委已经诉明,班贺感叹暂停,眼中流露些许惋惜:“张将军,你若走在正途,定是一代名将。”

张宽柳咧嘴一笑:“何为正途?于我而言,养活我的兵,与他们的家人才是正途。”

话音落下,张宽柳就要动手,班贺也应声而动,早有准备起身退开,袖中划出一把匕首。

眼前寒芒一闪,曾阿贵脸色骤变,大喊一声:“小心!”就要扑向班贺,却不曾想,那把匕首却不是冲着张宽柳,而是转手向他而来。

曾阿贵下意识出手攻击,试图夺下匕首,眼前那打一开始便瞧着清瘦无害的工部侍郎却出乎他的意料,那双手稳而有力,身姿灵活,俨然是个练家子。

几个过手,曾阿贵就被匕首贴着脖颈,扭着手臂控制在班贺手中。

他挣动几下,竟然挣脱不了班贺的力道。天铁制成的匕首刀刃锋利,轻轻一碰便是一条血线。

耳边是班贺冰冷的警告:“别动。”

张宽柳手中握刀,面上不动声色,停住了动作:“你想用一个小卒威胁我?真是可笑。”

班贺瞥了曾阿贵一眼,眼中促狭:“怎么,你身为义父,连义子的性命都可以不要?背信弃义之人,手下人如何服从你?”

两人的关系被点破,曾阿贵情急之下,顾不得别的,大声提醒:“义父,他穿了软甲!”

班贺一笑:“孤身到别处去,总要做些防备。张将军竟然如此信任我,也不搜身就放我进来了。”

张宽柳脸色铁青,却不得不顾忌曾阿贵的性命,一时不敢上前。

班贺挟持着曾阿贵的手忽然松开,将他一把推到一旁:“用幼崽威胁,胜之不武。张将军是一介英雄,我也不能做宵小。班某虽然不是武官,略通一些拳脚,会些防身的功夫。今日非要做个决断,不如公平些,让他们都走,你我决生死。”

张宽柳阴晴不定的目光死死盯着班贺,好似他口中吐出的都是胡话。

可张宽柳还不知班贺那随从在何处,他敢在此口出狂言,必定有所仰仗。

班贺把玩手中匕首:“就由你这位义子作见证,无论你我谁死了,其他人都不会受到牵连。我死了,秘密随黄土掩埋,你死了,罪行一笔勾销。”

他会拿曾阿贵做人质,是在向张宽柳示威。说的这话别有深意,张宽柳闭口不言,心中百般计较。

总而言之,先让不相干的人离开。

“义父!”曾阿贵慌乱地从地上爬起来,却听到义父口中吐出“滚出去”三个字。

曾阿贵不肯离开,张宽柳厉声呵斥:“快滚!”

将义子赶出门外,张宽柳将手中的刀扔给班贺,目光冷厉:“班侍郎,你就长留榆河镇吧。”

班贺转动手腕起势,双目淡然却笃定。

曾阿贵被赶了出来,懊恼沮丧地抱着头,用力捶了两下。

他居然一点儿也没看出来,班贺竟然是会武功的!他给义父拖了后腿,导致失了先机。屋内只剩两人对峙,曾阿贵不信义父会输给一个工匠,那一丝隐隐的不安却挥之不去。

班贺太出乎所有人预料了,就连本该确定的结局都变得不可预期。

焦急在门外等待,营外忽然传来骚乱,曾阿贵警惕起来,紧握刀守在门前。

手握连弩身着铠甲的袁志闯入营内,身前挟持了一个营兵挡箭,见到曾阿贵,大声吼道:“班侍郎现在身在何处!”

曾阿贵怒火中烧:“他已经死了,你也得死!”

袁志吼了回去:“谁死还说不定呢!”

那句话像是戳中曾阿贵痛处,曾阿贵怒吼着挥刀冲了上来,袁志甩开挡箭的营兵,毫不客气地左手抽出佩刀挡住他的攻击,同一时刻,右手上的弩狠狠自右下方砸在他的下巴上。

过于年轻的士兵没有太多战斗经验,力气也不敌身经百战的袁志,几下就被打倒在地。很快就被像提麻袋似的拎起来,重新沦为挡箭牌。

“再问一遍,班侍郎在哪儿!”

曾阿贵嘴角被砸出了血,怒瞪着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嘿!你们这些倒卖朝廷火器违法犯罪的家伙,竟然还敢如此嚣张!”袁志火冒三丈,抬起弩冲着他的脸颊又是一下。

外面打得不可开交,屋内已经尘埃落定。

张宽柳倒在地上,看着眼前胸襟陈列几道血痕坐在椅子上的班贺,眼中不敢置信仍未消失。

“张将军,承让了。”班贺从椅子上起身,脚步踉跄一下,想要捂住胸前的伤,却不敢碰。还好深色衣物沾了血不明显,不然这么出去怪吓人的。

“虽然这话不该我说,但张将军还是心慈手软了些,若不是想着留我一命,也不至于到今天这步田地。”班贺垂眸,掩去眼中悲悯。

一切都已经迟了。

紧闭的门吱嘎一声被打开,所有的目光聚集在那扇门上,等待着踏出那扇门的

班贺的脸出现在众人眼前,不理会其他人的目光,他走出门外,看向了袁志。袁志面上一喜,还活着!随即又看见他胸前血迹,脸立刻垮了下来。

完了,班侍郎受伤,将军肯定要找到他头上!

班贺稳步向前,抬首无视曾阿贵:“袁志,走吧。”

袁志抛下手中的曾阿贵,警惕地抬起上了弦的弩机,背对班贺,直到护送他走出军营外很远,再看不见任何人影,这才松了口气。

班贺忽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有马蹄声。

班贺看着道路前方,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随着声音清晰,一道玄色身影也渐渐显现。

班贺愣愣的注视,双眼一眨不眨,胸前疼痛还未消失,四肢发麻发冷,像是失血而产生的错觉。

马上的人落地,快步奔跑上前张开双臂用力拥住他,实打实的力道叫他知道,那并不是错觉。

是陆旋。

班贺脑中唯有这个念头。

随即才冒出另一个念头:为什么会是陆旋?陆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班贺的疑问来不及出口,陆旋似乎是为了印证眼前这个是活生生冒着热气的人,松开手臂,捧着他的脸颊,不顾周遭一切,带着凶狠力道的亲吻压下,唇齿相依。

班贺努力挣扎——袁志还在呢!

跟在班贺身后的袁志目瞪口呆,原地化作一尊石雕,重心不稳天旋地转,顺势歪到一边移开了视线。

挣扎不出,反正该看不该看的,也都已经被看到了。班贺停止挣扎,破罐子破摔。

热烈的亲吻中,班贺尝到了一股血腥味。

他的挣扎重新变得激烈起来,陆旋只好松开了些。班贺双手扶着他的肩将他拉开些,认真注视,陆旋察觉到什么,抿着唇,像戒备的蚌壳,一丝缝隙也不留。

“张开嘴!”班贺语气严厉。

陆旋缓缓打开双唇,却仍是不敢大开。班贺捏着他的脸颊,陆旋眉头皱了皱,吃痛地张大了些。

血腥味的确是陆旋嘴里的。

班贺紧紧皱起眉头,他看见了一嘴的血泡,差一点就长到嘴角。

而陆旋也终于看见了他胸前的血痕,睁圆的双目赤红,满是狠戾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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