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后,闻秋没穿裴渡给的睡衣,反而要了一套日常的衣服——快11点了,他必须回家了。
“在这里休息一夜。”裴渡抵着浴室的门,就是不让他走,“你现在离开,我不放心。”
“魏梓英不是已经被抓住了吗?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闻秋一矮身,从他的胳膊底下钻了过去,“我要走了,不躺在家里的床上我睡不着。”
裴渡看着他利索穿衣服的背影,眉头皱了起来。闻秋对回家有着很深的执念,刮台风要回,调情到一半要回,被绑架了也要回,好像守财奴惦记着家里的金山银山,一天也离不开。
可今天他不想放人,仿佛要失去什么的恐惧还残留在骨子里,不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他心难安。况且医生说要多留心他的精神状况,虽然闻秋现在看起来还好,但裴渡总觉得这种平静反而叫人不安。
可闻秋同样固执,说什么都要走,“不行,再晚点就没有班车了。”
“给我个理由。”
“我回家还要什么理由吗?”闻秋的语气变得强硬,“这里又不是我家。”
以前他是绝对不会用这种语气对裴渡说话的,可今天的确是发生了太多不同寻常的事,他没有那个心力去伪装了。
裴渡简直对他无可奈何:“好吧,那我送你回去。”
他倒要看看闻秋住的是什么神仙洞府。
“谢谢,不用麻烦你……”
“那你今天就别想走了。”
两个人又掰扯了几句,裴渡没有再退让,门神一样堵住了正门。闻秋只好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告诉了他地址。
裴渡一路把人送到家,开到了破破烂烂的城中村,然后由着闻秋指示,才找到了那幢藏在深巷里的老破小。窄路旁边是垃圾箱,歪七扭八地停满了车子,目之所见的所有东西都上了年纪,只有他车里装着的这个小OMEGA是新的,嫩生生地扎根在这灰扑扑的地方。
委实没有任何值得称道之处,这个被闻秋称作是家的地方,连空气都弥漫着穷酸的气息。
“就到这里吧,再往前不好掉头了。”闻秋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裴渡倾过身去帮他解开安全带,然后一言不发地抱住他不肯放。
怎么跟分离焦虑的大狗狗似的,闻秋哭笑不得地拍了拍他的背,“好了,明天见。”
裴渡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嘟囔了一句:“到家给我电话。”
“知道啦知道啦。”闻秋实在没忍住浮现微笑,主动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才下车离开。
裴渡怔怔地摸了摸脸颊,目送着他离开,看他熟练地穿过小巷,自如地躲避砖石水坑,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洞洞的巷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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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秋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连忙去敲隔壁的门。尽管早先有发消息解释,但还是被吴阿姨数落了一通,怪他天天搞到那么晚回来,孩子见不着他就往死里哭。
吴阿姨说着说着,忽然留意到他头上的纱布,惊疑不定地问怎么了,闻秋推说是打工的时候摔了一跤,便换来一声沉重的叹息。
把小知了接回家,果然哭得抽抽搭搭的,闻秋很抱歉地亲了亲他哭红的小脸蛋,说了无数声抱歉和爱你,然后又把衣服解开来,贴着肌肤把孩子搂进怀里。
最近小知了多了个癖好,特别喜欢揉他的肚子,像小猫踩奶一样。揉着揉着他果然不哭了,蛄蛹上来找奶喝,闻秋只好给他咬着。小家伙快一岁了,分量不轻,闻秋有时候会想起他还在肚子里的时候,他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真的长大了。
他抱着孩子,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一会儿,然后便做了噩梦,梦里魏梓英阴魂不散,在他身上疯狗一样地磨蹭着。闻秋从梦中惊醒,冷汗涔涔,慌忙将自己裹进了被子里。
夜里有不知名的鸟在嘶哑地叫,窗外飘摇的树枝,像是鬼影子。闻秋战战兢兢地闭上眼,忽然各种阴暗的记忆都涌了上来。从背后敲自己的一会儿是魏梓英,一会儿却又是操着酒瓶的卢毅平;压在自己身上的一会儿是魏梓英那张鬼脸,一会儿又变成了肥胖的曹老板,还有其他很多模糊的形象;接着他好像听到了敲门声,一下子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崔经理就在门外,喊着终于抓到你了,他要把小知了带走处理掉……
闻秋拿被子蒙住了头,身体蜷缩如虾米,小知了就躺在他身边,发出清浅的呼吸声。闻秋无助地爬过去,虚虚地搂住他,又怕把他弄醒。然而这个孩子并不能给他力量,他太小了,是需要自己保护的。
四面八方的黑暗压下来,逼得他逐渐喘不过气,他起身把所有的灯都打开,然后又打开电视,然后又打开手机放短视频,用声音和色彩将自己包裹起来。
其实他很害怕,从被魏梓英抓到的那一刻起。可是被困时他的理智拼了命地要自己冷静,要找到自救的办法;被裴渡救了之后,他明明也是慌的,可是却表达不出来,好像始终有一套独立的脑内系统,控制他在裴渡面前保持得体、乖巧、不惹麻烦,最好是永远讨人喜欢。
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这所有的支撑都消失了,一滩烂肉立刻倒塌下来,七零八碎地溃散一地。
就这样煎熬着,支持不住就昏睡一会儿,被噩梦惊醒就独自发着抖。后来闻秋总算想起来厨房里还有半瓶没喝完的酒,灌下去后才得了昏迷般的睡眠。
即使如此,他也庆幸自己坚持离开了裴渡的家,至少现在这副模样,不用被他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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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渡驱车离开闻秋的家,直接开车去了江洲花岛别墅的地下室。
宾客已经散去,只留下一片狼藉,这座别墅只会在举行派对时使用,平时就是一副萧瑟的光景,自然谁也想不到它的地下室是什么构造。
魏梓英就被关在地下室里,三颗子弹命中了他,但并不致命。医生正在紧急为他治疗。
“查清楚了吗?”裴渡问领头的保安,“谁把他放出来的?又是谁把他送到了这里?”
魏梓英在裴家的精神病院关了三年,一直是被监.禁的状态,绝无一个人出逃的可能。况且他就算能逃出来,又怎么能知道这里正在举行裴潇的生日会?茗山疗养院和江洲花岛相距大半座江河市,他这个精神状态,怎么摸过来的?
“还在查,疗养院那边说是监控被破坏了,我已经让他们送去抢修,另外所有员工和病人都不许离开,等待一个个盘查。”保安队长一件件地禀报,“交警王队长那边也给了回复,说会帮忙调取监控,调查魏梓英的行踪。另外我们已经开始着手调查今晚的宾客,排查是否有魏梓英的同伙……”
“还能有谁?自家的疗养院,员工全是自家人,谁能从外面放跑他不成?监守自盗罢了。”裴渡点了支烟,“裴至辉、裴家妍、裴沁、裴海……”他的舌尖滚过自家人的名字,“从这些人头上开始查就行了。”
他阴沉地抽着烟,心里已经不爽到了极点。
冲他来,可以,但是这群畜生做局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个疯子完全有可能伤到裴潇。
不管怎么样,不该破坏游戏规则,裴潇是早就在局外的人,不会争抢他们任何东西。她不该受到伤害。
更何况这回是闻秋受了伤,替他妹妹挡了一劫。他更是无辜到了极点,简直是受了无妄之灾。
他阴晴不定地扫过保安们,认定他们全是一堆饭桶,磨磨蹭蹭地不知要查到什么时候。他曲着手指掸了掸了烟灰,然后打电话给拳馆的老板,问他要了一个人的号码。
很快,他就拨通了那个号码,那头接得很快,但一言不发,好像在等待他的开场白。
“李天畅?”
“裴总,是我。”李天畅——那天他所见的地下拳手——哑着嗓子应了一声。
“你之前问我要个工作,现在还想要吗?”
“……”李天畅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道,“我现在不在江河市。”
“在哪儿?”
“绿柳子村。”他报了江河市附近一个村子的名字,“我在躲人。”
裴渡知道他在躲谁,轻笑一声:“安云起要是真的想找你,你躲到哪里都没用。你要是来我身边工作,我倒是能给你庇护。”
李天畅有节奏的呼吸贴着话筒,在三息的考虑之后,他开了腔:“老板,要做什么。”
“我听说你们这些打黑拳的,最知道那些痛却又不致命的办法。”
“是。”
“我要你帮我审问个人,往死里打,但不要打死,慢慢折磨他。”
“审出结果之后呢?”
“这是两件事,无论他招不招,打还是要打的。”
“好。”
“不问问理由吗?”
“您是老板,我听您的。”李天畅淡淡地说,“您告诉我地方,我现在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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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秋在宿醉的干渴中醒了过来,摇摇晃晃地出去喝了杯水,回来打开手机一看,才六点多。所幸今天是周日,省去了请假的麻烦,他刚想埋头再睡一会儿,却发现微信那里亮着红点。
点开一看,是裴渡昨天半夜三点给他发的消息:“醒了就说一声。”
闻秋于是随手发了个犯困小狗的表情过去。
两秒后,手机震动,裴渡打来了电话。
起得这么早?还是说为了处理那些事一晚都没睡?闻秋接起电话,懒洋洋地说:“早呀……”
“早,”裴渡的声音听起来毫无倦意,“看楼下。”
闻秋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一骨碌爬起来,跑到视野比较开阔的阳台拉开窗帘,果然看到裴渡的车停在小巷外。
似乎也注意到了他,车灯闪烁了一下,男人低沉的声音像是贴着耳侧传过来,叫他耳朵发痒,“等你下来。”
闻秋一阵风地洗漱完换好衣服,给小知了喂了奶粉,然后抱着直打奶嗝的宝宝去敲隔壁的门。吴阿姨天天都起得早,这时候已经晨练完回来煮早饭了,很纳罕地瞧着他:“嘿,你这回来得又晚,走得又早,还一身伤,干什么去了?”
“就是有点忙,不过赚得也多。”闻秋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段时间麻烦您啦,回头再请您吃饭!”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下了楼,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急迫,也许是昨夜太过煎熬,也许只是不想让裴渡等哪怕一秒钟。
穿过那条逼仄的小巷,四下的景象一下开阔起来,他看到裴渡夹着一支烟靠在车门上,目光散漫地落在一点。他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西装敞开,领带塞进口袋里,衬衫凌乱地皱着。
淡色的晨曦照亮了雾蓝色的夜幕,湿凉的风吹散了缱绻的梦境,在这万物蒙昧的时刻,他清晰得像是水洗过的黎明。
见他跑过来,裴渡便微微张开手臂,留出一个怀抱的空隙,闻秋就扑了进去,很亲昵地环住他的腰,如同归巢的雏鸟。
闻秋吸了吸鼻子,抱怨道:“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嗯,”裴渡闻言把烟蒂丢在地上踩灭,“太困了,提提神。”
“一直没走吗?”
“走了,都回到家了,结果担心得没法睡。”裴渡慢慢地抚摸他的头发,在他身上闻到了淡淡的酒精味、一点儿奶香味,还有柔软被褥的味道,“只好又开回来,在这里守着反倒心安。怕打扰你,也没敢打电话。”
在毫无睡意的这三个小时里,他从深夜等到了黎明,将思绪慢慢地磋磨,像是在磨尖一把刀。魏梓英的事已经有了眉目,他很清楚下一步该怎么做;然而有关闻秋的事却仍然悬而未定,毕竟他这辈子也没对谁这样上过心,委实缺乏处理的经验。
不过至少他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在意,所以就要更加郑重地对待这段关系,在他思索出一个定义之前,至少要好好地把人珍重地捧在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