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闻秋浑身酸软地从梦中醒来,眼睛还未睁开,手便摸摸索索地向旁边探去。
身旁的被窝是冷的、空的。
他睁开眼,看到了别墅挑高的屋顶,那华丽的顶角线和吊灯完全陌生,昨天他醉得一塌糊涂,从酒店被裴渡带回了这个地方。
然后自己像是说了什么……闻秋捂着隐隐泛痛的头坐起来,察觉自己好像说了一大堆蠢话,而且哭哭啼啼的,非常丢人。
后面是熟悉的肿痛感,他们似乎用道具做了很多次,但身上很干爽,裴渡给他洗过,换了一套新的睡衣。右臂上有细微的疼痛感,闻秋捋起袖子一瞧,看到了注射过抑制剂的痕迹。
托裴渡的福,这个不愉快的发情期就这样结束了。
他站起来走进浴室,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恹恹的神色,眼神里没什么光彩,眉宇间凝结着一股压抑的情绪。
他低头将水扑在了脸上洗漱,决定不去看那张叫人不悦的脸。
然后他打了个电话,打给了何羽,先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顿,也不知道昨天是怎么看门的,然后把别墅定位发给了他,叫他过来接。
“他手里有枪,所以我不敢动,我跟你说,那家伙根本就是个目无遵纪的恶徒,你别再跟他纠缠了!”何羽愤愤道,“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我没事。”闻秋走回房间里,转了一圈试图找自己的烟未果。
“可你昨天还在发情期……”
“嗯,所以呢?你是听床丫鬟吗这都要管?”闻秋说,“地址发你了,尽快过来。”
别墅很大,闻秋是循着香味找到饭厅的。现代风格的长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早点。
另一边的厨房里,裴渡正忙忙碌碌,一会儿洗菜切菜,一会儿照看蒸锅,动作相当麻利。
这个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居然也会有这一天,一个人就能张罗出这样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早饭。
然而现在闻秋站在这里,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心中不会再泛起任何感动。在同居后裴渡对他变得尤其好,想必也是他知道了真相,愧疚心作祟罢了。
“醒了?正好来吃早饭。”裴渡注意到了他,小心地将海鲜砂锅粥端了出来,“都是你爱吃的。”
“算了,没什么胃口。”闻秋坐在主座上,但迟迟不下筷子,“这里是哪里?”
“我现在住的地方,离市里比较远,很安静。”裴渡殷切地看着他,他一定是刚起床就匆忙去做早饭了,因而黑发还有些凌乱,衬衫的袖子卷到了手臂上,手上还带着一点处理过海鲜的腥气,“吃早饭,不然又要胃痛了。”
哪怕是到了现在,闻秋还是见不得他小心翼翼讨好的样子,轻叹了口气,拿起勺子舀了口粥送到嘴里。
正想吞咽,胃里却一阵翻江倒海,本就不好的胃再加上宿醉,他直接将粥吐了出来,然后不舒服地皱了皱眉。
裴渡怔了一下,“怎么了,不合胃口吗?”
闻秋拿纸巾擦了擦嘴,彻底放下了筷子,“我早说过没胃口了。”
裴渡望着这一桌子通宵研究的花样和起早做的菜,没吭声。
“你把我衣服丢哪里去了?”闻秋又问,里面有他的烟盒和打火机。
“洗了。”裴渡说。
“那是不可机洗的……”
“手洗的。”
这偏僻的别墅里,可不像是会突然冒出个保姆的样子。想到裴大少爷半夜吭哧吭哧给他手洗衣服,闻秋就不由嗤笑了一声,“怎么跟刚过门的小媳妇似的。”
“我只是想照顾你罢了。”裴渡淡淡地说了一句,站起来开始收桌子,“早饭多少还是要吃的。想吃什么我开车去给你买,这里点不到外卖。”
“不必了,何羽会来接我。”闻秋跟着站起来,四下里张望,“你不会还想拿枪指着他吧?”
“我会尽量忍耐。”裴渡把精致的早点倒进垃圾处理器中,“还有,别找你的烟了,我扔了。”
闻秋“啧”了一声,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开始无聊地揪花瓶里的叶子玩。
很快,何羽便风风火火地杀上了门,一同来拜访的,还有念子心切的闻杰睿。
闻秋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告诉裴渡他的想法。当着亲人和裴渡的面,他坦言道:“等小知了的病治好后,我会带他回英国,以后应该也不会再回来了。”
这个消息太猝不及防,裴渡有些意外,他本以为闻秋即使离开自己,也会在某个触手可及的地方,那样一个月、一年、三年,只要他用力去追,总有追到的机会。
他想不到闻秋会如此决绝,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好像就是打定主意从此和他一刀两断,参不见商。
他本该像往常一样,不动声色地掩藏好自己的情绪,构思出周密的计划,然而此刻失去的恐惧已经压过了所有,裴渡立刻道:“不,你不能走……”
然后他顿了一秒,才找到一个闻秋不能走的理由,“你走了,你的学业和电影怎么办?”
闻秋靠在沙发上,歪着头打量着他,“我会在英国换个喜欢的专业从头念起,至于剧组那边,剧本已经写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要交给陆冰了,我相信她的能力。”
“但是你还有大量的财产和地产在国内……”
“那些是你的,不是我的。”闻秋打断他,“裴渡,我已经不是你的未婚妻了。”
裴渡抿了抿唇没说话,即使他向来擅长隐藏情绪,但是闻秋也能看出来这句话让他很受伤。
“我们Banbury家族有自己世世代代的产业。Mark的遗嘱里给小秋留了一千万镑的遗产,我的财产将来也全都会给他。”闻杰睿终于能在他面前扬眉吐气一回,儿子终于选择了自己而不是那个狗男人,“裴渡,小秋不再是那个你可以随意欺负的OMEGA了。我会照顾好我的儿子和孙子,他在我身边会比跟着你好得多。”
何羽这时也补充道:“我们也联系了最好的外科医生,那边摘除标记的成功率很高。摘除标记后,你们之间的物理联系也会被斩断。”
他们在说话时,裴渡完全没有看向他们,只是一直凝视着闻秋,好像要从他身上看到一丝挣扎的痕迹。然而闻秋表现得很冷漠,等父亲和何羽说完后,他只是点了点头:“就是他们说的这样。”
裴渡就这样沉默地听着,看着闻秋和闻杰睿相似的面庞,闻秋眼睛的颜色比较浅,所以看起来天真脆弱;闻杰睿的眸色比较深,带着历经世事的浑浊。他们曾经矛盾重重,但闻秋为了摆脱自己,还是投向了父亲的怀抱……
但是,“父亲”?可笑。
闻秋自觉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尽了,精疲力竭地站起来,身体摇晃了一下。闻杰睿立刻扶住他的肩膀,“儿子,我们走。”
这也是一只ALPHA的手臂,虽然苍老但依然强壮有力,以后自己就要慢慢习惯他的支持和依靠……对闻杰睿,闻秋始终抱有一种复杂的心绪,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原谅了他,但是人生走入绝境的时候,他唯一能想到的也是他。
毕竟这是他的父亲,他们之间有割不断的血脉相连。
裴渡眼睁睁地看着这一老一少相互扶持离去,瞳孔紧缩了一下。强烈的恐惧让他浑身紧绷,某种熟悉的黑暗爬上他的心,在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上前两步,抓住了闻秋的手腕,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响起:
“你不会原谅一个欺骗过你的人,对吗?”
闻秋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这种话,但还是点了点头。裴渡的神情也很奇怪,他没有看自己,而是盯着闻杰睿,眼神里含着某种破坏的欲望。
他感到父亲环着自己肩膀的手在颤抖,闻杰睿似乎是在害怕,他望着裴渡,惊恐地摇了摇头。
何羽也有些急切,叫了一声:“父亲!”
闻杰睿才像是反应过来,汗津津的手一揽闻秋的肩膀,“儿子,我们走。”
“闻杰睿,”裴渡的声音像钉子钉住了他的脚后跟,“闻秋真的是你的‘儿子’吗?”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闻杰睿像是一下子被点炸了,情绪激动地反驳道,“他身体里流着跟我一样的血,长都长得那么像,他怎么可能不是我儿子……”
“是你的儿子的话,为什么你会在闻秋十岁那年走丢了之后,对妻子说这样的话?”裴渡不疾不徐地说道,“你说:‘他为什么不干脆死在外面算了’。”
“我、我没说过!我没有!”闻杰睿大怒,涨红了脸拍着胸口,“你这是狗急跳墙,血口喷人!”
何羽也怒道:“裴渡,你明知道父亲身体不好,是想要逼出他的心脏病吗?!”他一把拽住闻秋的手,“走,小少爷,我们回家,不要听他乱咬人!”
然而他看见的,是闻秋微微茫然的神情。是的,虽然没有亲耳听到,但是他相信这是闻杰睿嘴里能说出来的话,从小他就知道父亲不喜欢自己,有时候看他的目光像一个敌人。
“你在外面的情人很多,不是吗?”裴渡上前一步,仍然紧盯着闻杰睿不放,质疑声扼住了他惊骇的心,“但是始终没能生出第二个子嗣,以至于晚年无可奈何,不得不收养何羽这样一个有着狼子野心的外姓ALPHA。”
“够了,这些都是关晴彩告诉你的吧?那个自私浅薄、不男不女的怪物!他嘴里没有一句真话!”闻杰睿的脖子青筋涨满,不管不顾地怒吼道,“闭嘴!闭嘴!”
是啊,闻杰睿一直在外面花边不断,但从来没有搞出任何私生子的麻烦。去非洲后他人在壮年,也不至于无法繁衍后代。除非……
真相已经昭然若揭,可闻秋却好像没法面对似的,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冷汗一层层冒出,整个人快要站立不稳。
裴渡就这样推开了濒临崩溃的闻杰睿,轻柔地握住他的手腕:“秋秋,他不是你的父亲,他患有先天的无精症,是不可能有后代的。”
“可是我……”闻秋仓惶地抬起头,望见了那双和自己如此相像的眼睛,“怎么会……”
“你是关晴彩和Mark Banbury,也就是你的‘爷爷’偷情生下的孩子。”裴渡冷静地打出了底牌,“你以为是爷爷的人,实际上是你的父亲,而闻杰睿应该算是你的哥哥,一直以来他都对这件事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