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秋一个人待在裴渡家里,从六点等到七点,从七点等到八点,忍不住打电话去问,却一直无法接通。
他又给裴渡的司机李天畅打了电话,李天畅告诉他今天晚上裴潇小姐来过一趟把她哥给带走了。他现在就在车里待命,如果裴总喝酒的话,会随时叫他过去开车。
饭菜都已经凉了个彻底,闻秋实在等得心焦,于是干脆把李天畅叫了上来。有几个挂在天花板上的装饰,他自己挂不上,正好请他帮忙。
李天畅虽然是个ALPHA,然而闻秋和他独处一室却感觉不到丝毫压力,大多数时候他都会沉默地消解自己的存在感,在无所事事的时候也不会玩手机,只会像一座雕像般端坐着。
闻秋和他接触快四个月了,仍然和他不是很熟悉,此刻为了缓解等待的焦急,便硬着头皮聊了两句。他问什么,李天畅答什么,没有多说一个字的意思。
即使如此,闻秋也知道了他曾是个拳击手,也做过保镖,有一个前妻还有一个女儿。至于他过来给裴渡干活的原因,李天畅只说了六个字:“裴总是个好人。”
好人?或许所有替他打工的人都会这么认为吧……连每周来干活的钟点工阿姨都对裴渡赞不绝口,因为新年的时候裴渡会给每个佣人准备礼物和红包,大小节日也都会有招待。他就是那种细心妥帖、礼数周全的人。
连李天畅这样冷硬沉默的人,提起裴渡都带着尊敬,那么自己和他相处这么久,受了多少恩惠,喜欢上他也不奇怪吧。闻秋躺在沙发上,仰头看着天花板上晃动的装饰,长长地叹了口气。
唯一庆幸的是自己还没有陷得太深,没有爱到死心塌地非他不可的地步。他还有抽身的余地,倘若失败了,也不至于像那盒礼物一样被抛弃在垃圾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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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渡喝多了。
但是他醉得非常隐蔽,很长一段时间里根本没人发现他喝醉,还热络地来灌酒。他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谈吐清晰,来者不拒,还是有人看到了堆在他身边的空酒瓶,才讶然道:“哇,这是空了几瓶?裴少好酒量!”
那些非常熟悉他的朋友,都在同一时间警惕地回过了头——裴渡喝醉后会变得非常可怕,他们早就领教过了。
然而其中又有包藏祸心、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比如说叶茵,立刻嗅到了乐子的气息。她翩然而至,也带着八分的醉意,“老裴喝醉了?真的啊?”
“嗯?”裴渡神色如常地抬起头,幽黑的眼眸里一片清明,“没有吧。”
“来来来,正好我有个问题,”叶茵醉醺醺地站不稳,搭在身旁一个大美女的肩上,笑嘻嘻地问道,“你觉得我们所有人中间,哪个人最傻逼?”
但凡脑子清醒,就绝对不会回答这种充满火药味的问题。但是裴渡立刻连接上了叶茵的思路,仿佛还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举起手指指向了人群中的某个ALPHA,“我觉得是吴昊文。”
那个被无缘无故指到的ALPHA勃然大怒,一下子跳起来,简直不敢相信平素对自己和和气气的裴渡背后会这样看待自己,“靠,裴渡你什么意思?!”
“哦哦——”周围人的嘴巴都张成鸡蛋一样,虽然心里非常认同裴渡的答案,但谁他妈会把这种话说出口啊!
“哎哎,别生气,是误会,”安云起急忙冲过来,一只手拽住那ALPHA的肩膀不让他冲上去挨揍,另一只手硬抓住裴渡的手腕,把他的手指掰向自己,“傻逼是我,他说我呢!”
“怎么会?”裴渡很认真地收回手指,反扣住安云起的胳膊,凝视着他的眼睛,“安云起,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不要自轻自贱——”
“哦哦哦!”周围人的嘴巴张得更大了,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啊啊啊啊啊——!!!”安云起发出一连串的惨叫,连忙来堵他的嘴,“爸爸,求你别说了,我叫你爸爸还不行吗?!”
“呃,不要吧……”裴渡的思路继续打开,有些忧虑地皱起眉头,“孩子我想要聪明乖巧一点的……”
安云起抓狂地勾住他的肩膀,硬把他往外面拖,朝旁边人讪笑道:“他喝醉了哈,真的喝醉了,我先送他回去,你们继续!”
比起火急火燎的安云起,裴渡步履稳健,更像是没喝醉的那个。
“回家也很好,”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回家很好。”
“对对,回家太好了,你大爷的。”安云起满身大汗地把他送到车库,“等着,我给你叫个代驾……”
“不用了,叫我的司机来接吧。”裴渡老父亲一般关切地望着他,报了一串号码,又叮嘱道,“你要好好记住这个号码。”
“嗯嗯,纹到脑子上了已经。”安云起一边敷衍他,一边拨通了号码。
“喂喂喂?”
“谁?”
两边在同一时间开口,然后同时一愣。安云起猛地喝道:“别挂电话!裴渡在我这里!”
那一刻他的形象伟岸,有如一个绑匪。
“……”李天畅移开了快碰到挂断键的手。
安云起飞快地讲明白了目前的状况,“今天不碰你,你他妈现在过来把这个醉鬼接回去!”
“知道了。”李天畅应了一声。
安云起恶狠狠地挂断手机,瞪了裴渡一眼:“你什么意思啊?把李天畅养在身边,故意消遣我是吧?”
他选在这个时候问是有原因的,因为大量的酒精在裴渡那精密的大脑里发生不可知的化学反应,最后会造成类似吐真剂的效果。虽然这个逼说出的话可能不着边际,但一定是发自真心。
更可恶的是,第二天裴渡就会把喝醉后的记忆忘得一干二净,把无尽的尴尬留给照顾他醉酒的人——通常就是倒霉的安云起。
“你追人的方法不对,所以他才会跑。”果然,裴渡直言不讳道,“我帮你留住他,不好吗?”
安云起不屑地“哼”了一声,想说去去去用得着你帮倒忙,但转念一想裴渡这手实在高妙,别说李天畅被唬了过去,就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他的良苦用心呢。
他瘪了瘪嘴:“你还说我,你追人的方法就好到哪里去了?”
“我没有追他。”裴渡心安理得地说,“因为闻秋不会离开我。”
“我有时候真的蛮羡慕你的自信的。”安云起见过闻秋的次数不多,但他已经能感觉到那不是一个很好收服和操控的OMEGA。
说话间,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过来,裴渡只是低头扫了一眼,就冷漠地挂断了。
这是闻杰睿不知道多少次打给他了,对方一直强烈要求在电话里沟通,然而裴渡要的是亲自见面,否则一切免谈。
终于,这一次挂断后不久,那头妥协了。一条短信发了过来:“裴先生,我们见一面吧,但是会面地点我来定。”
“好啊,我无所谓。”裴渡欣然答应,“很期待见到您,闻先生。”
“谁啊?”安云起看着短信内容,隐约觉得裴渡又在搞什么事情。
裴渡低头摁着手机,有条不紊地给一群手下分配任务:“我自信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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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经过了12点,闻秋等不下去了,他只想要回家。
这时候李天畅的手机却响了起来。他接起来,嗯了两声,很快地挂了电话:“我去接裴总。”
“他还在那个生日会?”闻秋不甘心地问。
“是。听安总说,裴总喝了不少酒。”
“哦……”闻秋心烦意乱地应了一声。裴渡甚至没有和自己提过会有那么一个聚会存在,让他苦苦等了那么久。
希望膨胀得太丰满,被打湿后才会变得那样沉重,潮湿冰冷地压在身上,让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噤。
“你……路上小心。”闻秋把李天畅送到门口,“还有,不要和他说我来过。”
李天畅点点头,“我会慢慢开的。”
门一关,闻秋立刻就开始收拾东西,把一桌的饭菜连同那个大蛋糕全都丢到垃圾桶里。他飞快地洗了碗,扯下漂亮的小装饰,把所有东西归到原位,像是慌不择路的贼一样销毁一切痕迹。
挂得最高的那个装饰他碰不到,就咬咬牙把两个椅子叠到一起,胆战心惊地爬上去,踮起脚尖把挂绳扯了下来。
兴许是爬得太高,从椅子上下来后他才发现背后都是冷汗,手指不自觉捏得太紧,忽然“砰”的一声,气球在他手心里炸开了。闻秋不觉得痛,反而觉得爽,把气球丢地上一个个踩爆,在大而冷清的房子里制造出一连串空荡的回响。
愚蠢透顶,连裴渡是否会回家都不确定,就一厢情愿地准备惊喜,还小丑一样兴奋地准备了半天。他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变成了他一直嘲笑的恋爱脑,每一步都在犯愚不可及的错误。
终于一通忙碌下,他精心准备的东西变成了两个巨大的黑色垃圾袋。闻秋关了灯,回头再次确保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才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带着两大袋垃圾下了楼。
只要回家,回家就好,抱抱他的孩子,好好睡一觉,就当今天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闻秋把垃圾丢进垃圾站,这个臭烘烘的地方又引起了一段伤感的回忆。他很快地离开了,双手缩进口袋,直到这时才忽然察觉不对——
他的戒指呢?
闻秋手忙脚乱地找遍全身,始终不见戒指的痕迹,终于不得不悲哀地意识到,他把戒指这个最重要的证据丢在了裴渡家里。
他暗骂一声,立刻往回跑,一颗心都在胸腔里砰砰地乱撞,终于到裴渡家时,灯还是暗着的。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四处乱翻了一阵,终于在沙发的缝隙里找到了那个小小的盒子。
呼,还好在裴渡回来前找到了……
悬着的心还未落下,忽然背后传来“咔哒”一声,走廊的暖光潮水一样倾泻进来。
门开了。
闻秋僵硬地转过身,看到裴渡笔直地站在门口,像是有些惊喜似的,面上浮现了朦胧的笑意:“哦,原来你在。天畅刚才还说你不在家呢。”
他的双手插在兜里,右手臂上挂着一只塑料袋,随意地装着派对上收到的生日礼物。一个橙色的爱马仕包装盒,露出了一个尖角。
闻秋不动声色地把戒指盒塞进了口袋里,“我有东西落在这里了,过来拿一下。”
“哦……”裴渡今天看起来有点不太一样,身上散发着浓重的酒气,可看起来又像是没有喝醉,望向他的眼眸亮得出奇,仿佛黑夜里的妖魔。
闻秋低着头,想绕过他出去,“我现在就走,不打扰你休息……”
“别走啊,”裴渡从背后抱住了他,手臂紧紧环住了腰,下巴搁在他的肩上,亲昵地问道,“没有话对我说嘛?”
闻秋漠然地盯着前方:“你的生日已经过去了。”
“可是我还没听到你的祝福。”裴渡抱着他的手就是不肯放,好像一只没法用双脚直立的大型犬,体重全部压在他身上。
闻秋没办法,只好偏过头在他的唇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生日快乐。”
“谢谢,我好开心……”裴渡也凑过来,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然后用撒娇一般的口吻道,“我的礼物呢?”
“我没有准备礼物……喂!”闻秋挣扎起来,因为裴渡的手在他身上乱摸,探入了各个缝隙,像是要把他剥光一样搜他的身。
“都说了没有礼物!”闻秋恼怒起来,可他竭力想要藏起来的衣服口袋很快被发现,裴渡一下子夺走了那个小小的戒指盒,扣在了掌心里,笑吟吟地看着他说:
“你又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