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闻秋脑海里立刻炸雷般地浮现了关晴彩对他说的话:“你当年不也是把自己给了裴总吗?你看,也没有人逼着你对不对,但又好像全世界都在逼你……”
他已经有些炸毛了,只不过外表还能维持冷静,扭头便问:“为什么裴渡在这里?我以为你请的人是我。”
言下之意,早知道裴渡会来,他就不来了。
“是我特地请裴总来的。”关晴彩连忙走进去,替闻秋拉开椅子,“真的是有正事,小秋,你先坐下来,耐心听我说。”
四人位的方桌,关晴彩坐中间,裴渡就坐他对面,好在桌子够大,酒和菜都已经上齐,都是他小时候爱吃的菜。
闻秋的目光从那些精致的菜肴上缓缓掠过,最后落在了裴渡脸上。裴渡对他微笑了一下,“其实我也不知道关女士找我做什么。”
然后他的眼神补全了下半句:只是知道你会来,所以我来了。
关晴彩身上沾着点大家族女主人的臭毛病,坐下来就开始劝酒劝菜,把气氛搞热。闻秋几乎没怎么喝,但是关晴彩敬的酒裴渡都豪爽地喝了。
几杯酒下肚,关晴彩终于不再局促,话也密了起来,“小秋啊,我听说你开了个电影公司,还签了个导演叫龚长阳是不是?”
“是啊。”
“你不要再用他了!”关晴彩紧张兮兮地说,“我听到一些不好的传闻,是你窦伯伯告诉我的,句句属实……”
原来龚长阳可不只是帮谢广明做事那么简单,私底下对他也是极尽奉承之能事,那天他找了几个十八线明星嫩模,就邀请谢广明去私人会所玩乐。
那些明星嫩模都是个顶个的年轻貌美,然而谢广明扫了一眼,便道:“年轻倒是年轻,可惜姿色都太普通了一些,加起来都比不上你老板万分之一。”
龚长阳立刻赔笑道:“我们闻总的确是长得好,谢董要是喜欢,我给您牵线搭桥!”
“哦?我听说他背景可不简单,怕是不好到手啊。”
“谢董这话说的,以您的身份地位,想要谁不是手到擒来?”龚长阳眉飞色舞道,“再说了,OMEGA嘛,用点小手段,他们自己都会主动凑上来呢……”
现场的老男人都发出了暧昧的低笑,其中有一人和关晴彩的关系不错,就把这段故事当笑话讲给关晴彩听了,“你儿子魅力无穷啊,你不知道谢董放了话,为他花几个亿也乐意!”
多年不见的儿子,忽然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耳边,关晴彩当夜就失眠了。第二天连忙来找闻杰睿打听,于是就有了现在这码事。
闻秋听完了前因后果,神情并没有什么波动,在他的人生里早就对这种事见怪不怪了。倒是裴渡的神色凝重,浑身气压低得吓人,闻秋无聊地单手托腮望着他,心想你生什么气,倒霉的又不是你。
“你窦伯伯私底下告诉我的——其实他们那个圈子里都知道,”关晴彩抿了抿唇,“他们都说你是一张珍贵的‘邮票’。”
“邮票?”闻秋歪了歪头。
“谢广明……我当时嫁进谢家的时候还不清楚他的本性,我是后来才慢慢看透他的。”关晴彩又喝了一口酒,才有勇气继续说下去,“他喜欢睡年轻没有经验的,而且一旦看上了谁就一定要得到。他睡到了人后,就会收集人家的一撮头发保存起来,得意洋洋地说是‘集邮’……”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在不言中了——他曾经对自己的继子起过邪念,可惜还没来得及下手,闻秋就跑了。
这么多年过去,他显然还没放下邪心,早早布局好了龚长阳这枚棋子,准备找个机会把闻秋吃到嘴里,来填补他“相册”上多年的空白遗憾。
“所以你当年离家出走,我也不敢去找你。”关晴彩红着眼圈说,“我怕谢广明找到你,会对你下手。我听说你跑去找你爸、呃、闻杰睿了,是真的松了口气,觉得你至少安全了。”
闻秋愿意相信他说的是实话,关晴彩或许对自己有过好意,可惜不多。明知道丈夫想要□□自己的儿子,可他连提离婚的勇气都没有。越是意识到这点,他就越觉得吃了苍蝇般恶心,“所以你是专门来提醒我,要我小心谢广明?谢谢,他已经对我动过手了,我以后也会防着他的。”
听到他无所谓的口吻,关晴彩急切道:“不,你不了解他有多么可怕!他就像毒蛇一样又阴又毒,整个雁市都是他的天下,被他盯上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闻秋当然不至于小瞧了谢广明,心里也非常清楚他的手段有多脏。但他也不是十七八岁任人宰割的少年了,谢广明可以尽管来试试,看看最后谁吃不了兜着走。
大概是他的神情太不屑了,关晴彩心中更加担忧,他忽然站起来,又端着满满的一杯酒,对裴渡道:“其实我今天叫裴总来,也是为了这件事。裴总,我先敬您一杯。”
说完,他仰头豪爽地喝了,裴渡也很给面子地饮尽了杯中酒。
“裴总好酒量!请您听我的不情之请,”关晴彩鼓足勇气道,“我知道裴总对我们家小秋是很关心的,如今在雁市也发展得很好。我这个做妈妈的没本事,只能把他拜托给您。谢广明不好对付,还请裴总多多关照我们小秋……”
“关晴彩!”闻秋跟着站起来,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你能不能闭嘴。”
关晴彩凭什么自作主张把人叫过来,自作主张地把他托付给裴渡,他到底搞不搞得清楚情况?他以为自己还像四年前一样,是裴渡养着的一只小宠物吗?!
裴渡面沉如水地坐着,心里门儿清,关晴彩不敢自己出头,所以想把自己请过来当门神,弥补心里对儿子的亏欠。
他的确想和闻秋见面,想得发疯,但不应该是这种见面法。所以他保持沉默,坚决不引火烧身。
关晴彩被闻秋吼得缩了缩脖子,但仍执意道:“你看,你又逞强了,妈妈也是为了你好,你一个OMEGA在外面,没有ALPHA保护怎么行呢……”
“为了我好,哈哈,为了我好……”闻秋被他气得脑子嗡嗡的,不怒反笑,“关晴彩,你知道我和裴渡早就已经分手了吗?”
“这个……”关晴彩的脸色白了两分,可他那天分明看到裴渡正带着闻秋的孩子玩闹。
“我再问你,你知道我这几年都做了些什么吗?”闻秋逼近一步。
“我当然清楚!你拍的电影,参加的颁奖典礼,我全部都看过!”关晴彩急忙道,“我也一直为你感到骄傲,逢人就说那是我的儿子……”
“那你凭什么觉得我是个保护不了自己的废物,凭什么觉得我离开了男人就不行,凭什么自作主张找人来保护我?”闻秋勾起了他脖子上昂贵的珍珠项链,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惊恐的眼睛,“就因为你自己是一个离开男人就不行的一无是处的废物OMEGA?”
关晴彩捂住了嘴,闻秋的话说得太伤人了,他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母亲!
他挣扎起来,尖尖的长指甲划伤了闻秋的手,闻秋面色都不变一下,扼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将他捏碎。他的眉眼间凝着一层可怕的戾气,好像有一只野兽蛰伏在那双绿眸里,随时要扑出来咬断他的脖子。
直到这时,裴渡才将将插了手,从后面握住闻秋的肩膀,“好了,不值得跟这样的人生气。”
他其实不介意闻秋再多羞辱关晴彩一会儿,但也心疼闻秋太动肝火。
关晴彩越想越心酸,禁不住落了泪,精心化的妆都花了。他这辈子难得这样一片苦心地想替儿子做些什么,就落了这么个结果。
“我不管你了,你也管不了你了,就当没你这个儿子!我从小都是怎么教你的,怎么把你教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拿手背擦了擦泪水,拎起包扭头就往外走,高跟鞋都踏出门了,还听到闻秋讽刺的声音从后面跟出来:
“我所做的全部努力,就是为了忘记你给我的教育,不要活成你这个样子。”
“砰——”摔门声格外响亮,越发衬得屋内一片寂静,闻秋缓缓深呼吸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叼在嘴上。还未等他摸到打火机,裴渡便递来了火,替他点燃了。
在缭绕的烟雾里,闻秋打量着他不甚清晰的面目,缓缓开口道:“一点家事,让裴总见笑了。”
“我知道你不希望我出现在这里,但我很庆幸自己能听到这些事。”裴渡邀请道,“这一桌好菜都没怎么动筷,我们继续喝两杯?”
闻秋喝得不多,但感觉有点上头——可能是被气的。他呵呵笑了一下:“喝什么?把我灌醉,然后方便你为所欲为吗?”
“那我喝,”裴渡拉着他的胳膊,用了点力气,带着他坐下来,“你陪我。”
“凭什么?”闻秋问。
“凭我最近带孩子带得还不错?”裴渡坦然道。
闻秋心里很认可这一点,不过嘴上并不留情:“我把小知了交给你,并不是你做得有多好,而是孩子需要一个ALPHA父亲。”
他可以教孩子许多事,但有些东西却不太擅长,比如体育,比如社交,比如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极优性ALPHA。很多时候是闻知尧在迁就自己,陪他蹲在家里长蘑菇,闻秋能感觉自从有裴渡后,闻知尧的性格都开朗多了。
裴渡笑笑,没有反驳,“至少能帮你分担一些压力,我很高兴——为什么要拒绝关晴彩的提议?其实他的思路没有错,要对付谢广明,我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谢了,但没必要,我妈看不起我,但我看得起自己。”
“没有一个母亲会看不起自己的孩子。”
“是吗?可我无论做出什么成就,在关晴彩眼里,我永远都是一个要靠ALPHA为生的OMEGA。”闻秋冷笑道,“他根本对你一无所知,可是他偏偏相信你能给我解决所有问题,就因为你是个天生优越的ALPHA。”
裴渡心里很清楚闻秋在意的点是什么,他那要强的本性所对抗的是整个世界的偏见,连自己的存在都仿佛是证明他“不行”的一部分。
所以他并不反驳,而是另起话头道:“如果说,我本来就是要拿谢广明开刀的呢?安家和谢家是死对头,我这几年在雁市布局,很大程度上就是想和安家联手吃下谢家。谢广明非常狡猾,而你比我更了解他,秋秋,我们完全可以合作。”
“你做你的,我做我的,”闻秋不客气地反问道,“为什么非要在一起?”
“在我看来,合作取得更好的成果,与你是个独立的人并不矛盾,”见他油盐不进,裴渡依然非常有耐心,“就像你把小知了交给我一样,你本来就不必自己承担所有事。”
闻秋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他或许可以坦然地利用别人,但唯独裴渡不行。依赖他是一种不自觉的惯性,过去的教训太惨痛了,他怕自己重蹈覆辙。
自回来后,他接触到的裴渡都是温和有礼知分寸的,连所谓的追求都如春雨一般润物无声。好像一只藏起了獠牙的野兽,只在自己身边不远不近地徘徊,制造一些若有若无的存在感。
和过去一样,他仍然看不透裴渡的真正想法,所以时刻不敢放松警惕。
闻秋的心思一转,忽然主动拿起酒瓶,替裴渡的杯子里斟满了酒。
裴渡之前已经被关晴彩灌了许多酒,望着酒杯一点点满上,便笑了笑:“再喝我可就醉了。”
“怎么,关晴彩敬的酒你来者不拒,”闻秋掀起眼帘瞧他,“我倒的你就要拒绝吗?”
“你说得对,”裴渡接过酒杯,“我从来都没法拒绝你。”
他拿着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将空空的杯底朝闻秋晃了晃。那枚戒指依旧安稳地呆在他的左手无名指上,熠熠闪光。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多久闻秋成功地把裴渡给灌醉了。这家饭店的楼上就是豪华酒店,倒是方便,闻秋去前台开了间房,就带着ALPHA往楼上走。
裴渡喝酒丝毫不上脸,也不发疯,但别看他走路四平八稳,其实早就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闻秋扯着他的手,就感觉他的手心很烫,像个发烧的孩子,好像无论拉着他去哪,他都会义无反顾地跟着走下去。
上楼,刷卡,闻秋把人推进房间。裴渡茫然地环视了一圈陌生的总统套房,很快眼神又飘回来。那幽黑的眼瞳里散落着星星,一个劲地盯着他看,好像他是那天上唯一的月亮。
闻秋合上房门,“咔哒”落了锁,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转身,迎着他赤.裸裸的目光,微微笑道:“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