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慢一点、慢一点!放着我来吧!”居民楼下,穿着短袖衫的师傅远远地吆喝了一声,却见那个OMEGA搬着巨大的箱子,稳稳地走下楼梯,放上了搬家公司的面包车。
“嚯,”师傅忍不住去掂了掂那箱子,发现可真够沉的,不由对这OMEGA刮目相看,“看着细胳膊细腿的,还真怪有劲儿。”
闻秋擦了擦脸上的汗,对他笑了笑,“快搬完了,还剩最后一个柜子,麻烦您跟我一起搬下来。”
“没问题。”师傅爽朗一笑,他就喜欢这种客户,不像别的OMEGA那么娇滴滴的,干活也利索。
一起合作搬下了柜子,闻秋最后跑上去一趟,抱起了小知了。他最后看了眼这个逼仄昏暗的小屋子,然后把钥匙还给了房东。
和裴渡分手后的那一周,他就做了搬家的决定。一个是他只要走进房门,只要路过那垃圾桶,不堪的回忆便会涌上心头;另一个原因在于吴阿姨——她人虽然很热心肠,然而嘴也是真的碎,用不了多久他和ALPHA厮混整夜不回家的八卦就会传得满天飞,那群老头老太背后也不知会怎样嚼舌根。
再来,小知了已经学会了爬,一张床已经快要困不住他了。旧房子里到处都是拖线板、各种管道和电线都裸露在外,对孩子实在不安全。他现在有了点积蓄,也想着换一个更好的住处。
临走前,他带着礼物去拜访了吴阿姨一家,感谢了她对孩子的照顾,还转了一万块钱过去,算之前少付的看护费。吴阿姨虽然推辞了几次,但最后还是眉开眼笑地收下了。
再面对她,闻秋的心就变得坦然了,不再有之前那种亏欠的感觉。他想钱真的是个好东西,谁没钱谁就低头,谁有钱谁就挺腰。怪不得之前裴渡总是能那么理直气壮地对他做任何事,大概也是种消费者的底气。
他的存款大概有10万,现在变成了9万,好过之前一穷二白的时候,但也好得有限。闻秋一口气搬到了地铁末站附近,那里山清水秀的,房子也相对便宜。新租的房子是两室一厅,房龄还不到10年,窗户大,很敞亮,租金也没比原来的高多少。
每离开一个地方,就好像和一段过去作别,丢弃那些无用的东西,仅保留生存必需之物,轻装上阵再出发。
用了一个周末搬完家之后,闻秋又去看了好几家家政中心,寻找合适的育儿嫂。他本以为自己每天只需要几小时,价格会便宜,没想到按照时薪算的育儿嫂更贵,最低也要45一个小时。
这样一个月下来至少是4000的开销,一直到明年9月份小知了能送去托儿所为止,光是请人这块的支出就高达4万,实在有些超出他的承受能力。就算现在每个月继续打工挣钱,所能挣到的也只能勉强支付育儿嫂开销而已。
可是寄养到邻居家的方式,经历过之前的种种,闻秋是再也不考虑了。他坐在一家家政公司的大厅里,掰着手指算来算去,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都说由奢入俭难,习惯了那样轻松地从裴渡卡里划钱,再回到过去那种忙到喘不过气的打工生活,他心里难免还是要叹气。这已经是他能找的最后一家家政公司了,如果还找不到价格合适的育儿嫂,只能再想想别的办法。
很快他跟着经理进了办公室,把他们公司所有的育儿嫂看了一个遍,价位和之前也差不了多少。闻秋抿了抿唇:“真的不能再便宜了吗?不用做饭打扫,只要看着孩子就行。”
对面的经理抬头扫了他一眼,“那您的心理价位是多少呢?”
“……大概两千。”
“哈。”她轻笑了一声,“和您实话实话吧,现在这年头,两千块钱你连个扫地阿姨都请不来!”
“就我们刚来的那个扫地阿姨,也是两千五包吃住的。”旁边的同事附和道。
“对呀,而且您家这么远,价钱开低了人家路费都不划算的。”
这些闻秋心里怎么会不清楚,他站起来便往外走:“打扰了。”
离开那间办公室,还听到背后叽叽喳喳的议论声:“看起来穿得蛮好的,居然那么抠门……”
“嘻,你懂什么,这种一身名牌又年轻漂亮的小O,肯定是去做了小三,结果生完小孩就被抛弃了,不然哪有一个人来请育儿嫂的?”
闻秋拢了拢身上的衣服,这件外套自然是裴渡送他的。这是他来江河市的第一个冬天,还没来得及置办过冬的衣物,能抵御寒风的只有这一件。而这昂贵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已经显得不合时宜。
他满腹心事地往外走,在出门的时候看到大厅的墙上挂着工作人员的介绍牌,从月薪两万的金牌月嫂,一直到扫地工阿姨……忽然,闻秋的目光凝固了,盯着最后一个介绍牌久久出神。
他立刻转身走回了办公室,急切地问道:“请问,那个叫赵小勤的扫地阿姨在哪里?”
办公室里的人都不解地抬起头,闻秋就听到身后有人问:“找我干啥?”
那声音熟悉地叫人心尖发颤,闻秋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回过头去,便看看到一个矮矮胖胖的扫地阿姨,手里拿着扫把和簸箕。她的面容比记忆里要沧桑得多,虽然胖了些,却并不显得健康。
闻秋的嘴唇颤抖了一下:“赵妈……”
那矮胖的妇女也是一愣,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圈,那神情就变成了惊喜:“小少爷?真的是我们家小少爷哇?”
“嗯,是我,你怎么会……”
“这都多少年了?快有10年了吧!”赵妈连忙丢了扫把走上前来,短粗的手指想要来碰他,又不好意思弄脏了他的衣服,所以只在空中比划了两下,“我们秋秋都长这么大了!”
“是,都快10年了……”闻秋听到她带着雁市乡音的普通话,鼻子就有点发酸,“你怎么来江河市了?”
赵妈名为赵小勤,从他出生起就在他家当保姆,是看着他长大的。后来他家破产,赵妈也就被遣散了,此后再也没见过面。
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会在一个陌生的城市相遇,人生的际遇真如浮萍聚散,难以预料。
提起这个,赵妈就来了气,和他吐了一番苦水:原来她有个不中用的儿子,本事没有野心却很大,前两年把她所有的积蓄都拿走了,说要创业,结果屁都没创出来。赵妈老伴死得早,就指望这么点棺材本养老了,一直催着儿子还钱。一开始她儿子还三五百地打钱过来,后来干脆就失联了。她没办法,追到江河市来找人,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就先找了个保洁的工作干着。
闻秋的心不由一动:“他们给你开多少钱?”
“两千五,包吃包住……其实我本来是想应聘保姆的,我经验多着呢,人家却嫌弃我外地人年纪大,就让我扫地……”赵妈絮絮叨叨地说,“我想着就先干到年前,实在找不到那畜生就回家去了,一个人饿死拉到!”
“赵妈,你要不要到我这里来?”闻秋热切地问,“一个月两千块,吃住都跟我一块儿,儿子我也帮你一起找。”
“你要找保姆做什么?你这年纪应该还在读书吧?”赵妈连连问道,“唉,对了,我都没来得及问你,这些年你过得咋样啊?听说夫人改嫁去了谢家,谢家对你可还好?”
“这就说来话长了……”闻秋笑了笑,“工钱可能开得有点少,你愿意来吗?”
“愿意,当然愿意!”赵妈激动得满面红光,“能照顾我们家小少爷,也是我有福呢,我说上次去庙里拜,那和尚怎么说我要碰贵人!”
她签的是临时工,办手续也方便,很快就辞了工作,收拾了不多的行李,跟着闻秋上了出租车。到了地方,闻秋先在楼下的小饭馆请她吃了顿晚饭,两个人有着聊不完的话,各自说了这些年的生活。
闻秋小心地藏起了所有不好的部分,只挑一些好的说。然而还是不可避免地提起了现在的处境,听得赵妈红了眼圈、唏嘘不已,“哎哟哟,这些年来你也真的是不容易。老爷夫人也真是,就这么不管了……我就特别记得,你小时候啊,摔一跤都要抱在怀里哄半天,怎么能吃这种苦呢?”
赵妈脑子里的自己,还停留在很久之前,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小少爷,是摔一下就眼泪汪汪的娇气包。闻秋喝着啤酒,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种种,嘴角也不由翘了起来,那时候觉得被人宝贝着是理所当然的事,现代他却很清楚万事万物都要付出代价,尤其“爱”是最明码标价的奢侈品。
一顿饭吃完,他带赵妈去了附近的日托中心,把小知了接了回来。
赵妈整个都被吓到了,“这孩子?这孩子是?!”
瞧瞧那一双又圆又大的绿眼睛,还有那嫩到可以掐出水的小脸蛋,可不就是刚出生的闻秋嘛!
“是我的孩子,大名叫闻知尧,小名叫小知了。”闻秋把小知了抱到她面前,小知了就像小狗一样探头探脑地闻她的味道,“抱抱?”
赵妈无比宝贝地抱了过去,兴许是姿势太专业,兴许是小知了继承了他的脾性,一向害怕陌生人的他居然没有哭闹,而是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赵妈的心都软化了,不知道该怎么疼他才好:“孩子他爹是谁啊?哪家老板那么有福气,能娶到我们家小少爷,都结婚生小孩了,也不和我说一声……哎哟,瞧瞧这孩子,哪儿哪儿都像妈妈,就头发像爸爸……”
小知了是乖乖顺顺的黑发,这点显然继承自父亲。
“我没有结婚,”闻秋说,“是我决定要生的,也是我自己养大的,他没有父亲。”
赵妈一愣,看着他的神情,便也知道背后肯定发生了许多事,只是闻秋还不愿说。她外表看着大老粗,其实心很细,立刻就不问了,又开始夸孩子可爱漂亮。
闻秋把她带回了家,本来决定用作书房的那个房间,正好就留给了赵妈当卧室。
这一天两人都累了,早早地睡下歇息。第二天闻秋六点半就爬了起来,他得坐一个小时车去上八点的早课,结果走进厨房时,发现赵妈已经一个人忙活起来,锅里炖着香喷喷的菜肉粥,蒸锅了蒸了芋头紫薯和玉米,都是他小时候喜欢吃的那些东西。
“小少爷起这么早?这里的瓶瓶罐罐还真多,很多都是洋文,我都看不懂,好在糖和盐都是认识的。”赵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着说,“好多年没给你做菜了,尝尝还对不对胃口?”
闻秋倚着门框笑道:“别叫我小少爷了,哪有少爷的厨房还漏风的呀?”
“行,那以后就叫你小名?”赵妈也笑笑,她把粥盛出来端上桌,“秋秋来吃饭了。”
她在大户人家做了很多年,规矩是刻在脑海里的,饭菜都放在了主座前,闻秋坐下了,她也只站在一边候着。
“一起吃吧,赵妈。”闻秋去拉她的手,“你这么忙,只拿这么点工资,我心里过意不去……”
赵妈也不推辞,便坐下来,忽然将他的手翻过来,抚摸着他手上的茧子,她忍着没说什么,那神情却是心疼了。
闻秋想到的却是她的手的触感:老树皮一样粗糙厚实,也不知道是吃了多少苦才磨出的一片肉盔甲。和她相比,自己吃的这点苦算什么?为什么要露出那样不忍的表情?
他想喝粥,赵妈却又拦着:“等会儿再吃,烫嘴呢!先尝尝这个蒸饺,楼下店里买的,都说好吃。”说着,就夹了一个煎饺放在他碗里。
闻秋低头咬了口煎饺,热腾腾的雾气氤氲了他的视线:“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赵妈看他吃得脸颊鼓鼓的,心里就有说不上来的欣慰,就记起八年前见他的最后一面,这个重情重义的孩子跑过来抱着自己的腰,泪眼汪汪地说:“赵妈,我不想你走……你可要一直一直记着我啊……”
如今长大了,长开了,还做了父亲,但不知怎么的在她心里,她家小少爷总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她暗自下定了决心,今年去庙里烧香,要好好给少爷祈福,祈祷这世间的风啊雪啊永远不要落到他头上,祈祷他能受尽好意和善待,福寿绵延、安康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