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也好,母亲也好,随着闻秋渐渐建立起新的亲密关系,这些遥远的符号逐渐都变得不再重要。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再做追着父母车子跑的噩梦了。
第二次分享秘密,他开始谈及一些成年后的经历。
从后爹家到义龙会再到那间别墅,那是一段极为折磨的经历,他渐渐开始触碰那些创伤本身。
倾诉也变得艰难,明明都想告诉裴渡的,可很多时候他会痛苦到失语,有的时候也会面露迷茫之色,发现记忆模糊又混乱。
失语和失忆,据吴医生分析,都是大脑本能的自我保护。但那些伤害并没有消失,而是埋藏在了更深的地方,慢慢地发炎溃烂。
闻秋那些断断续续的话语片段,已经让裴渡感到了痛苦,然而他还是觉得不够——如果不能改变过去,至少要去了解去体会。如同用刀割向自己的苦行僧,他开始着手调查所有事,越是感同身受地痛,越是爱得虔诚。
最开始,裴渡找到了被查封的龙腾夜总会,有那么两年,闻秋就被关在这个地方。
建筑已经人去楼空了,显得格外破败荒凉,负一层的地下室是曾经□□聚集的窝点,这里油腻又潮湿,墙上溅着很多氧化的血迹,正东方的神龛空空荡荡,上面贴着一张《地狱变相图》。
在那里,裴渡找到了闻秋被关的厨房。
冷。是裴渡走进门的第一感觉,在这样一个温暖的春天,走进厨房却像是掉进了冰窟里。所有的采光都来自于顶上那个小小的破损的天窗,三平米见方的地方冷风呼啸,寒意逼人。
忽然,裴渡的余光注意到了灶台下的橱柜,脑海里便响起了闻秋的话:“那个厨房很冷、特别冷,下雨天还漏水,所以我会钻进柜子里睡觉,晚上会有蟑螂、老鼠爬出来……”
他颤抖着手,打开那扇柜橱门,一股腐朽的霉味扑面而来。空间不大,刚巧可以塞进19岁身条柔韧的OMEGA。也许就是那时养成了习惯,所以到今天闻秋都还会不自觉地蜷缩着睡觉。
裴渡想象闻秋在寒冬躲在这个柜子里,连条像样的被子都没有,一股寒气就像是从心底冒出来,密密地刺入肌骨。
“有时候他们会忘记我,把我一个人关上半个月,可是想起我的时候更可怕,会把我拖出去打……”闻秋说起那些事,依然会忍不住发抖,“厨房里米面菜都有,但是很多都发霉发烂了,我自己给自己煮着吃,晚上经常会肚子痛醒……”
“砰——”裴渡再也无法忍耐地一拳砸在桌上,指骨擦破流出了鲜血,他却浑然不觉。
外面的几个手下闻声而来,“裴少,您没事吧?”
裴渡漠然地甩了甩手上的血迹,极优性ALPHA的信息素不加收敛地释放,几个手下都不由后退几步,两股战战。
“监狱那边怎么说?”裴渡问。
队长战战兢兢地汇报道:“我们已经和雁城监狱取得了联系,所有名单上的人都可以任您处置……”
这时,一个戴着眼镜的技术人员冲了进来:“裴少,当初的视频都复原了,您看看这个!”
他把电脑交给裴渡,裴渡扫了眼屏幕,忽然整个人都定住了,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出去。”他听到自己竭力维持镇定的声音。
破旧的铁门关上时发出了巨大的动静,所有的手下都如蒙大赦,迅速退了出去。偌大的地下室只剩下他一个人,裴渡撑住了桌子的边缘,仿佛无法承受身体的重量似的,胸膛里发出了沉闷的喘息声。
被复原的视频有十几个,只有一个标了名字——裸贷。
裴渡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点开了那个视频,便看到摇晃的镜头里,闻秋□□地靠墙站着,在那满是青紫伤痕的身体上,用醒目的红颜料写了他的名字、身份证号码和欠500万的字样。
视频里的闻秋没有哭,脸上的表情是呆滞的,眼神空洞地看着镜头。然后是卢毅龙粗鲁的声音响起来:“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知道吗?过去后乖乖听话,早点把孩子生出来还钱。你要是敢动什么歪心思,我就把这个视频发到网上,让所有人都看看你的下贱样子!”
回忆像是一道闪电劈中了他,裴渡忽然想到了闻秋生日那一天,他拿着相机对着闻秋,想要拍下他拆礼物的画面。然而闻秋不知道为什么浑身僵硬,用手遮着脸躲闪,“别拍。”
当时的自己是怎么做的?他笑着拨开闻秋的手,拿镜头对准了脸,“为什么不让拍?明明长那么好看……”
闻秋就无奈地抿了抿唇,任他拍摄,但是浑身僵硬地低着头,不看镜头一眼。
他那时候,是在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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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更多更多藏在细节里的魔鬼:闻秋一开始为什么不去当模特赚钱,香水展那天恳求不要让他的照片泄露,手机里没有一张自拍,说自己不适合当演员……
这一切都早有征兆,为什么自己能忽视得如此彻底?
剩下的视频,则很多是在虐打时随意拍摄的,那是一群ALPHA,像对待麻袋一样落下拳脚,用烟头烫,用皮带抽。闻秋总是咬着胳膊一声不吭,身体蜷成一团。
裴渡就赤红双眼看着,一张张盯着那些脸,满怀恨意地将他们刻进脊髓里。他强迫着自己一条条看下去,可是他痛的只有心,身体却不能回到过去,回到那个无助的少年身旁,分担他哪怕百分之一的不幸。
“去监狱。”最后,裴渡走出厨房,所有的手下都呆住了。他们看到速来冷静优雅的裴渡满脸厉色,双手沾满自己的血,仿佛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要去索取谁的命。
他曾经把魏梓英交给李天畅处理,希望他在死前得到应有的折磨。而这一次,裴渡没有假借任何人之手,从监狱秘密带走了当初所有参与虐待的义龙会成员,把他们关进了茗山的疗养中心里。
其实当初魏梓英并没有说错,茗山表面上是一家精神病院,但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成为裴家人展开私刑的地方。
那里有许多只出现在古书里的刑具,也有十分现代化的电椅,医生知道注射什么样的药剂能让人感到极致的痛苦却又不会导致死亡,里面甚至还有非法取得的放射性物质和专门的隔离室,可以人工炮制癌症。
卢毅龙是最惨的一个,在被关进去的第一天就被绑在电椅上哭嚎了一整天,然而他连自己为什么会遭受折磨都不知道。有时候那位大人物会亲自来,但每次他都会被蒙上双眼,卢毅龙什么都看不见,却能感受到ALPHA那极具威压的信息素笼罩着自己。
他猜到了自己会死,但想不到走向死的路如此痛苦漫长。他猜到了这是一场精心的报复,但因为一生做的孽太多,连报复的人是谁都猜不到。
裴渡每隔两三天去一次,亲自为他们挑选最适合的死法,关押囚犯的刑室仿佛现代化屠宰场,被冲洗得很干净,然而又弥漫着无法消散的血腥气。那些狗彘一样在地上蠕动打滚的人们都戴着口枷,无法发出任何声响。一切都在极端的静谧中进行,只有几台摄像机发出嗡嗡声。
所有的一切都被录了下来,有时也会在暗网上直播。在那里有人愿意为他们的痛苦付费,并且总是提出很有趣的折磨方法。
在这片屠宰场,裴渡尽情宣泄着心中的暴戾,然后每次结束时,他就认真地把自己洗干净。带着和煦的笑意,用温暖干燥的手,回家拥抱他的爱人和孩子。
“你最近回家前,好像都会洗澡。”某天,闻秋忽然这样说。
像大狗狗一样一回家就扑到他身上蹭蹭抱抱的ALPHA忽然就不动了,这句话听起来后面就像跟着一句潜台词,“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然而闻秋紧接着揪住了他的领带,放到鼻子边嗅了一下:“你的领带上,沾到了血。”
“是鼻血,今天好像太兴奋了……”裴渡收紧了怀抱,把脸埋在他的后颈上,嗅闻着他的气息。他的嗓音有些哑,仿佛含着一种压抑的躁动,“你看新闻了吗?”
“什么?”
“雁城监狱发生了一起恶性越狱事件,一伙有组织的囚犯蓄意放火,意图制造混乱逃狱,结果不小心将自己烧死了。一共19人,都是曾经义龙会的成员,全部烧得面目全非,渣都不剩。”
“……”闻秋沉默了,就像他一直知道裴渡最近在做什么,但一直保持了沉默。
“他们死得很惨,我向你保证,”裴渡模模糊糊地亲他的耳朵,他的后颈,灼热的鼻息喷到他身上,却始终没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如果你想看……”
“裴渡。”闻秋叫他的名字,打断了他异样的兴奋,“我不想看。”
裴渡抓紧他的胳膊,眉眼含着阴翳,“就这样吗……你原谅他们了吗?”
“我只是想忘记他们。”闻秋凝视着他,“你呢?你原谅自己了吗?”
裴渡被他干净的眸子凝视着,感觉自己像是现出原型的精怪,快要收不住狰狞的爪牙。
他原谅自己了吗?不,绝不。
“这不是你的错,那时候你还没有认识我。”闻秋释放了一些信息素,反过来倒在安慰他,“你又不是神仙,没有办法改变过去的事,所以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好吗?”
不,是我的错,我是栖息在你的天真与善良之中的魔鬼,是扎入你头顶的荆棘,是潜伏在你脚下的深渊……你不该这样相信我的,不该用这样干净纯粹的眼睛看着我,不该拥抱我沾满血腥与罪孽的身躯。
在浓郁的桂花香里,裴渡的呼吸渐渐平缓,他忽然道:“秋秋,能不能咬你一口啊。”
“好啊。”闻秋乖顺地解开衬衫的第二三枚纽扣,然后将衬衫拉到了胳膊上,露出了光洁的后颈,又主动撩起后颈的碎发。
裴渡一口咬了下去,OMEGA香甜的信息素在口中蔓延。他舒服地闭上了眼睛,眼前却浮现了在夜总会地下室看到的那张地狱图景——佛说人在生前做了坏事,死后便要堕入阿鼻地狱,遭业火焚身,受永生永世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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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闻秋正忙着安抚自家陷入极度不安情绪的ALPHA,却接到了安云起的电话。
“闻秋,”对面的声音听起来万分焦急,“你现在能不能来医院一趟?”
一听到医院,闻秋就认真起来,“怎么了?”你终于骚包到被人给打了?
“是李天畅的事!唉,电话里说不清,你能不能现在过来一趟?”
李天畅自一个礼拜前就请假了,但没说原因。闻秋连忙和裴渡一起赶往医院,到了VIP病房外,就看到安云起在走廊上烦躁地转来转去,嘴里叼着一根未点燃的烟。
“怎么回事?”闻秋问道,原来不是你被打了?
“你进去看了就知道了。”安云起显然知道什么,但又不肯说,“他现在不肯见我,你帮我看着点他。”
闻秋立刻感到不妙,走进病房,便看见了陷在病床里的消瘦的男人。
曾经健壮有力的李天畅,现在只能用消瘦和颓废来形容,他的脸色灰败脸颊凹陷,目光空洞无神,对进来的两人毫无反应。
他的脖子上则缠着一圈圈的纱布,使他必须歪着脖子,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躺着。闻秋走近了,心猛地跳了一下,那个纱布包裹的位置,正是腺体所在。
“天畅……”闻秋喃喃他的名字,“这是什么……”
李天畅的目光终于凝聚在他身上,嘴角扯了扯,“腺体摘除手术。”
说完这几个字,他试图偏过头,然而脖子上的伤口让他皱了下眉,“你看到了,现在我已经不是ALPHA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