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不愉快的会面过后,闻秋就要何羽去调查龚长阳。何羽的工作能力一流,很快就查出了龚长阳的全部资料,全部呈到了他面前。
“龚长阳是两年前和恒星传媒签约的,那之后就一直在筹备《自深深处》。”何羽道,“因为你长期不在公司,又对他很信任,所以他在公司里一直以领头人自居,飞扬跋扈,风评不是很好。”
闻秋点了点头,想起在饭店和龚长阳见的那一面,那个矮胖结实的男人在自己面前献媚讨好,肉脸上堆满谄笑,可没有任何跋扈的样子。不过他清楚这世上有一类人就是这样,对上越是谄媚,对下就越是骄纵。
“但是这不影响他的能力很出色,”闻秋沉吟道,“还查出了什么吗?”
“有一点,”何羽翻开了文件的某一页,“过去两年,他一直在接外快。”
闻秋拿起文件细看,眉头便渐渐皱了起来。做影视这一行的人往往独立产出的能力很强,挣外快的比比皆是,只要不搞得太过分影响到正常工作,他这个做老板的完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问题是出在龚长阳赚外快的对象上。
“他给雁川酒业拍了两条广告?”闻秋啧了一声,“雁川酒业不是谢广明的公司吗?”
“不止,他还和百颂集团、奇望影业、雁声传媒都合作过,这些公司或多或少和谢广明都有联系。”何羽补充道。
“我就说,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导演,凭什么替这些大公司拍广告?”闻秋冷笑一声,“敢情都是谢广明塞给他的。”
所以那天为什么谢广明会在那间饭店,为什么他会得到错误的房间号,根本不是巧合,龚长阳背地里吃了谢广明不知道多少好处,转手就把自己给卖了!
“他可真行。”闻秋把文件丢回桌上,对何羽道,“你去把龚长阳叫过来。”
很快,龚长阳便战战兢兢地过来了,手里拿着何羽给他的复印件,胖墩墩的身子缩得很小,像一只见了光就蜷成球的西瓜虫。
我有那么可怕吗?闻秋单手托着腮,有点无聊地想,他见惯了很多人在裴渡面前是这幅样子,没想到自己也有用气势压人的这一天。
“说说看呢,和谢广明联系多久了?”
其实所有资料都在纸上了,他就是想听龚长阳自己解释一遍。龚长阳搓了搓手,“这个、我的确是有接谢总的单子,但是只用了休息的时间,绝对没有影响本职工作,也绝对没有跳槽的心思!闻总,您能看得出来,我为《自深深处》花了多少心血,我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走呢?”
然而老板似乎完全不关心他跳不跳槽的问题,只是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目光打量着他,“哦,那么那天的房间号,是谢广明让你发的?”
“这个……是的,但是闻总,我真的没想那么多,”龚长阳欲哭无泪道,“谢总说和您是旧识,想给您个惊喜,我当时脑子一抽,就想着顺手帮他点小忙……”
他哪里能想到闻秋会被那群老男人灌那么多酒!他也是事后才一身冷汗地惊觉,把一个漂亮的OMEGA送到那群老男人的房里有多么不合适。但好在最后也没有什么大事,他也不是有心的,闻总兴许只是生生气,他立正挨打便是了。
闻秋冷冷地盯着他,听他慌张地辩解,手指一下一下轻轻地点着桌子,像是在给他数死亡倒计时。
最后,他缓缓开了口:“龚长阳,你被开除了。赔偿一分都不会少给你,现在去人事那边办离职吧。”
“什么?!”这回不仅是龚长阳目瞪口呆了,连何羽都难以置信地看向闻秋。
要知道龚长阳可是《自深深处》的总导演,这部电影的地基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如今消防检查过关,随时可以进组拍摄,演员也都全部到位——这个时候开除导演?!
“闻总!”龚长阳没在闻秋脸上找到任何开玩笑的意思,立刻慌了,“我知道自己错了,但我的错真的没到这种程度啊!您现在或许还在气头上,不如再考虑考虑清楚,公司不能没有我……”
他情绪激动地撑住了桌子,闻秋嫌恶地往后避了避,“好了,我没有那么生气,你也不要激动。这是我慎重考虑后的决定,谢广明用过的人我不会再用,我嫌脏。”
龚长阳人都傻了,嘴唇嗫嚅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大吼道:“你、你这是私人恩怨!”
“所以呢,这不是我的私人公司吗?”闻秋往老板椅上一靠,好笑地看着他,“你们不是在背后说什么来着,‘公司好像是老板的玩具一样’,嗯,事实就是这样。我不介意花钱,但必须用我喜欢的人,因为我要我的作品百分百合我的心意。所以你出局了。”
龚长阳一脸呆滞,就见老板的跟屁虫何秘书客气地走到他跟前,“龚导,我送你?”
“我不走!”他一把推开何羽的手,三两步冲到闻秋面前,忽然双膝一软,直直地跪了下来。
“闻总!求您了,不要赶我走,我真的、真的……两年啊,我都在准备这部电影,您一开始写剧本的时候,不就说要给我拍吗?!”这么大一个男人,眼泪说来就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再说我走了,您的损失也很大,求您在考虑考虑吧,我真的知道错了……”
闻秋面无表情地听完了,默默地点了一支烟。其实全公司他和龚长阳的交情最深,如他所说,《自深深处》打从一开始就准备交给他。如果是几年前的自己,肯定硬不下心赶人,可惜龚长阳碰到的是现在的他——自我、冷酷、绝不会让自己受半点委屈。
“你走吧,这样很难看。”他站起来,绕过赖着不肯起的龚长阳,自己走了出去,何羽紧跟他身后,替他带上了门。
“所以电影怎么办?”何羽问。
“龚长阳不行,就换个人拍,还怕找不到人选吗?”闻秋叼着烟,漫不经心地踢掉了眼前一块碍事的石子,“至于延迟开拍的损失,我会负责。你去拟一个通知,让各部门领导四点钟来一号会议室开会,然后尽快去把龚长阳请走。”
“明白。”何羽领了命,立刻去行动。闻秋自己提前去了会议室,一个人静静地思虑片刻,给陆冰打了个电话。
如今陆冰混得风生水起,也是个脚不沾地的大忙人了,然而对他的电话还是秒接,“喂……”
“在睡觉?”闻秋听她声音是哑的。
“嗯,我现在在威尼斯,这儿还是半夜呢。”陆冰说着,就打了个夸张的哈欠,“怎么了?”
闻秋把龚长阳的事简单和她讲了,然后便问有没有合适的导演推荐。
“你把龚长阳给炒了?他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虽然吧听说人品的确不咋地。”陆冰啧啧道,“青年导演这一茬里,没有比他更合适拍你电影的了。”
“那范围扩大,有推荐的吗?”闻秋问,“不管国内国外,我应该都还说得上话,要价贵点也没关系。”
“哈……”陆冰为他狂妄的口气笑了一下,可她知道闻秋并没有夸大,如今他左手资金右手作品,背靠一个庞然大物的家族,足以让许多大导演为他折腰。
“我说啊闻秋,你就没想过自己当导演自己拍吗?”陆冰说,“没人比你更了解你想要的东西,我敢说你只要能拍出来,绝对比龚长阳出色得多。”
“……”闻秋没有说话,陆冰言中了他心中一个隐秘的期待,但他同样也同样顾虑重重。
缺乏经验或许是他最大的障碍,但他从来不怕去学,而且他已经合作过了太多导演,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那些人能做的事,自己一样能做,甚至能做得更好。”
最大的问题在于,成为导演必定要消耗他大量的精力,等真的进了组,几个月不着家都是正常的。可是他还需要照顾孩子,闻杰睿还躺在医院里,这都是他不能逃避的责任,他没法全心全意地把精力交给拍摄。
不能做到最好,那不如不要开始。
“为什么不试试呢?”陆冰还在诱惑他,“《人界七巡》最好的台词都是你写的,场景和基调都是你定下的,人物都是你花了大量心血塑造的。可是提到《人界七巡》,所有人都会说这是陆冰的杰作,和你闻秋有半毛钱关系吗?你既然有这个能力,就该放手试试看。”
“……我还要再想想。”闻秋叹了口气,“谢谢你的建议。”
“首映式给我留个好位置。”陆冰笑道,“挂啦,明天上台的演讲稿还没背熟呢。”
在等待高管过来开会的这几个小时,闻秋又给很多熟人打了电话寻求建议,最后他把合适的导演人选拉了一张名单摆在面前,每一份履历都光辉耀眼,代表着一颗在电影界然然升起的新星。闻秋一个个仔细看过去,最后把文件一合,轻哼了一声:“都不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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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闻知尧放学后有钢琴课,所以大概会在六点到家,闻秋尽可能快地开完了会,这样就可以回家陪孩子吃饭了。
结果正凑巧,他前脚刚迈进家门,后脚闻知尧就到了。不知道是天热还是刚运动过,他的小脸红扑扑的,背上都被汗水浸透了。
“去哪里疯了?”闻秋摸了他的后背一把,责怪地对保姆说,“车上没开空调吗?”
“呃、这个……”保姆欲言又止。
“爸爸,今天裴叔叔陪我踢球了!”闻知尧拉着他的衣摆,兴奋地说。
“什么?”闻秋睁大眼睛,“你的钢琴课呢?”
“今天老师有事请假,本来我想直接回家的,可是在校门口遇上了裴叔叔,他就说要带我玩。”闻知尧仰着头,高兴得不得了,连额头上的汗珠都在闪闪发光,“我们就去小公园踢球了,他还给我买了巧克力冰激凌!”
听听,多么标准的拐卖儿童流程!闻秋揪着他的小脸,“他让你去你就去?他给你买你就吃?你怎么不干脆跟他回家算了?!”
他又抬头看向负责接送的保姆和两个保镖,“你们怎么做事的,行程有变不知道给我打电话吗?!”
“打过了,您没接……”保姆战战兢兢地说,“小少爷又说是认识的人……”
闻秋想起来那个时候自己应该是在开会,所以没有接到。而他不能做主的时候,全家都听闻知尧的,他俨然是个很有主意的小主人了。
“啊啊,爸爸、疼……”闻知尧脸嫩,被他揪了一会儿,很快就红了。他眼泪汪汪地抱住闻秋的大腿撒娇,“爸爸我错了呜呜……”
闻秋才松开他,捋了把他汗湿的黑色短发,“去洗澡,大热天的,玩了一身汗。”
“嗯嗯。”闻知尧小鸡啄米一样点头,立刻冲去洗澡了。
闻秋望着他沾着草屑的T恤有些出神,忽然问保姆道:“他踢球的时候……玩得很开心?”
“是呀是呀。”保姆连连点头,“我还从没见过小少爷玩那么疯的样子呢!不过也多亏那个裴先生,真的很会带孩子,那样身份的人,陪孩子在公园里玩了两个小时……”
有句话她没说,闻知尧是个性很强的孩子,除了闻秋的话谁都不听,某种意义上比那些问题儿童还难管。但不知怎么的他对那位裴先生服气得很,好像将军手底下的士兵,让往东绝不往西。
闻秋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他从来不知道小知了那么喜欢踢球,以前在英国他受的一直是贵族教育,除了一些文化课和艺术课外,他也精心安排了很多适合的体育运动,比如网球、滑雪、骑马,保证孩子充足的运动量。
闻知尧一如既往地在所有运动中都全力以赴、表现出色,但闻秋不记得他什么时候表现出这样纯粹的喜欢——或者说,他喜欢的不仅仅是踢球而已,而是会花时间陪他踢球的人。
很快,闻知尧冲完了澡,穿着个小裤衩香喷喷地跑到闻秋跟前,拽了拽他的衣袖让他低下头。只见他绷着一张小脸,很严肃地说:“爸爸,要是你真的很生气,我以后就不跟裴叔叔出去玩了……不,我就再也不理他了。”
闻秋的心里蓦地一酸,他知道自己算不上是一个很好的家长,而闻知尧总是那么懂事乖巧,在很小的年纪里就学会了包容和退让。他蹲下来,摸了摸他刚洗完的柔软发丝,“没关系宝宝,你想和裴叔叔出去玩就出去玩吧,就是下次记得和爸爸说一声,不要让爸爸担心。”
“真的吗?”闻知尧脸上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在闻秋脸上吧唧了一大口,嘿嘿嘿地笑起来,“太好啦,正好裴叔叔明天也约我放学出去玩呢!”
等等,明天?闻秋一愣,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是被蹬鼻子上脸了。他匪夷所思地望着这孩子和裴渡有几分相似的脸,嗅到了一丝被父子俩联合算计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