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锦绣回到家,立刻找到了丈夫裴至轩。
当然,不用她详细描述,丈夫派来的保镖早就把宴会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他们真正的主人。
有这么个随时当众犯病的老婆,裴至轩时常会感到脸面无光,说实话他现在还能忍耐这个疯子的唯一原因,是还不想和儿子撕破脸。
见崔锦绣进来,他便冷冷道:“说说,又发什么疯?”
然而此刻崔锦绣却半点不疯,反而异常清醒和兴奋,她凑到丈夫跟前,没头没尾地喊了一声:“老公,我们的孙子还活着!”
裴志轩“啊?”了一声,当年崔锦绣搞出来那事,他是完全知情的,后来孩子被打了,他也感到十分可惜。
见他认真看过来,崔锦绣立刻眉飞色舞地解释起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和丈夫讲了。
裴至轩手里的钢笔掉了下来,猛地升了个辈分成了爷爷,他脸上不见任何喜色。皱着眉头在心里将整件事盘了一遍,他问出了事情的关键;“这么说来……裴渡还不清楚那孩子是他的亲骨肉?”
“是啊,这可不就巧了吗,谁知道他们还能再遇上!”崔锦绣更加兴奋,喋喋不休地讲道,“我本来还以为是那个OMEGA要拿孩子要挟阿渡呢,后来仔细一查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儿,那孩子是跟妈妈姓的,叫闻知尧……还有啊,你肯定想不到,那OMEGA居然是闻杰睿的亲儿子!我在宴会上见过,眼睛一模一样!”
在崔锦绣看来,这事情越盘越顺。她的宝贝极优性孙子还活着,闻秋和他儿子也相爱,现在又得知了闻秋有这么一个身世,完全配得上裴家的地位。那么老黄历一翻,选个良辰吉日叫两个小的成了婚,皆大欢喜!
她的确对闻秋没什么好感,但后来自己想想也就想开了——豪门婚姻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儿,最重要的是儿子喜欢,她这个当妈的忍忍也就过去了。况且闻秋是极优性OMEGA,肚皮也争气,第一胎就是个极优性宝宝,以后他再生几个,生个儿孙满堂……
然而裴至轩缓缓摸着下巴,脸上堆积着思索的皱痕,所盘算的似乎完全不是一件事。听完了她的长篇大论,也只是短促地笑了一声:“你要我把那个男妓迎进裴家的门?”
“老公……”崔锦绣一愣,“毕竟是阿渡自己选的,难得他喜欢上什么人……”
“这件事你不用管了。”裴至轩摆了摆手,又想到了什么,对着妻子点了点头,“这事办得不错,锦绣,你难得做了件明白事。”
崔锦绣完全不知道他夸奖的是哪件事,然而这是几年来丈夫头一回夸奖自己,她还是喜不自禁地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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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渡几乎是在宴会事件发生的同时就接到了信息,光是看到崔锦绣的名字和闻秋并列出现,他就开始感到头痛了。
他很了解这位亲娘的威力,也很了解闻秋是怎么一个绝不肯低头的性格,这两味化学元素碰撞在一起,让他的脑袋里升腾起了熊熊的蘑菇云。他立刻抛下了手上的事务,一边打电话吩咐在场的人控制局面,一边打算驱车前往宴会。
结果没过两分钟,那头传来消息,问题被解决了,以一个让他更加不爽的方式——闻杰睿阴魂不散,居然追到了宴会上。他的宝贝只要一刻不盯紧,就到处受人觊觎。
当天晚上,他把闻秋接回来时,他的爱人看起来情绪稳定,轻描淡写地带过了他被崔锦绣找茬的经过,并且丝毫没有提起闻杰睿的存在。
裴渡便也不动声色地揭过了这一页,当作什么都不曾察觉过。
只是那天夜里,他怀中的温热忽然消失了,裴渡睁眼,就看到闻秋悄无声息地披着睡衣坐起来,一个人去阳台吹风,回来时身上带着还未消散的烟草味。
第二天,裴渡派出去的手下,观察到闻秋上了一辆车,目的地是闻杰睿购置的一处庄园。
明明被那样地伤害过,然而却又总是回头,总是给出机会,总是给人可乘之机。虽然裴渡自己乐于利用这一点,但他可不想别人也占到这个便宜。
当天晚上,他准备了一桌好菜,耐心地等着闻秋回家。他的厨艺逐渐熟稔,做出来的菜也色香味俱全,然而闻秋没什么胃口——白天闻杰睿准备了无数山珍海味,给他灌进了太多没有必要的父爱。
“你去见父亲了?”裴渡问。
闻秋有一瞬的讶异,然而他很好地掩藏起来,老实答道:“是——之前在庆功宴上正好碰到了。”
“闻秋,”裴渡很严肃地叫了他的名字,“你还记得他对你做了什么吗?在你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对你置之不理,现在需要你了,才回来认错,首先他就不配为一个父亲。”
“我知道,”闻秋低着头说,“但他之前毕竟是被何羽骗了,他并不是不想找我……”
“何羽?”裴渡挑眉道,“我听说最近他和何羽的关系有所缓和,他们之间可还没断绝父子关系呢。”
“……”闻秋没话讲了,因为他也听说了大概——闻杰睿和何羽两个人就像一条船上的两只老虎,一方面斗得你死我活,另一方面却又要维系共同利益的小船,竟然形成了一种密不可分的共生关系。
“秋秋,”裴渡的声音放软了,“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清醒的人,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还有要给他机会。”
闻秋低着头,食之无味地吃了口菜,才缓缓道:“我只是想拿回本属于我的东西。”
“什么东西?”裴渡问。
“四年前爷爷去世的时候,给我留下了一笔一千万镑的遗产。但是因为当时没人能联系到我,所以那笔遗产已经被其他继承人瓜分了。”闻秋说,“今天我去见了闻杰睿,他承诺会为我争取回属于我的东西。他已经在英国请好了律师,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过不久我和他会去英国一趟。”
这件事他本来还犹豫着不知怎么开口,现在裴渡先挑明了,他反倒竹筒倒豆子一样全都抖落了出来,然后就忐忑地望着裴渡,等待他的回应。
裴渡心里冷笑一声,闻杰睿这算盘打得他大老远都听到了,涉及数十个豪门继承人的遗产官司何其复杂,没个几年根本打不下来。闻秋势必要和他纠缠许久,他的爱人又这样心软,那老病秧子随便卖个惨装个可怜,岂不是手到擒来。
“一千万镑是吗?”裴渡的大手覆住他的手背,轻描淡写地说,“我给你。”
闻秋讶异地抬头看他,手指在他掌心里颤抖了一下。
“现金、股票还是随便哪个你看中的资产,我都可以给你。”裴渡握着他的手凑到唇边,亲吻他无名指上那枚精巧的戒指,“其实等我们结婚后,本来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但我只对你有一个请求,不要轻易原谅那些伤害过你的人。”
闻秋猝然收回了手,他很感动裴渡所说的话,然而他还是不想要裴渡的钱。
“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真的不用了。我并不是缺那笔钱,只是我想要得到一些真正属于我的东西。”
“为什么我给的就不是你的了?”裴渡不悦道,“为什么总是把你的我的分得那么清楚?”
总是这样,明明好像亲密无间,但又总像是小心翼翼地用掌心托着水,不经意间就要从指缝里漏下去。想要摘得那朵心爱的玫瑰,就要徒手掰开无数纠缠在外的荆棘。
闻秋望着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这个从未感受过缺乏的人,去体会那种一无所有的不安和恐惧。还有那个孩子的事,他又对裴渡有诸多隐瞒,他是真的害怕,裴渡把他捧得太高了,高到万一有一天不慎摔落,必定会万劫不复。
他越想越愧疚,越想越难过,深深的疲惫感和沮丧感又涌了上来,好像又滑坡般地陷入了抑郁的情绪中。嘴唇嗫嚅着,连开口都变得艰难,浅碧色的眼睛望着他,瞳孔微微发颤。
裴渡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抱在怀里,慢慢拍着他的背,像是在哄着一个不安的孩子,“不要担心,我不是在怪你。”
闻秋靠在他的肩膀上,嗅着他身上淡淡的信息素味道,轻轻“嗯”了一声。
“最近南郊刚拿下了一块地,送给你好不好?你想建什么就建什么,商铺、电影院、游乐场,随你喜欢,”裴渡轻飘飘许诺出去的,是一片每年光收租就稳赚一个亿的地皮,“但是以后不要再去见闻杰睿了,好吗?”
闻秋很清楚他想让自己放弃的是什么,那是他的所有退路。假如自己的一切都来自于他,那么自己也将完全属于他。他的爱专制又霸道,必须是独一无二,必须是忠贞不渝。
可是真的已经累到什么都不愿想了,闻秋听到了自己安心又疲惫的声音,“……好。”
其实别无选择,他终究是会答应的,甚至心里还有些甜蜜,因为感觉到自己真的是他非常非常重要的存在。
裴渡便微笑起来,亲吻他的眼睛和脸颊,然后说:“过年的时候,你跟我回家一趟吧。”
“我,去你家?”闻秋疑惑地看向他,见识过崔锦绣的威力,他可不会觉得跟裴渡回家是见父母那么简单。
裴渡看起来依然对庆功宴那件事耿耿于怀,认真地说:“我需要让他们知道你是谁,让他们了解正确对待你的方式。你没必要去讨好他们任何人,因为他们的意见完全不重要。”
“还有,”裴渡的手缠上去,与他十指相扣,黑亮的眼眸里泛着温柔的光彩,“年后我们就订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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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渡说到做到,开始全心全意地准备订婚宴。他本来就是个极具仪式感的人,这场目前人生中第一优先级的大事自然要亲力亲为,投入全副精力。
他实地考察了十几个地点才终于选中了想要的典礼会场,亲自确定要用的装饰和花束,反复和裁缝讨论礼服的细节……虽然忙碌,但准备的过程也是享受本身,他就像一只修筑爱巢的雄鸟一样快乐。
——直到他派出去的手下给他带回了一条消息,如一道晴天霹雳撕碎了这美好的幻境。
派出那些人,他一开始只是想顺着闻秋的藤摸一摸闻杰睿的动向,一开始。
他没有想到会因为这个契机,查出更多东西。
办公室里,裴渡盯着桌上一叠轻飘飘的鉴定报告,双手抵着额头,长久地沉默不语。那周身那可怕的气场,叫敲门进来的实习助理都战战兢兢,吓得手里的咖啡都洒到了地上。
“裴总,有个会马上就要……”
裴渡头也没抬,只是用他从未听过的严厉口吻,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