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秋正在想心事,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古怪的问题。但他注视到了裴渡的神色,并非是刚才随意闲聊的模样,而是带着某种让人发慌的审视。
闻秋决定先装傻:“什么男三号?这么短的篇幅,不适合再安排更多的角色了。”
“你还记得我把你从张明奇那里带回来的那一天,你答应我的事吗?”裴渡又问。
他的提问很跳脱,但闻秋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自然不会忘记被偷拍的那一天,不会忘记裴渡说的那句话:“既然都要卖,为什么不卖给我?”
于是他决定卖了自己,换取一条安全绳。当时裴渡对他唯一的要求,是“不许说谎”。
不主动提起是一回事,大概不算犯错,但是裴渡都问了却还说不知道,这就算是说谎了吧?
他在紧张的思考中习惯性地移开目光,裴渡却捏住了他的下巴,不允许他逃避,“没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关于你在燕晟之外交往的、别的ALPHA?”
闻秋艰涩地开了口:“有……但那不是交往。”
裴渡看起来毫不意外,“说说看。”
“何羽哥来找我了……就在前几天。他说他找了我很久。”
“嗯,他来找你做什么?”裴渡玩着手里的打火机,有点想抽烟了。
他知道何羽的契机有点可笑——最近何羽在江河市的上流圈子里混得火热,他背靠豪门贵族、出手阔绰,又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是炙手可热的新贵。他毫不顾忌地宣扬自己有个走失多年的弟弟,以至于某天安云起打趣地和他提起:“没想到你那个小宠物,还有个隐藏富豪哥哥呐。”
这完全是恶意的讽刺,因为何羽和闻秋不同姓,长得也无相似之处,这个“哥哥”的含义自然无比暧昧。
和毫无威胁的燕晟不同,何羽是另一颗引力巨大的恒星,他碍事地靠近了,想要夺走属于他的星星。
ALPHA的字典里,就没有“分享”这个词。裴渡甚至不相信“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一段恋爱关系只会让他觉得麻烦。他想要的,是铲除异己,是绝对占有,是不假思索就做出的选择,是所有问题的唯一解。
所以他绝对不能容忍何羽的出现,如果闻秋不够坚决,那他会用自己的方式铲除障碍。
闻秋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一厢情愿地将整件事做了称不上说谎的伪饰,“何羽哥……他说要来江河市做生意,还和我聊了一些过去的事,他还说可以给我一点生活上的帮助——他给了我一张卡,但是我没用,因为身上的钱还够花……”
望着闻秋有些困扰和忧虑的眉眼,裴渡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眼睛。隔着一道薄薄的眼皮,他感觉那颗漂亮的眼珠在微微颤动。“这很好啊,”他说,“那么你想要被他帮助吗?”
这又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闻秋试探性地问:“如果我接受他的帮助……”
“那就不再需要我的帮助了吧。”裴渡微笑着说,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先是燕晟,再是何羽,你还挺厉害的。”
那根本不一样,闻秋心想,何羽是他哥哥,是这世上最后一个对他好的亲人了。裴渡不能那么过分,一边不给他任何许诺,一边又要他放弃所有退路。
因为心里一点怨怼,他颇为硬气地回答道:“何羽已经被我父亲收养了,他是现在是我名义上的哥哥,也是真正关心我的人。亲情并不是那么容易割舍的,你总要给我一些时间来考虑。”
“那你想什么时候处理好这件事?”
“……至少这个月底。”
“可以。到时候你要是没法自己解决,就让我来。”裴渡好像从来不觉得自己有被放弃的可能性,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在包容任性的小情人。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想要什么都跟我说,遇到事情来找我,别找他。”
“知道啦。”闻秋哭笑不得,这到底是在较什么劲啊。
“记住你说过的话。”裴渡伸手把他抱在腿上,仿佛腻烦了讨论这些事,把脑袋搁在他的怀抱里,悠长地呼吸着。这是他在心绪不宁时,最喜欢的充电方式。
闻秋低着头,目光落在了他黑而柔亮的头发上,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困惑,当他和裴渡谈情说爱的时候,好像并不是在说同一种东西。
越是靠近这个男人,就越是感觉涉入了未知的水域,从远处观望时那些美丽的光晕消失了,只有朝深处泅去才能接近那个核心,却不知等待自己的是深藏的珍珠,还是没顶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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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上课时,闻秋提交了这一次的剧本,金绫看了后很意外,似乎是没想到他能写出这么富含多巴胺的文字。
一开始她只觉得闻秋的文字有灵气,是个可用之才,但同时也会觉得他的个人风格太明显,写作路子太窄。现在看来这个年轻人的可塑性非常强,再调教几日,说不定就可以进组当个牛马使唤了。
连续三周的高压训练后,这一周的作业内容比较轻松,是经典叙事结构分析。相关的书籍和课程闻秋早就刷烂了,做起来也得心应手。
第二天,何羽又约他出来,说是要给他看个惊喜。想到裴渡故意吊着自己的态度,闻秋果断答应下来,心里也很好奇何羽说的惊喜是什么。
何羽早早地开车来接他,给小知了带了积木玩具,给赵妈带了保健品,然后照例给他带了一束花,插在他家用酒瓶充作的花瓶里。闻秋坐上他的车,一路到了城西的园林区。
这一带距离市中心不远,但是风景优美闹中取静,坐落着好几座高等学院,是江河市有名的富人区。何羽在其中一座别墅前停了车,为他拉开车门:
“欢迎回家。”
一看到那优雅奢华的欧式建筑,闻秋就感到了熟悉,他惊讶地走进去,发现连院子里的小池塘和秋千架,都和他家以前的房子一模一样。
屋内还在装修,硬装差不多已经完成,家具还没有搬进来,显得空阔。何羽直接把他带到了二楼,闻秋不用他带领就自发地走到某一扇门前——各个房间的布局也和过去没有区别。
“这是我的房间?”闻秋屏住了呼吸。
“嗯,这是你的房间。”何羽从他的背后伸出手,推开了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阳光充足的卧室,棕色的橡木地板,暖色的小沙发,装满书的书架,还有深蓝色的天鹅绒窗帘——好像过去的岁月被封存在了琥珀里,一切都完好无损。
整个别墅里,只有这一间是完全装修好了的,闻秋怔怔地走进房间里,打量着每一件家具和小装饰。很多他都已经遗忘的细节,何羽居然还都记得,天知道他对自己是有多么用心。
“我在去年买下这幢别墅的时候,就开始装修这间房,每一个地方都是亲自监督他们做好的。”何羽随手拿起一个陶瓷小摆件,“你看,这本来是个孤品,我请了大师来复原,做了好几版才做出理想的样子。”
“去年?”闻秋问,“去年的时候,你不是还没有找到我……”
“总会找到的,我从未怀疑过这点。”何羽笑道,“所以我早早地准备好,只要你一来,就好像回到了家里。怎么样,喜欢吗?”
怎么会不喜欢,早就埋藏的记忆都痒痒地复苏了:放学回到家、把书包丢地上、趴在床上翘着腿看漫画、和何羽哥坐在地板上打游戏……
被囚禁的那两年,他曾发了疯地想要回到那段过去。现在虽然已经不再奢望了,可是能再度得到,就感觉心里缺失的一角得到了些许补偿。
“嗯,喜欢,真的特别喜欢……”闻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忽然上前一步给了何羽一个拥抱,“谢谢你,哥。”
何羽愣了一下,手无措地张开了,复又露出微笑,合起怀抱拍了拍他的背,“喜欢就好,你不知道我也有多么……怀念那段过去。”
看完了闻秋的房间,何羽又神秘兮兮地带他去了负一层,入口很奇怪,是一个城堡的大门,打开机关走进去,里面居然是一个巨大的儿童乐园!
这里明显还在装修,但是已经能看到连接着滑滑梯的充气城堡,巨大的火车模型轨道,绘本阅读区,影音房和游泳池……整个负一层都被装修成了一座小型游乐园。
“这些都是给小知了准备的。”何羽说,“等孩子慢慢长大,这里的玩具可以慢慢换代。”
这绝对是每个小孩都梦寐以求的地方,闻秋光是想象着小知了在里面玩耍的样子,幸福感就溢满了胸口。他高兴到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何羽观察着他的神情,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意:“怎么样?等全部装修好了,要不要搬过来住?”
闻秋的神情忽然凝固了一秒,然后才仿佛若无其事地问:“什么时候装修好?”
“快的话这个月就能结束。”何羽推了推眼镜,“怎么了,还有哪里不喜欢吗?”
闻秋摇了摇头。还有快一个月的时间,他想,足够自己下定决心了。他认真地回答道:“月底,我一定给你一个答复。”
给他,给裴渡,也是给自己。
这竟然是一件需要考虑的事情。何羽眯起了眼睛,要是以前那个小少爷,不可能忍受住在那种破房子里超过三天,也不会这样擅长隐藏情感波澜不惊。
没有那么可爱了,但又多了分诱人,好像一件层层包裹的礼物,吸引人去拆开来看看里面究竟装着什么。
除此以外,别墅的负二层一半是车库,一半则是巨大的家庭影院。何羽把已经装配好的装置打开,给他看播放效果。从顶级音响中传出环绕立体音,躺在舒服的沙发椅上可以看到整片巨大的荧幕。何羽一如往常地把所有的事都做到极致,而且百分之百地了解他的喜好。
闻秋看着大屏幕上的画面,有些心不在焉。心里想着的仍然是刚才那个儿童房,以及它背后的意味——按目前的关系来看,何羽是那孩子的伯伯,他可以像对待自己的幼崽一样接纳他、照顾他。
小知了有信息素缺乏症,国内的专家门诊都看遍了,都说只能慢慢等待痊愈。闻秋读了很多文献,知道美国有个该领域的专家,治好了很多孩子。他一直想要带小知了去美国看看,然而凭自己的力量又很难实现。只要拜托何羽,那这一切都会变得非常容易……
可是裴渡呢,他不可能接纳小知了,不,应该说是介意得要死,上一次闹掰不就是因为他发现了小知了的存在吗?他们如今交往,也只是默契地不提那个孩子,装作他不曾存在。
如今他要把精力掰成四份,一份给孩子,一份给学校,一份给编剧班,一份给裴渡,已经感到非常吃力了,常常有应接不暇的感觉。况且孩子总会长大,需要越来越多的心血去栽培,他不能永远在裴渡面前装得若无其事……
他想要治好小知了的病,他想要给孩子、给自己一个家,他想要一个充满确定性的未来。这些是碗里的米饭,口袋里的钞票,维持生命所必需的东西。而“爱”的感觉虽然美好,也不过是高天的明月,可望不可即。
忽然,闻秋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檀香味信息素,猛地转过了头。
何羽依然看着前方,屏幕的光在他的眼镜上变幻,“怎么样,排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