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章城与唐少泽的故事,其实还有些复杂。
唐许琦很早就想让弟弟跟自己一起住,但唐少泽似乎并不愿意,他情愿在家给田尔薇添堵,也不想给唐许琦添麻烦。
但唐许琦知道他的想法。
唐少泽还是希望自己母亲能看看自己。即使是通过捣乱的方式惹人讨厌,他也不希望母亲视自己为无物。
他们再一次爆发了争吵,唐少泽故意离家出走想试试田尔薇的反应。他手机没带,卡也没带,匆匆忙忙间只带了些零零碎碎的钱,凭着一股冲动,他辗转了不知道多少个交通工具,最后在不知道哪个小城镇里,一个高中门口坐下来休息。
他其实知道唐许琦在他身边安排了人,也知道母亲知道,但他就想借此去试探对方是否存在那微末的私心。
万一呢,万一妈妈来找我,跟我道歉了呢……
他其实根本无所谓自己会走丢,因为会有人把他带回去。
章城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夕阳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章城穿着拖鞋一边走路一边点了根烟,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看见高中门口蹲了个少年,他下意识就去调戏了几句,看他衣服脏兮兮的还以为不知道从哪跑出来的野孩子。
“哎呀,长得还可以啊,好像还是omega,跟哥哥回家怎么样”章城调笑地问道。
唐少泽脑子里想起他哥反复告诫过他“不要随便跟外人走”的言论,但那一刻,他出奇地想要大胆地违逆一次。
唐少泽不怕这个小混子——唐许琦怕他受欺负,小时候硬是逼着他去学了些拳脚,他拳脚功夫很不错,就连他哥也打不赢他。
他装乖地点头,甚至还扬起一个单纯的笑容,说:“好啊。”
他喜欢扮演那种看上去乖乖的小孩,因为听说乖乖的孩子能讨大人喜欢。但是后来他才发现,乖小孩似乎没有任性的权利,大人不喜欢依然不喜欢。
但即使如此,他倒是喜欢上这种扮演地乐趣。也许是他扮演的不错,基本上人人都认为他是那样胆怯的性格。但扮演的乐趣往往在于人们都知道真相后的表情,这会让他觉得很有意思。
当他藏起獠牙下意识装乖后,就表明游戏开始了。
他谎称自己是孤儿,章城居然意外地沉默半晌,真把人领回了家。大概是还有点微薄的良心,没太对他动手动脚——但唐少泽更觉得他把自己当成了个宠物,高兴的时候赏点吃的,不高兴就骂几句一边凉快去。
其实唐少泽一直都知道章城是个小混混。他没什么工作,偶尔会跟着别人去讨债,晚上回来时都会喝得烂醉,然后大笑着给他丢几百块钱说随便拿去花,记住这是章哥疼爱你的钱!章城很爱钱——后来唐少泽才知道他也是个孤儿,小时候吃不饱,长大了对钱这方面一直很执着。
他是个人渣,他唯一的优势就是alpha的身份,有时间就去睡女人或者打麻将,听说在外面还欠了一大笔债,不仅投资失败,对方还卷钱跑路了。
对于唐少泽来说,这种生活还颇为新鲜,比起他在家里日夜学习那些枯燥乏味的课程,这里的生活兴许有意思的多。
期间唐许琦的人找了过来,强硬要把他带回去,但唐少泽拒绝了,他说:“我想留在这里,让我再多待一段时间。”
唐许琦向来宠他,也了解他的性格,什么都没问就同意了。保镖都在暗处躲了起来,但凡章城碰了对方一根手指,就会被立马抓起来。
其实那段时间,章城对他的确还算不错。他带着他骑着摩托把这个小县城绕了一遍,他们在风声中呼唤对方的名字,带他出去社交也罩着他不让他兄弟接触自己。
但这也改变不了章城渣男的品行和已经烂透了的性格。
在某一次和他兄弟喝酒时,章城替他挡酒时,唐少泽心念一动,回去就跟章城说:“阿城,我喜欢你,我可以追你吗?”
“说什么胡话呢,就你这样还追我”
章城似乎挺喜欢唐少泽这种为他是从的样子,拿他开心唐少泽也不在意——因为他从章城这里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夏日的小县城带着醉人的果酒气息。那段时间兴许是唐少泽最放松的日子。
但好景不长,章城闯祸了。
他喝酒开车撞了人,那人被撞得还剩一口气吊着。他本来想跑,但人家带着一帮子人来砸了他家,章城就不敢了。他到处借钱,凑了钱就交了医药费,接着他整日酗酒昏昏沉沉。
家里被砸的时候唐少泽不在,他拿了钱去小摊买了个糖画人。他还是第一次吃这种东西,对他来讲,这里的一切都是新鲜事物。
唐许琦兴许觉得这里危险,强行带走他时,他偷偷留了张字条,看在他多日收留的份上帮他还清了一部分债,又留了些钱,说自己在A市等他。
章城早就想搬家,他拿了钱背着欠款逃到了A市。
本以为是自己人生的开始,他找了份简单的工作,本想沉淀下来好好工作。但没想到,大城市的繁华很快让他迷了眼,他用剩下的钱吃喝玩乐,进出各种会所,不到一周,他的钱就被败光了,老板也炒了他。
唐少泽被带回了家后,母亲意外地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他的神色多了几分异样。
她半晌开口,说:“少泽,其实你挺像我。”
“若是我当年也是如此……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呢。”
听起来像是呢喃,但唐少泽听不懂母亲说的话。
意外的是,唐许琦并不阻碍自己继续与章城的接触,但同样也不支持。他更像是一个旁观者,似乎在通过自己想看到什么。
唐许琦对他说:“你自己掌握分寸,只要不学坏,什么事我都能帮你兜着。”
唐少泽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于他而言,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且永远站在自己的身后。
他在章城最落魄的时候重新遇见了他,两个人A市终于见面了——唐少泽本以为对方还是以前那个样子,但他很快发现,现在的章城似乎早就不一样了。————
“你还好吗?”白溪问。
“啊?哦……其实还好啦,我没什么感觉。”唐少泽趴在桌子上,眉眼还是有几分失落。他端了端茶杯,垂眸看着水波纹,含糊道:“……怎么说呢,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复杂吧。”
“当初是我让他来A市找我,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我的错。”
白溪叹了口气,没说话。因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杨淮没兴趣听唐少泽的故事,正巧他的未婚夫来了电话,看样子是来哄人的,于是便跑到一边谈恋爱去了。
一旁的男声突然道:“看你那拳头也不像很复杂的样子。”
感伤的氛围突然被打破了。
唐少泽眉头一皱,不满道:“这位大哥,你不去发传单怎么还非得跟我们一块啊!”
是刚刚那位玩偶先生。
此时他已经摘下了头套,但他的玩偶服并没有脱下来,几个人坐在一起聊天格外引人注目。
白溪闻言偏头看了看他。这男生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因为刚摘下头套,头发而显得微微杂乱,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他金色的头发上,他耳朵上的耳钉亮得有些刺眼。
察觉到白溪的目光,男生对他笑了笑。他的眼睛圆润又明亮,笑起来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白溪微微一愣,对他点了点头。
“因为感觉你们有什么爱恨情仇的样子,我很好奇,就想来听听。”
唐少泽眼睛瞪大了一圈:“爱恨情仇这么大的词。”他摆了摆手:“哪那么夸张,我也不是喜欢他,只是在他身上——”顿了顿,没说话了。
只是觉得可惜罢了。
玩偶先生锐评:“想不到你还挺硬气的,直接把人揍了一顿。一开始我跟你男朋友吵架你怎么一句话不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吓哭了。”
“我是嫌丢脸好嘛,而且拜托请说前男友!”唐少泽说到这又有些郁闷:“他以前对我其实还可以啦,但是搬到了A市之后就变得越来越偏激了……”尤其是以为自己是某个暴发户的儿子之后。
“我听他说他那个鞋就是你给他买的?”玩偶先生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想不到啊弟弟,家里有矿啊!”
唐少泽白了他一眼:“这位玩偶先生,你现在不去发传单听我们八卦真的好吗?还有你的头套摘下来还有工资拿吗?”
这头套在白溪手里,他觉得这玩意还挺可爱的,刚刚男生摘头套时他顺手接过来了。
“没关系,吵架完了之后我发现我的传单都被吃瓜群众拿走了,等我跟你们聊完我就去拿我的工资。”男生爽朗一笑,他对着两个人说道:“哦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楚宸玉,琼华大学大二学生,计算机专业。”
“咦,你是大学生啊!”
“对啊,看着不像吗?”
“嗯……气质挺像的。咳咳,你好,我是唐少泽。”
楚宸玉看向一边的白溪:“你好。”
白溪笑了笑:“你好,我叫白溪。”他想了想,也说道:“我也是琼华大学的学生,今年大二,服装设计专业。”
“你也是琼华的,跟我一样是大二啊等等,你是艺院的啊——咦,之前我们班跟服设班好像搞过联谊,好像没看过你”
“啊……我之前因为个人原因休学了一段时间,这个学期就要复学了。”
“哦,那难怪……冒昧问一句,你是omega吗?”他看了眼白溪脖子上的绷带。
白溪下意识摸了摸后脖颈,点点头。
“腺体受伤了啊,怪不得会休学。啊你别担心,我是beta。”他像是感叹了一句:“难得见到两个omega。”
他好像误会了什么,但白溪也没解释。
正巧他手机来了电话,他转头说了几句,就跟唐少泽和白溪道:“我老板来问我了,我得回去报告,你们慢慢聊!”
唐少泽:懒懒的挥挥手“拜拜喽。”
“下次见。”
他往前走了几步,然后突然折返了回来,问道:“要不留个联系方式跟你们聊天挺愉快的,多交几个朋友也不错!”
“好啊!”唐少泽十分爽快地把手机号给了他。他手机里一堆狐朋狗友,通讯录都要翻好久。
白溪叹了口气,自来熟不是他能应付的……但唐少泽看起来倒是适应良好。
把电话号码给了楚宸玉,他就准备往餐厅外走。刚走了一半,这人又拐了回来。
“又咋了?”
楚宸玉指了指白溪怀里还抱着的头套,挠了挠头道:“不好意思,这个可以给我吗?”
白溪一愣,后知后觉自己还没把头套还给人家,他忙不迭站起来递了过去,不好意思地道歉:“不好意思啊……我看这个熊太可爱了,所以……”
楚宸玉十分大方地接过,“没关系,能被好看的人抱着,这个熊应该感觉很幸福才是。”
他一边说着一边尝试把头套戴上去,但是因为玩偶服太臃肿,他戴地有些艰难。
白溪觉得他说话挺有意思,笑了一声,看他整理地有些麻烦,抬手帮着楚宸玉扶正了头套。
楚宸玉愣了愣,他似乎嗅到了一股好闻的花香味,若即若离,在白溪收回手的那一刻香味便没有了。
他回过神,道:“谢谢。”
“不客气。”
这下楚宸玉才是真走了。
他一走,桌子这里就陷入了沉默。
严格来说,白溪和唐少泽不算熟,加上订婚的那次,总共也没见过几面。但怕氛围变得更尴尬,白溪首先笑着打破了沉默:“听说上次我哥跟我吵架,还多亏唐少爷你帮忙我们才能……”他顿了顿,转了转手里的杯子。
“啊,没什么啦,毕竟白溪哥你也是我未婚夫的弟弟,我也要照顾一下了!”
白溪有些哭笑不得,被比自己小的人说照顾,这感觉还是挺奇妙的。
“不过你与我哥还没有订婚,这样说对你的名誉应该不太好吧。”
“无所谓无所谓,管他们做什么。”唐少泽道:“我还挺喜欢白江哥的,跟他订婚算是我的小小目标之一。”
白江那人有什么好喜欢的?除了一张脸能看,性格什么的烂的要死,他都不想承认这人是他哥!白溪心里不满地吐槽,脸上笑着问:“我可以问一下当初为什么会选择我哥吗……我是说,订婚的时候。”
这个问题唐少泽抿唇“嗯”了半天,“原因有很多啦,最大的原因是——我想多接触一下白溪哥。”
“我?”他愣了愣。
“对!”唐少泽双臂撑在桌子上,他没好好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认真地看着白溪:“因为小时候你是我的偶像!”
白溪微微睁大了眼。
“嗯……”唐少泽别过他的视线,轻声道:“我的爸爸妈妈不喜欢我……我以前一直以为他们只喜欢我哥哥,因为我哥哥是Alpha,所以能够得到爸爸妈妈的青睐。我哥哥很从小就很乖,他功课也很努力,考试也经常考年纪前几。我以为我只要跟他一样变得乖巧懂事,变得优秀,我就能得到他们的夸奖——但是后来我发现,其实根本不是这样。”
他说:“只要我是omega,他们就不会喜欢我。他们在意的,永远是alpha的身份而已。”
“……”
白溪有些恍惚,他竟觉得这番说辞有些熟悉。
“毕竟白溪哥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完美,许多名媛小姐都以白溪哥为目标在努力呢。”
“……”
白溪垂眸,他微微捏紧了双手。
但其实,我并不是那样一个人。
你们向往的,喜欢的,崇拜的,都不是真正的我——那不是我。
唐少泽没注意到他的异样,继续道:“后来我就想通了,我干什么非要让他们满意,我得让他们不爽,他们不爽我就爽了!你知道吗?我妈最讨厌吵闹,她喜欢安静,诶,你猜怎么着,我在家放摇滚乐,吵不死她!”
唐少泽说起这个他连语速都快了不少:“还有啊,我妈很讨厌那种浓妆艳抹的人,她觉得omega就应该出淤泥而不染,温柔善良,文静贤淑——但是我偏不,我就喜欢穿那种看着漏风的衣服!你懂吧,就是那种,那种衣服——”说着他还上手比划了一下。
白溪愣了一秒,忍不住笑了起来,刚刚那点郁闷顿时烟消云散。
“上次,上次你和白江哥不是吵架了吗,就是那次,我妈把我关禁闭了。”
“禁闭”白溪脸色一白,他的手似乎轻微抖了抖。
他掐了掐自己,强装镇定道:“那你……之后又怎么出去的呢?”
“跳窗啊!”
“跳窗!”
白溪这下是真的被吓到了,他吞了吞口水,感觉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神色有些恍惚:“……跳窗,怎么能跳窗呢?”
“怎么不能跳窗了,我房间离地面也不算远……呃,好吧,还是有点高的。不过没关系,又难不倒我!”说到这,唐少泽眼睛很亮:“我把被子剪成条然后让他系在一起,像电影里面一样爬下去的,可帅了!”
白溪脑海里想象了一下,他要是唐少泽父母,不得吓晕过去。但紧接着,他就感觉到自己内心如同涌动的激流,无法平静,像是要打破什么一般疯狂地冲击着海岸的礁石。
“嘿嘿,可惜没人能把我英勇的身姿给录下来,我逃跑可有一套了!”逃跑……逃跑啊……
没人教过他逃跑。
所有人都在告诉他,你必须这样做,这样做你才是正确的,你不能辜负所有人对你的期望。
你应该成为一个好孩子。
你应该成为一个完美的人。
你应该完美的解决所有问题。……
怎么能逃跑呢?为什么不能我可以逃跑吗?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唐少泽说:“我跑了可多次了,也被抓回来了很多次——但那又怎么样,我才不想管别人,我自己高兴才是最重要的!”咔嚓——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