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江很少在自己弟弟的脸上看到这个表情,他垂眸,将他拥入怀里。
“没有,你没有错。”
白溪没有推开他,反而拽紧了白江的衣服。
无声地安慰了一会,白江松开了他,沉默地捏了捏白溪的鼻子,omega眼底有些红,神色黯然。
白江难得温柔了一次:“别哭。”
白溪打掉他的手,“我没哭!”他吸了几下鼻子,很快恢复了正常,他道:“为什么妈他会突然发病?”
白江:“……”
他仰天,向后靠在墙上,语气平淡地回忆:“那天爸妈吵架,我回了趟屋。”
“妈她一崩溃就喜欢砸东西,这事你也知道。等我回去的时候,爸他……动手了。”说到这时,白江皱了皱眉,语气也沉重了不少,“那个时候已经下雨很久了。”
“下雨……”
霍春英是害怕雨的。
白江看着他,问:“你知道妈为什么害怕雨吗?”
“难道不是从小就怕吗?”
“不。”白江摇头,话锋一转又开始叙述,“后来佣人告诉我,夫人已经很久没睡个好觉了,她每天晚上都会惊醒,服用过量安眠药才能入睡。”
即使如此,她也依旧没有给自己两个儿子打过电话。只是在实在受不了时,拨通了白镜生的电话——但白镜生没有给她该有的安全感,还动手打了她。
“她那个时候就发了病,当着我和我爸的面想……”白江顿了顿,将要说出口的话变得艰难晦涩。他动了动嘴唇,才给出了那个词:“自/杀。”
白溪呼吸一窒,愣在原地。
白江揉了把脸,两眼泛红,嗓音低沉沙哑:“……当然这次没有成功,被我和爸拦住了。后来让人专门看管着,本以为没事,但妈他自己藏了安眠药……”
白溪的手微微发抖,他不敢呼吸,蹲下身捂住耳朵,“别说了……”
白江跟着他蹲了下来,他摸了摸弟弟的脑袋,像小时候那样安抚着他:“好在及时发现,虽然抢救下来了,但……”
“但”什么白江没有明说,白溪却懂他的意思。
“……”
然而白江并没说完,他慢慢叙述道:“后来我们在妈的房间里发现了很多抗抑郁和焦虑的药——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整盒没有动以及一盒用了一大半的过期的赖诺普利片。”
“那是……什么?”
“是用来治疗先天性心脏病的。”
“心脏病?”
白溪愣了半晌,突然懂了:“是——霍诗雨?”白江点点头。
“我一直怀疑咱们外公知道什么,上一次去霍家他对我的态度也很奇怪。霍家在小姨走后,所有佣人进行了一次大换血,很多人都不知所踪——还记得周慧茹吗?”
“……是那个,爸他前女友?”
“没错。我之前留了个她的联系方式,让她帮我找找当年的那些佣人。”
白溪抿了抿唇没说话。
“辗转了一段时间找到了当年的人,他们都已经不在A市了,而且口风很紧,我问什么他们只说都不知道。”白江轻叹一声:“跟他们磨了好久,用了些小手段他们才肯告诉我当年的那些事。”
说到这里,白江沉默下来。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去描述这件事,即使是转述,他也觉得这些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是多么残忍。
见他长久不出声,白溪大概也能猜到。
他的手无意识拨弄着碎发,羽睫轻颤,轻声问道:“所以……是因为她吗?”
白江缓缓点了个头。
白溪的嘴唇变得苍白,薄唇颤抖几分,却终究没说出一句话。
所以说,母亲当年……杀了人吗?
所以她那么对我,也是因为……诗雨阿姨是她的心魔吗?
“这……”
“当年两个人因为联姻的事争吵,霍春英一气之下当晚溜进了霍诗雨的房间,将她备用的,治疗心脏病的药全部偷了出来,以此来威胁她。”
“霍诗雨坚持己见,两个人吵架吵的很凶,佣人们根本劝不住,还被霍春英关在了门外。霍诗雨的心脏本身就受不了刺激,心脏病突发赶紧吃药缓解,却发现自己随身携带的药不翼而飞,平时放药的地方根本找不到药。霍春英借此拿出药来胁迫她同意,但那个时候霍诗雨已经快没意思了。”
“……她昏迷四到五分钟之内是黄金抢救时间,但霍春英没见过她病发的样子,以为是故意做给她看的,等意识到不对时,已经晚了。”
“……”
白溪此时脑子一片混沌,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半晌,他问:“外公呢?!他又是是怎么想的?”
白溪承认,霍诗雨是无辜的,是可怜的,作为受害人,她死前甚至还在劝说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不要跳进白家的火坑——但霍春英是他们的母亲啊,是生他养他的人,即使白溪再恨她,她也不能完全站在理性的那一面,去数自己母亲的罪行。
“……这件事对于霍家而言,是一件丑闻。”白江垂眸,他用自己的理性分析着:“出于利益考虑,他将这件事压下来是很明智的选择,别忘了当年霍白两家即将联姻,霍立平不可能放弃这次机会。”
“即使霍春英和霍春英都是他的女儿吗?”
“在霍立平角度上,即使她看上去再宠爱霍诗雨,在外她依然只是用来联姻的工具。”白江的话残忍地揭露了这个圈子的黑暗:“霍立平不缺儿女,他只需要有个人跟白家联姻,无论那个人是谁。”
白溪莫名觉得悲哀,他忍不住笑了笑,似是在嘲笑什么。
“所以妈她才会害怕雷雨天气吗?”
“……小姨走的那天,雨下的很大。”
“妈妈她——是从什么时候有的抑郁?”
“医生说时间已经很久了,可能得追溯到她还在霍家的时候。”
但不管是在霍家,还是在白家,好像都无人在意。何其可悲。
“我……”白溪低头,将脸埋进臂弯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白江也同样垂眸不语。
“……”
半晌,他喃喃出声:“——我想写诗,写雨,写夜的相思,写你,却写不出。”
白江一愣:“什么?”
“这首情诗——那张卡片上的情诗。”白溪轻声道:“是民国著名翻译家朱生豪先生写给他妻子的。”
“你知道是谁写给霍诗雨的吗?”
白江突然想起了霍诗雨遗物里的,除了自己找到的那张卡片,还有几根干瘪的树枝——准确来说应当是一束花,经过这么多年的洗礼,花瓣早已凋零,只剩下干瘪的树枝了。
想到这里,白江突然沉默了许久,脸上的表情慢慢消失,望向白溪的眼神变得复杂难辨:“如果我没猜错……应当是唐夫人。”
“唐——什么?”白溪怔在了原地,“可是,可是……唐夫人不是omega吗?”
“别忘了,小姨她很可能喜欢的就不是Alpha。”白江竖起两根指头:“根据我从二叔那了解到的,霍诗雨知道他喜欢alpha,故以此来借二叔打掩护。”
“……所以你才退了唐家的婚事”
白江含糊道:“嗯……一部分是这个原因吧。”
“等等。”白溪凝眉,突然反应了过来:“你刚刚说谁喜欢alpha”
白江点点头:“二叔。”
“白镜谦”
“没错。”白江说完意识到自己可能说漏了嘴,问:“我没告诉你吗?”
“……”不好意思,没有呢。
白溪显然被这个重磅消息砸的有些晕,感觉自己世界观有些碎裂。他捂着额头道:“等下,omega不是只能跟alpha在一起吗?而且,而且啊,alpha和alpha,或者omega和omega,那不是有违常理吗?!”
真要出现这种恋爱问题,家里人不得打断他们的腿!虽然他室友经常口嗨说以后也找个beta男朋友谈个恋爱感受一下,但严格来讲omega最后的归宿基本上都是alpha,不然信息素的问题是解决不了的。再者,合成alpha信息素才刚问世不久,没谁真的会找beta;omega就更不必说了,发热期都没办法解决。
白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带着白溪站起身,表情又变得有些奇怪。皱了皱眉,非常不自然地道:“……性向这个东西,很难说吧,不到那一天谁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哥”白溪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要知道白江可是铁A中的铁A,审美都铁地很,这会儿居然还能如此理性地发表这种言论。
“啧,跑题了。”白江挠了挠头。
现在的氛围比刚刚轻松了不少,白江明显也松了口气。
“我也不是无端猜测。前段时间准备去花店买捧小飞燕,打算去给小姨扫墓……找人询问了一下A市最好的花店,去的时候正好碰见了,”他顿了顿,然后说出了那个名字:“唐许琦。”
“唐总”
“嗯。”白江点点头,语气不明:“他也是来订小飞燕的,我去的时候他把整个花店的小飞燕都订完了。”
“我问他订这些做什么,他说是给他母亲订的,唐夫人很爱小飞燕。”他两指之间摩挲了几下,语气平静,但眼神却泄露出异样的情绪。
他全然没提两个人吵了一架的事。但这不重要。
“我突然想起来二叔跟我说的一些事。还有件事,我们似乎都忽略了——唐夫人和霍诗雨是很好的朋友,当年除了我爸和二叔经常去霍家,也就剩唐夫人了。”
“所以,他们不仅是朋友,更是情侣”
“也不是。霍诗雨拒绝了唐夫人的表白。”白江摇摇头:“其实她们都知道,她们之前不仅仅是性别问题,还有更大的问题横亘在两个人之间。”
“我在想……”白溪喃喃道:“白家跟唐家关系不好,是因为霍诗雨和唐夫人的关系吗?”
“不完全是,还有些历史问题,但二十一世纪这些东西就淡了许多。我和唐许琦……关系也没那么差,之前两家总不互动,跟两位母亲不对付确实有很大关系。”白江道:“毕竟,作为唐夫人视角来看,霍春英是自己心爱之人最讨厌的姐姐,而作为霍春英来说——”
田尔薇是被害者最好的朋友。
“……”
终究是阴差阳错。
“所以……诗雨阿姨是喜欢唐夫人的对吗?”听了白江告诉他有关白镜谦的信息,白溪沉默了半晌,问道。
“应该吧。”
“……”
白溪抿了抿唇。
“……哥,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
白江眉头紧皱了起来,“为什么问这个”
“我不知道。”白溪低声道:“我就是想问问。”
“如果是我……”
白江平和的神色间,似乎多了一些古怪之色,眼神变得微妙复杂,让人捉摸不透:“如果我真的喜欢他,那我应该是不会放弃的。”
他顿了顿,又轻叹一声:“如果是喜欢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