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昏迷了三天后,白镜谦终于醒了。
他捂着老腰坐了起来,伤口上仍旧包着纱布和绷带,精神不算好,气血也不足。
唉,一把年纪了还遭这个罪……
“哟,醒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白镜谦神色一僵,沙哑着嗓音道:“哥。”
白镜生在床边削苹果,他单手拿了杯水,递给他。
“谢谢……”还是温的。
白镜谦一愣,迟疑地喝了口水,见白镜生仍旧自顾自地削苹果,便转了转头,似乎在找什么。
“别看了,你家那位怎么可能在这里。”
VIP病房哪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来的,而且……
白镜谦握着床单的手一紧,装作若无其事地道:“什么我家那位……哥你在说什么?”
“这时候就别装了吧,你那点破事这几天传的到处都是,你侄子已经在尽力帮忙压制消息了。”白镜生插了块苹果给他,语气仍是不咸不淡的。
“我……”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白镜谦反倒沉默。
“那他现在在哪?”
白镜生像是在刻意逗他,吹了个口哨,笑道:“谁啊?”
“……闻墨。”
“哦~”Alpha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接着笑道:“你可能暂时见不了他,白家限制他的进出,至少得关几个星期,等你好了再说。”
白镜谦沉下脸色,冷声道:“你们别动他!”
“谁告诉你我们要动他了?现在是二十一世纪,我们可是遵守法律的好公民啊。”白镜生冲他摇摇头,只说道:“你应该知道这事对公司影响有多大,你好转之后,怕是还得亲自给叔伯他们道歉。”
“……”
“我去就是了。”对于这点,白镜谦也并不推拒。
“还有一点,”白镜谦直视着对方那双兄弟间相似的眼眸,“跟他分手。”
“不可能!”
白镜生没有一丝犹豫,断然拒绝。
唯独这一点,他不能同意。
白镜谦语气平静,他眯着眼睛凉凉问道:“或许你愿意跟别的omega订婚”
“那更不可能!”
“那就分手。”
白镜谦心脏一缩,他低声叫了一声:“哥……”
白镜生冷哼:“别喊我哥,我可不是你哥!”
他到底还没能彻底原谅他。
但白镜谦也不指望他原谅自己。
这些年来,他不止一次问过自己是否后悔,但得到的答案永远都是不后悔。
他遇到了闻墨。
病房内沉默许久,白镜谦缓声道:“为什么,你们不能接受他,也不能接受我……”
他的声音里满是疲惫和厌倦,这些年他与伴侣生活一直是安静不被打扰,如此一个世外桃源,安生过了这几十年,他好像真的忘记了当年的自己是如何痛苦。
“我才要问你,喜欢alpha有什么好的omega香香软软,抱起来也舒服,说句不好听的,以咱们这情况,想要什么样的omega没有,何必吊死在一个alpha身上!”
白镜生说到底骨子里也是个大A主义的人,他从小就对那方面无师自通,十几岁开始就穿梭于各种游乐场所,也往往来者不拒,如果不是避孕措施做的严,也不至于家里只有白江和白溪两个小孩。
“我……我很小就意识到自己跟别人不一样……”
“我不喜欢omega,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不能昧着良心去娶别的omega!”
白镜生听到他说“不喜欢”,眉头一挑似笑非笑的模样:“咱们这个圈子这个身份,你认为很多时候是我们喜欢就能拥有的吗?”他不甚理解白镜谦的想法:“你如果不喜欢,娶回来放在家里当个摆设不就好了吗?生个小孩培养几年,你再出去玩,玩alpha还是omega也没人管你。”
真要说起来,圈子里喜欢alpha发又不是没有,但大家不都正常结婚了吗,怎么到他弟弟身上就那么轴
“……”白镜谦咬牙,心里憋着一团火。
他知道白镜生是说服不了的,两个人之间的思维差距太大,不是说了就能顺利理解。
他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你看,我就是讨厌你这一点。很多事你从不跟我说,你一不高兴就甩脸子,这么多年了,你都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和哥哥相处他像回到了小时候。
他其实很羡慕白镜生的那种松弛感。白镜生被白家重点培养,他作为弟弟只要不惹事就好。
繁重的课业压着白镜生,但好像这对他没什么影响,日常抱怨几句,给他的任务也能很轻松的完成。白镜谦羡慕又有些自卑,他其实没有哥哥那种能力。
但他又庆幸,辛亏不是自己。
从他知道自己不正常的那一天开始,他就知道他跟白镜生的差距更远了。
后来用霍诗雨来争取白家掌家权的地位,说不清到底是为了霍诗雨,还是为了他自己,又或者两者皆有。
见白镜谦一直沉默,白镜生坐在椅子上,脸色也不好。
兄弟俩这么多年没见,再次听说时却是自己弟弟被捅了一刀,捅刀的人还是自己老婆!白镜生心底直骂娘,说这特么都是什么事。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他被震惊地说不出话。
接着他又想起了当年的事。
其实白镜谦这么多年一直没订婚,这其中当然也有他的帮忙。他从没怀疑过白镜谦对霍诗雨的感情,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白镜谦搬走时最后请求他的话,就是希望白镜生能压住那些老东西,给他点自由的权利。他同意了。
但白家人当然不会忘了四十多岁还是自由身的白镜谦,每年总能找点事让人去联个姻——毕竟联姻是获利最快的方式了。
他这些年也懒得去看白镜谦过得怎么样,眼不见为净,反正死不了。
结果人家是跟什么来历不明的alpha厮混!他去查了一下白镜谦的流水,除了股份分红,每年都有大笔资金的变动,沿线去查,全是给人家小女孩治病去了。
白镜生冷笑:“你不会真相信人家喜欢你吧?”
白镜谦抬头看他,眼神夹带着怒火:“你什么意思!”
“我们这种家庭,哪有什么真爱。我看他以前是打拳的,他们那群人,不就是我们的玩物吗——弟弟,你太上心了。”
“你闭嘴!我不许你这么说他!”
“人家看上的是你的钱,你还在搞他妈的纯爱!”
白镜谦气得嘴唇都哆嗦了,他想大声否认,但实在是一开口伤口就拉扯地疼。他惨白着脸,眼神黯淡无光。
他跟闻墨的事还轮不到别人置喙!白镜生看着自己弟弟气得说不出话的模样满意地点点头。
白江要是在这,估计一眼就能看出这老狐狸的故意的。
“就算,就算他喜欢的是我的钱……那也好,他就有理由一直待在我身边,反观你,”白镜谦断断续续地说,突然话锋一转:“身边都没有一个人是你真心喜欢的!”
白镜生挑眉,有些意味深长地笑:“可以啊,学会回嘴了。”
但白镜生并不为此难过:“没关系,只要我有钱,我能找到一堆爱我的。”
“真不真心无所谓,他们能哄我高兴就好了。”
白镜谦咬牙:“……”
大概觉得刺激地差不多了,白镜生摆摆手,语气沉了下来,“虽然你没话跟我这个哥哥说,但我还是有话要跟你说。”
白镜谦看了他一眼。
“霍春英捅你这事待会有警察来给你做个笔录,你如实告诉他们就行。”
白镜谦问:“小田呢”
白镜生一顿,这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小田是谁,“他已经被警察问过了。”
“不是,我是问她怎么样了?”
白镜生一脸平静:“她挺好的,还参加了你嫂子的葬礼。”
“……”
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微妙。
说到这事,白镜生更不爽了些:“这么多年不见,你什么时候这么有同情心了,还替别人挡刀,挺有能耐啊!”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担心自己,但语气实在过于难听,白镜谦也臭着脸忍不住怼他:“那不得多亏了您夫人的出其不意,特意挑我家alpha拿东西的档口。”
白镜生眉心一动,被他那句“我家alpha”恶心地想吐:“所以你活该,挡什么挡,以为自己是什么超人吗?!”
“我这不是没死吗?!你嚷嚷什么!”
“你该庆幸自己没死,不然你躺的地方就不是这了!”
“……”
两个人相互对骂了几句,可算消停了下来。
白镜谦许久没这么放飞自我地跟人吵架,一时间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兄弟俩随便因为一件小事就能斗个嘴吵个架。
说话声音有些大,他嗓子不太舒服,又喝了口水润润嗓子,轻轻抚上伤口躺了回去。
“我替她挡刀……其实那时候我什么也没想,就觉得不能让她受伤,”白镜谦闭着眼睛喃喃道:“毕竟我答应过霍诗雨要好好看着她。我猜到了她的死可能是霍春英做的,但我为了自己的私心不想去揭穿这个事实,我也有错……”
“我有时自己都会痛恨自己,我太自私了……”
他和田尔薇似乎都被禁锢在这个名为霍诗雨的圈子里。
白镜生看着他并不做声。
“其实……”白镜生缓缓说道:“作为春英的丈夫,我应当替她跟你道个歉。”
白镜谦惊讶地看着他。
白镜生扭头,没去注视他的眼睛:“春英……我知道当年我们两个的事是你背后做的手脚……”他一顿,忍不住开始抖腿:“但其实我也没那么怪你吧,这件事也不奢求能得到你的原谅,但我总觉得,自己作为她的丈夫,应当要说些什么……”
白镜谦平淡地问:“作为她的丈夫……哥,你不会告诉我,你们的感情很深吧?”怎么可能。
“没有。”白镜生面色扭曲了一下,叹了口气:“只是她嫁给我这么多年,也不说完全没有感情……早些年她还算正常吧,除了小家子气一点,放在家里也没什么影响,只是这些年越发奇怪了。”
“……”
白镜谦沉思:“兴许——是因为白溪长大了吧。”
“什么?”
话题怎么突然扯到了白溪白镜谦看着面前疑惑的兄长,开口道:“你没觉得越长大白溪就似乎越像霍诗雨吗?”
“……是吗?”
不怪白镜生对此事不敏感,当年他也说不好跟霍诗雨感情有多好,自然没兴趣那么关注她。但当白镜谦一提点,白镜生似乎逐渐理解了。
“嫂子对溪溪很大一部分是跟着霍诗雨的模子来养育的,我虽然这么多年没见溪溪了,但那孩子经常出现在杂志里,我买来看时经常会有种霍诗雨回来了的错觉。”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仔细想想我也并不觉得他们两个很像。”白镜生道。
“这也很正常,他们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两个人不可能会完全一样。只是对于霍春英来说,白溪更像是一种精神寄托,或者说是一根情绪支柱,在对方嫁人后脱离控制,偏执的感情得不到宣泄,自然而然会崩溃。”
然而白镜生并不能理解:“她不是厌恶霍诗雨吗?还需要精神寄托”
虽然他以前对霍春英的教育并不完全苟同,但也懒得插手,至少白江没被她荼毒,更何况作为以后的联姻对象,霍春英的教育总体来说并不是问题,甚至更有利于他在何家生活。
白镜谦摇摇头,却没说话。
姐妹俩的感情,旁人又怎么会理解呢。
“……”
正当两个人沉默之际,突然传来敲门声。
白江和白溪走了进来,一人提了些慰问品放在床头。
白镜生抱着胳膊不咸不淡地评价:“臭小子来的挺快啊。”
白江对着自己老爹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对白镜谦道:“二叔,感觉怎么样?”
白溪上前,乖乖地叫了声:“二叔。”
两个小辈一来,白镜谦的神情就柔和了许多。他对白江点点头说了句“没什么大碍”,就看向了白溪,脸上绽开了笑容,“哎呀,溪溪好久不见啊,都长这么大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白溪:“……”
白镜生在一旁忍不住念叨:“上次跟何家的婚礼你不是还见过吗?老年痴呆提前了!”
白镜谦并不想理他,他看着白溪,眼神柔软了几分:“这孩子越长大看着真的越发不一样了。”
知道对方在夸自己,白溪真心实意地笑着道了声谢。
白镜谦拉着白溪说话,明明才醒不久,看上去却非常精神。
就像他刚刚说的,白溪一眼看过去真的很像霍诗雨,不论说话的语气还是神情,霍春英似乎在有意往那方面培养——甚至培养地似乎更好。
但他很快就发现两者的区别。
霍诗雨的眼眸似乎更多是忧郁,她那双眼睛藏了许多心事,叫人一见就忍不住起了保护欲;但白溪的不同,他更加坚定和自信一点,可能他自己感知不到,但作为旁观者的白镜谦却能很好地感知。
霍诗雨更像是个深闺大小姐,她不论做什么似乎都刻意保持着自己的仪态,但白溪相比来说更加松弛,虽然也能看出刻意的点,但对他而言这似乎不是一种负担。
霍诗雨和白溪,他们相似却又不相像。这样也挺好。
白镜谦在心底感叹。
白镜谦刚醒似乎不易聊太多,但他精神意外地不错,以至于后来护士过来提醒,他才又闭上眼睡了过去。
他们默契地没有提闻墨的事情,临走前,白镜谦叫住了白江并对他道:“这几天帮我照看一下闻墨,我知道他一直在担心我,我不想他担心。”
白江说好,走后又突然折返回来问:“那个,到现在为止,alpha跟alpha一起……你还是不后悔吗?”
白镜谦一愣,很快笑着摇摇头。
他淡淡一笑:“我很爱我现在的生活。”
所以他不愿意去捅破这个平静。
白江在原地愣了一下,后皱了皱眉走了。
随后几天陆陆续续来了不少看看望他的,很快病房里慰问品都快堆不下了。
直到第四天来了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人。
田尔薇抱着一捧水仙来到了病房。
白镜谦这几天见到的人比他过去二三十多年见到的人还多,脸都有些笑僵了,听到敲门声下意识抬头冲人微笑,见到来人时笑容又逐渐消失,缓慢地朝她点了点头。
田尔薇抱着花,将花放在他的床头,轻声问:“恢复地怎么样?”
“挺好的,你再不来我就要出院了。”
田尔薇象征性地扯了扯嘴角。
“抱歉,来的有些晚。”
“……不,没关系。”
这对话听起来实在是尴尬。
两个人前不久站在一块的气氛还剑拔弩张,这会儿明显柔和下来,但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半晌,田尔薇打破了沉默:“多谢你当时帮我挡了那一刀,不然……”
“你其实也不用放在心上,就当是我为了弥补当年的事,做的一点细小的补救吧。”
“……”
白镜谦看着对方的神色,轻声道:“我也不是一定要你原谅,没有那个意思。”
田尔薇避而不答,问起了另一件事:“你那天……到底想给我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