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泓猛然回神,自己还颠簸在马背上。
胯下的三河骏马发出了一声愉快的鼻息。
“宝儿!我们回来了!”林泓狠狠揉了一把马脖子。
宝儿跑得很是欢脱。
屠鸿雪在后面看着这莫名其妙突然快乐起来的一人一马,失去了语言能力。
那批货被扣在不远的古乐城。
出了那林子就看到了。
高大城墙威严屹立,举目望去,垛口和瞭望口起伏,是猛兽的钢齿,能咬断所有虎视眈眈。
穿着铁甲的士兵目光如同猎鹰,射口的利箭总闪着寒光。
林泓的属下就坐在城门外的阴凉地里,瞪着那城墙。如果目光可以使力,那城墙定然已经碎得捧都捧不起来了。
这一批货很重要,派了有十余人。
十余个大汉杵着刀剑棍棒,目光摄人,活像是金刚罗汉降世。
林泓给看笑了。
“这么苦大仇深做什么?”林泓从马背上翻下来,“我还活着,就有你们一口饭吃,这批货送不了,还能饿死不成?”
众人看到他,皆是颔首。
“头儿。”
“头儿。”
……
*
万古川从堆满案牍的桌前回神,揉了揉额角,唤道:“张戈坚。”戈坚是张钎毅的字。
这样下去他都要成查案的文官了……
“将军何事?”张钎毅胳膊夹着红缨的头盔大步走了进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万古川道:“你去查一查江风城北外二十公里的那家客栈,名字……恩……没有名字。”
张钎毅闻言愣了一会,为难地笑了笑,“将军,您别消遣我了。”
万古川看着他。
“江风城我老家呀,你说那位置哪儿有什么客栈啊。”
“不就是一片乱葬岗吗?”
万古川明白了。
难怪。
老板艳丽的红衣可不是什么喜庆,其实是一件寿衣……
满客栈的贫人……
客栈的桌子和房间摆设凌乱无章法……
还有那些用来锁棺材的门锁……
地下室的那些破烂杂乱的遗物……
马棚的瘸马正是埋在那里的战马……
“那片乱葬岗有人管吗?”万古川想到了老板。
“没有吧。”张钎毅回忆着,“但是有一个酒肆的老板常常去那里祭奠,我以前时常撞见他,说什么埋在那里的都是可怜人。”
万古川道,“这老板身在何处?”
“早几年就死了。”张钎毅叹息,“我回家那趟听说的,也埋在乱葬岗。说来奇怪,他家里有钱,却偏要埋在那里……”
想必,这就是那个总在算账的老板了吧。
“江风城发生过什么大事吗?”万古川又问道。
“大事多了去了,不知您问的哪一件。”
万古川想了想,“花楼或是官家发生的事。”
张钎毅回忆了一下,“还真有!”
*
偌大的屋子里金银摆设溢目,白纱飘然,层层叠叠,遮盖住里间的风月,偶尔有几声姑娘的娇笑漏出来。
玉质的熏香炉里飘出若有若无的白烟,在奢华的屋内缭绕,来自昆仑盘国的昂贵紫真檀在里面燃着,香味弥漫开来,绕在鼻尖,又香又柔,像极了这花好楼的姑娘们的纤纤素手。
“哐”!
黑漆的木盒装着金灿灿的黄金落在案几上,震耳的响声透露了它们的份量。
黄金轻晃,发出清脆的“哗哗”声,案几也跟着摇晃。
烛火映在上面给整间奢华的屋子镀了一层更奢华的金色。
“这是先前说好的价钱,你点一点。”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歪在玉榻上,腿上坐着个娇小的女人,半个身子裸着,趴在他怀里。他扬了扬下巴,示意桌上的黄金。
谢侍郎挥了挥手,让侍从拿着黄金退了出去,“不需要点了,冯中郎是实在人,定不会诓我。”
冯中郎笑了笑,“这些黄金买几个国色天香的姑娘合算啊。——谢侍郎,听说你近日又得了两位美人。”
谢侍郎在身旁姑娘的腰上掐了一把,一双小眼睛和她传着情,听了那中年男人的话笑开了,像是想起了什么特别令人高兴的事,笑得一双眼睛眯成了缝,“哟,冯中郎消息倒是灵通!”
冯中郎捏着胡子,说得意味深长,“都好这口,当然留意了点。”
谢侍郎用嘴接过了姑娘剥开的荔枝,吃了还舔人家姑娘的指头,半晌才继续道:“可不是吗,我花了重金买下来的,和以前那些一起,都藏在城外的宅子里,怕我家那口子见了又去给我折磨死了。”
“听说是一对兄妹?”冯中郎搂着怀里的姑娘,喝了一口酒,“你能耐啊,男女通吃了。”
“啧,你别说,那弟弟比姐姐还漂亮呢!”谢侍郎眯着眼睛,似在回忆那滋味。
冯中郎摸着自己下巴道,“不如——借我玩玩?价钱好商量。”
“得了吧。”谢侍郎一点点拂开了姑娘的衣服,“被你玩死的还少了吗?全埋在乱葬岗了。——你也收敛一点,我可给你兜不住了。”
*
“你们要带我弟弟去哪儿……”一个貌美的女子哭得梨花带雨,整个人都斜趴在地上,伸着手去拉那个被架走的少年的脚,“求你们……不要……不要啊……”
“姐姐!姐姐!救我啊!”那个被架着的少年也在哭着,扭过头直看她。
架人的是五大三粗的男人,她一个小身板哪里拉得住,反倒被拖着在地上滑着。
“呜……求你们……求你们……放过他吧……”婉凉蹙着一对柳叶眉,眼尾上挑的凤眼里满是泪水,眼角露着薄红,单薄的人儿坐在地上,这般绝色任谁看了也会心软。
可架着人的两个汉子偏偏就不。他们木着脸,大手卡在风露的胳肢窝下,硬生生把这少年抬得脚够不着地。
婉凉拉不住了,弟弟的脚从她手里扯了出去,“风露啊!”
一个锦袍曳地的男人走了过来,脚底踩着罗帛重山履,勾得衣摆晃动。
婉凉哭着爬过去抱住他的脚,仰起一张漂亮的脸看着他,眼底满是祈求,“谢大人啊!求求您……求求您……放过他吧……呜呜……我……我给您做牛做马了……来世……来世也给您做牛做马!求您……”
谢侍郎笑了笑,低头看着她,伸手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婉凉啊,我这么疼他,怎么会害他呢,你放心吧。”
谢侍郎朝那少年被带走的方向跟了过去。
婉凉还在哭着,他的衣摆从她的手里滑了出去。
风露被带到了一个小房间里,被两个男人摁在了床上,手脚都捆上了。
谢侍郎走了进来。
床上的少年当真是漂亮得很,皮肤白皙细腻,细眉杏目,睫毛又长又浓,一张小嘴殷红动人。
此刻眼睛里满是泪水,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无助地看着谢侍郎。
“哎呀呀,风露啊。”谢侍郎的手摸着他的脸,“这里全是女眷,真怕出什么乱子,你可别恨我呀。”
风露瞪大了眼睛,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房梁上挂着一根绳子,下面结了一个小环,位置正对着他某处。
一个汉子手里拿着一把小刀。
“也留点东西,别像太监一样老撒尿。”谢侍郎对那汉子道。
风露此时也明白了这是要对他做什么,当即猛烈地挣扎起来,“不不不!!不要啊!!!”
“反正你留着也没用。”谢侍郎笑得有些猥琐。
*
婉凉整个人都陷在被子里,眼睛里带着水雾,裸露的肩头染着薄粉。
谢侍郎退了出去,婉凉忍不住哼了一声。
他穿上衣服,没看她,走出了房门。
好一会儿,婉凉才从床上坐起来,慢条斯理地把衣服穿上,缩到墙角,把脸埋进膝盖里。
屋子里的蜡烛没有点燃,有些昏暗,她蜷缩在那里,又小又薄,显得无助又可怜。
因为脸埋在膝盖里所以她没有看到一把刀插进了窗户的缝隙里,挑开了栓。
窗户“夸”得打开了,那声音让婉凉一惊,抬起头来看过去。
晚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早春的凉意。
窗框上猫腰蹲着一个高大的英俊男子,目光也看向了她,显然是没有想到屋里竟然有人。
“你是谁?”婉凉看向他。
那男子赶紧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嘘声。
婉凉看了他一会儿,真的就没有发出声音了。
男子轻手轻脚翻了进来,反手关上窗户,有些脱力地靠着墙坐下,手肘搭在膝盖上,看着她。
窗外火把的光从窗棂上闪过,直到嘈杂的人语调转方向婉凉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婉凉嗅着鼻尖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你……你受伤了?”
男子笑了笑,“姑娘要救我吗?”
婉凉从未见过这么潇洒的男子,笑起来更是要命。
她挑亮了蜡烛,抱着药箱赤脚走了过来,蹲在男子身旁。
“姑娘就不怕我是什么坏人吗?”楚怀江垂眸看着她。
婉凉打开了药箱,“公子能有多坏?要杀了我吗?”
她已经不怕什么坏人了,还有什么坏得过这命途。她除了一条命,她还有什么?
“不好说,我可是个大盗,外面的官府全在追杀我呢。”楚怀江笑道。
“哦?那这位大盗偷了什么?不妨说来听听。”婉凉从药箱里拿出纱布。
“在富人家里偷了点不公平。”
婉凉笑了,“既然这样,公子就杀了我,给个痛快吧。”
楚怀江看着她,“那多可惜。”
婉凉垂眸,“公子上药吗?”
“唯恐冒犯姑娘,还是我自己来吧。”
婉凉抬眸看向他,眼尾上挑的含情目里藏着一阵惊慌失措。
谁曾说过怕冒犯她?
楚怀江脱下衣服。
他结实的肌肉映在烛光下,绝非谢侍郎挺着的大肚子可以比拟的。
身上血淋淋的新伤叠着旧年的痂,一道道都是怎样血雨腥风的江湖故事。
婉凉背过了身去。
“多谢姑娘相助。”楚怀江处理完伤口,穿上了衣服。
“姑娘待在这个地方,怕也是……命途坎坷吧?”楚怀江看向她。
婉凉收拾着药箱,“命途都拽在别人手里,坎坷不坎坷我就不知道了。”
楚怀江看了她一会儿。
不是天注定,而是拽在别人手里。
“怕给姑娘惹麻烦,在下告辞了。”
婉凉再抬头,窗前空荡荡的,扃牖还在嘎吱轻晃。
房里仿佛连烛光都是冷的。
*
又是一个夜。
婉凉缩在墙角。
窗户被轻轻敲响,一个人影晃在窗外,“姑娘?”
婉凉赤脚过去,打开了窗户,“又是你。”
“不知这个‘又’字是惊是喜?”楚怀江笑道。
婉凉笑了,“毫无感情。”
“难过。”楚怀江佯装悲伤,煞有介事,“我能进去吗?”
婉凉转身进了屋里,给他让出位置。
“今日来答谢姑娘,”楚怀江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着的东西,“城北桃源记的糕点,特携来给姑娘尝尝,还望姑娘赏个脸。”
骨节分明的手打开了油纸,其上整齐地摞着精致的糕点。
此地城南,跨过如此大一座城,爬上窗户,不知他如何做到让这糕点不碎一丝一毫的。
婉凉伸手捻了一块。
谢侍郎给的吃食是不错的,婉凉却觉得这糕点格外好吃。
“如何?”楚怀江看着她。
婉凉又捻了一块,“舌头都长得一样,公子觉得好吃,我自然也觉得好吃。”
楚怀江觉得有趣,“那可不一定,舌头长得一样,但感受不一样。”
婉凉不甚在意,“我的感受从来都不重要。”
楚怀江垂眸看了她一会儿。
“怎会不重要?”
*
答谢也答谢过了,可楚怀江又来了。
夜夜如是。
带着塞外的风雪,带着北漠的风沙,带着市井街道的光怪陆离,带着江湖恣意的刀剑与酒,带着惩恶扬善的铁血抱负……
带着婉凉从未奢望过的甜蜜。
她只想溺亡在每夜的星海。
*
“婉凉想服侍公子。”婉凉垂眸掩去爱慕,说得像是祈求。
楚怀江牵起她的手放在唇边,“我不要你服侍我,我要你嫁给我。”
婉凉吓得抽回了手,“我不干净。”
“你干净。”楚怀江拥住她,“婉凉啊,跟我走吧。”
婉凉在他怀里嚎啕大哭,“我走不了,我弟弟在他手里,我走不了……”
楚怀江只是个游侠,他不能从严密的守卫里带着两个人全身而退。
他杀了官至五品的贪官,朝廷里挂着他的重金悬赏,他甚至自身难保。
*
没有三媒六聘,没有十里红妆,红烛两盏,拜天地以为证,你仍是我明媒正娶的新娘。
*
“姐姐。”风露刚推开婉凉的房门,就听到了一个男人轻轻的朗笑。
他看过去。
烛光摇曳,坐在窗边的男子身型修长,疏朗的眉眼带着笑,写尽了风流与恣意。
听到他的声音,男子看了过来,眼眸里映着未尽的笑意,缱绻得像一首歌。
风露顿时心动如鼓。
“风露!”婉凉唤他,“快关上门!”
风露反手关上了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楚怀江,“姐姐,他是谁?”
“他是……”婉凉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说。
“你姐夫。”楚怀江笑道。
婉凉脸都红了。
风露愣在那里。
他看到面前两个人目光的纠缠,缠绵得连风都挤不进去。
“姐姐,你疯了吗?”风露拽起婉凉的手,几近癫狂,“要是被谢侍郎知道了,他是不会放过你的!”
“你小声一点。”婉凉抱住他,“我这辈子只想疯这一次。”
*
“风露,我怀孕了,你帮帮我。”
风露的目光看过姐姐恳求的脸庞,悄悄瞟过楚怀江,垂眸道:“好。”
*
“谢大人啊,”风露抱住谢侍郎,在他身上蹭着,“来我这里吧,来我这里吧……姐姐她有什么好的,你为什么不多看看我。”
谢侍郎笑得猥琐,手摸上他的脸。
*
“生下来,我带他走。”楚怀江拉着婉凉的手。
婉凉抽出了手,“孩子要吃奶,况且你躲避官兵,自顾不暇,带着他更是不方便,我怕到头来又留我孤身一人。”
楚怀江还想争论。
婉凉摇头。
两人吵了一架,楚怀江没有办法。
这楼里的姐姐们都来帮忙,婉凉生下了左儿。
“谢大人,这是您的孩子。”
谢侍郎看了一眼,“扔出去。”
“上天有好生之德,婉凉可以带在身边,绝不惹麻烦。”婉凉给他跪下去,仰头看着他。
谢侍郎捏着她的脸,“好,长大了再卖。”
“多谢谢大人成全。”婉凉附身,额头贴到地上。
*
每至星月阑珊,一家人总能团聚。
然尔,黎明总要吞噬尽所有的星,世界没有永恒的夜。
左儿渐渐长开,眉峰如刀,眼底藏星。
谢侍郎眯着自己的小眼睛看他,“婉凉啊,你真当我太宽容了吗?”
“求您……求您……我甘愿受罚,求您放过左儿!他是无辜的!”婉凉跪在他的面前,泪如雨下。
谢侍郎一脚踹开她,“既然你这身体这么淫乱,那我就让你爽个够。”
这一夜,谢侍郎城外的小院里来了许多达官贵人。
来时满面期待,走时一脸魇足。
这场佳宴的代价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子生死未卜。
*
楚怀江翻进了屋内,却只看见风露抱着左儿坐在床边。
风露把左儿递到他怀里,“姐姐叫你带着他走,好好活下去。”
楚怀江要崩溃了,抓着风露,“她在哪儿!带我去找她!我带她走!”
风露看着他,喘着气,泪水止不住落下来,“在最里面那间屋子里,我带你去找她。”
左儿听到声音,揉着眼睛醒了过来,看到楚怀江,高兴地抱着他的脖子,“爹!”
楚怀江吻了吻他的额头,“左儿啊,我们来玩个捉迷藏吧。”
左儿一听,眼睛亮亮地点了点头,“嗯!”
“你躲到衣柜里去,别让坏人找到你。”楚怀江冲他眨了眨眼睛。
左儿欢呼着。
楚怀江让他坐在衣柜里,垂眸看着他,“谁过来也别开门哦,除非是爹或者是你舅舅,其他的都是坏人。”
楚怀江伸手曲着手指刮过他的鼻子,“被抓到可就输了这捉迷藏了。”
“嗯!”左儿乖巧地点头。
“如果……”楚怀江蹲下身看着他,“如果是舅舅来找你,答应爹,要乖乖听他的话,好吗?”
左儿也看着他,“那爹呢?”
“爹打败坏人就回来,带着你娘一起,到时候我们都算赢了。”
左儿点头。
楚怀江在关上柜子的最后一刻,在缝隙外,对着他笑了笑。
左儿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捉迷藏玩出了生死离别的意味……
*
侍郎是正四品的高官,谢侍郎的院落里雇佣了不知多少武功超群的暗卫。
婉凉的窗对着院外好说,可要穿过里院,那是绝无可能的。
耸动的暗影里藏着锋利的刀,蓄势待发,只待猎物稍稍一动。
楚怀江嘴里吐出一大口血来,他的耳畔一片寂静,他听不见风露的惊声哀嚎,听不见谢侍郎的叱骂。
他眼睛已经花得快要看不清了,却依旧看着前面那扇门。
婉凉就在那门后。
他趴在地上,一点一点想要爬过去。
数十把刀剑从上到下刺进了他的身体里。
风露的尖叫声也盖不住这皮肉撕裂的声音。
他眼底最后的光景就是那扇门。
婉凉在等他……
左儿也还在等他……
看来等不到了……
是他无能……
婉凉叫他带着儿子好好活着,他没有做到……
他无能,他谁也没护住……
风露失声惊叫着。
他疯了。
他随手拿起了一旁靠在墙上直有手臂粗的棍子。
抡起来,重重砸在了谢侍郎的头顶上!
谢侍郎还来不及叫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一棍又一棍砸下去,鲜血飞溅!
风露眼睛发红,他疯了。
那些杀死楚怀江的刀剑从四面八方刺到了他身上。
风露口吐鲜血,轻轻笑了。
愿来生,活得像个男人,像楚怀江那样,鲜衣怒马,少年恣意。
*
“呀,婉凉怎么也不把衣柜锁上,不知道这楼里的姐姐们都嫉妒她那些漂亮的首饰吗?”
一个身段婀娜的女子拿起桌子上的锁,走到了衣柜旁,抬手落上了锁。
走出房间,“吱呀”,关上了房门……
*
贵人的尸身有楠木的棺椁。
绫罗缯纩的寿衣,描着金线、绘着云纹、熏过天竺的沈香。
躺在鹅绒的软和暖里,摆满瓷碗银瓶和珍珠琉璃的华贵。
施以乳香,祭以供果烈酒的甘醇。
白纸一扬,如雪飘万里,铺在尘世最后一段路上,亲友嚎啕声嘶力竭温言相送。
而奴隶和贱民就横在乱葬岗的荒凉里。
连盖着口鼻的泥土都贫瘠得要榨干他们最后的血肉。
野狼嗥叫,长舌躺在獠牙间滴着涎液,喘息声贪婪。
食腐的鸟斡旋于上空,啼鸣尖锐。
乌云叆叇,枯木颤动,甘霖天降从尘土间带出经年不散的血腥味,无奈与狂悲肆无忌惮……
江风城多少故事都埋在这片乱葬岗里。
那些情比金坚也撼动不了普天之下一个约定俗成、心照不宣。
在灯红酒绿、身不由己的欲海汪洋里,山盟海誓许得再是响遏行云也轻得像一声幽叹。
情深似海的错爱无法让繁华覆盖这一方寸草不生的荒地。
阳光浮在树冠,刺不透密叶,土壤依旧黑暗阴冷。
大徵朝是盛世强国,却非朝圣净土。
良臣满朝心向国家,可越有功绩便越是心安理得。
软翅黑漆的乌纱帽拴不住欲望的野马。
罗帛纹锦磊落的官袍下罩着金钱也罩着美人。
而美人如刀。
客栈惊魂完
第4卷 暮夜楼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