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林泓和程进玖又上路了。这次林泓充盈了他的钱袋,他可不想再那么尴尬了。
“多待几天不行吗?非要去南边。”柳风抱着手臂送他们出门,“南边乱得很!”
“留在这干嘛,听你唠叨吗?”林泓牵着宝儿,摸了摸它,“更乱。”
“嘁。”柳风翻了个白眼。
程进玖笑道,“我倒是无所谓,跟着林兄。”
柳风拍了拍程进玖的背,难得真诚道:“林泓这人能处,有福他真能和你同享,有难他敢一个人当。”
林泓看向柳风,“你不会又闯祸了吧?”
柳风:“呸!”
出了门,林泓整理着宝儿背上的鞍,怕硌着它了,余光见柳风站在门口老是盯着自己,抬眸看去,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头一紧,生怕他像顾云树一样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走了走了。”
“诶!”柳风还是没忍住,在后面喊他,“你腰带系反了!”
林泓:“……”
*
林泓带上了他的钱袋子,现在就变成他带着程进玖吃香的喝辣的了。
“不能再吃了。”程进玖摆手,“我要撑吐了。”
“别客气,还要吃什么?随便点。”林泓朝店小二招手,“小二加菜!”
“不要了……呕!”
*
“哪需要住这么好啊……”程进玖环顾宽敞明亮的天字号客房,目光都粘在了那张看起来柔软无比的大床上,“我睡破庙都成。”
*
“有一事,我还是很好奇。”程进玖道。
临近黄昏,两人骈马行在山头。
“何事?”林泓理了理手头的缰绳。
程进玖道:“林兄是如何结交到‘暗雨惊堂’的?”
“这个吗……”林泓扬眉想笑,久违的回忆又上头了,憋了又憋,开口道:“远房亲戚……”
“哦!难怪。”程进玖点头。
要说那天啊……
明月高悬,林间夜色深深浅浅,林泓和屠鸿雪行在小路上,他们当时错过了一家客栈没想到把天都走黑了也没找到下一家客栈。
“我去方便一下。”林泓道。
屠鸿雪就乖乖站在一定距离外,背对着林泓等他。
“啊!”林泓刚走几步就不知道被一团什么东西扑倒在地上,摔得他屁股疼。
一看,是个人。男的。
这人头发散乱,衣衫不整,趴在他身上,贴着他,扭来扭去的,嘴里念念有词:“好热……好热……你好冰……抱我……”
屠鸿雪冲过来刀已经抵在那人脖子上了。
“停!”林泓制止他。
林泓把那人推开,揪着他领子,把他乱七八糟的头发捋开,左看右看,“你看他是那个什么暗雨什么吗?”
“暗雨惊堂?”
“对,你看看。”林泓把人推开,自己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屠鸿雪用剑鞘极其嫌弃地扒拉了一下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人,“是他。”
“哦,他怎么回事。”林泓问。
“‘花柳散’。”屠鸿雪答。
春药啊。
“怎么解。”林泓又问。
“要么上他,要么喂血。”屠鸿雪答。
林泓看了地上的人一会儿,直接忽略“上他”这一项,“哦,喂血啊。”
第二日,柳风顶着一头乱发醒来,林泓给他看自己手上的刀痕。
柳风拉住他的手,看着他,表情诚恳,“谢谢你没有上我。”
林泓点头表示举手之劳。
“那个……你可不可以……不要把昨天晚上的事说出去。”柳风抚额。
林泓点头表示你给我干活就好。
柳风一想,反正流离失所,好事!
*
程、林二人一路南下,走走停停,硬是花了十天才到江南。
反正林泓也觉得自己是不太可能到前线见到万古川了。
只能寄希望于在鬼方里见他。
在路上,林泓天天想,时时想,见到万古川的第一面自己应该做出什么反应。
是大打出手呢,还是骂他个狗血淋头,或者直接按在床上操晕他。
然后基于第三种可能,林泓又展开了大篇幅的想象。
想得太多,以致于他每天晚上都能梦见……
而程进玖每天都笑容满面、没有烦恼,完全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外表看起来清清俊俊,但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一路南下,越靠近南方,他们感受到战争的焦灼感就越强烈,人心惶惶,听到的关于战争的消息也越多。
“打起来了!”
“真打起来了?”
“那还有假?”
“僵持了那么久,使者也谈崩了,把人扣在了南蛮,能不打吗?”
“打得可凶了!都打好几天了!最南边那些人啊全在往北方逃。”
“南蛮军队猛得很呢!真猛!死咬在边关!”
“夜里都不停!”
“铁马大将军亲自带兵?”
“那能少了他?听说还派了别的将军,不过估计都得听他的吧,毕竟我听说皇帝把虎符给他了。”
“哎哟,了不得。”
“我两个儿子都在军队里呢!我成天担心得不行!夜里睡都睡不着!”
“能赢吗?我们要不收拾收拾东西,随时准备着?”
“吃的喝的呢?要不要攒点?”
“会波及到这里吗?”
……
林泓攥紧了缰绳。
他第一次祈祷能早日进鬼方。
*
他们到江南的那天在下雪。
灰色的苍穹,白雪飘飘,鳞次栉比的漆木楼阁披着积雪,枯树端雪而立,平铺千里的湖面在寒气里静默,湖心亭形单影只。
街市也鲜有人,整个江南变得有几分萧索。
“嘿。林泓。”鱼天亦正坐在长瀛镖局的围墙上喝酒,一眼看出去就看到了牵着马的颀长人影。
“鱼姑娘……”程进玖愣住了。
鱼天亦这才看到林泓身边还跟了个人。
*
“头儿啊!你终于来看我了!想死我了!”赵刚龙一把鼻涕一把泪,“你居然还带了这么多鸡腿来看我,真是不枉我对你相思成疾啊!”
林泓:?
赵刚龙这个暗示太不要脸了。
苍朗点评:丢人!
“南方有战事,最近往北边押镖的倒是很多。”屠鸿雪把账本递给林泓,“打仗送物资,不少官道被封了,不得不绕行。”
林泓翻了翻那账本,“不走官道也有近路吧。”
屠鸿雪看向他。
林泓常年在外面游玩,也刻意关注过,对小道再熟悉不过了。
他扯了张地图在上面涂涂画画,“从这里到南北都有近路。”
赵刚龙一边啃着他骗来的鸡腿一边凑过来看那地图,“头儿,你这比地头龙还厉害啊。”
苍朗也在看,指了指地图,“这条路我似乎走过,确实通畅便捷。”
“我也知道一些。”程进玖道,“若不嫌弃,我也可以画几条路。”
林泓把纸笔递给他,“有劳。”
一幅押镖近道图就这样诞生了。
林泓端详着那地图,一方面计算着能给他省多少成本,一方面思忖着走近路到军营的可能性。
“但近道崎岖,多盗贼。还是小心为上。”程进玖道。
*
是夜。
林泓太累了,回房后,还没来得及脱衣服,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是怒号的风雪和嘶鸣的马,抡动的长矛与画戟,兵戈碰撞发出巨响!混乱的人群穿着铁甲,喊声震耳,刀刃撕裂皮肉,鲜血和残肢飞溅!
不是神话,不是童谣,残忍得干净利落。
林泓被困在这个梦里,怎么也醒不来。
刀剑闪着寒光,他绷紧了神经一刻不停,脑子嗡嗡,眼前一片昏花,他觉得很混乱、很累,但他必须继续,稍有闪失,刀剑就会落在他身上。
倒下的躯体一具又一具,但他不能后退,身后是数千万子民的国邦。
敌人是青面獠牙的猛兽,而你要比他们更猛、更凶狠。
用利爪撕裂皮肉,用尖牙咬碎甲胄,用嘶吼震慑侵略者。
以命相博,用鲜血划分领土。
一把长刀砍了下来!
林泓猛然惊醒。
醒来不是在自己软和的床上,而是在一片荒林。
不是清晨而是日薄西山。
晚霞的光束透过密林,一片朦胧,如真似幻。
没有鸟鸣,没有风声,昏昏欲沉。
显而易见,他又进了鬼方。
这个鬼方该是春天,他倒在床上没穿大氅,现在的衣服厚度刚刚好。
万古川……
林泓揉了揉眼角,从地上站起来。
他要去找万古川。
他在密林里走了许久也不见人烟,此地寂静偏僻,踩碎树枝的声音在林间格外得响。
明明是生机盎然的孟春,林泓却感到一阵阵寒意,莫名觉得萧索阴森……
“万古川!”林泓试着叫了一声,却被自己莫名放大的声音激得背脊发凉。
林泓硬是一个人走到太阳落山才遇到了一个村落,还有——
一个穿着黑色战甲的身影正杵着长剑站在村落前。
林泓的心跳猛然加快。
他一点点走近。
那是万古川。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虽然还戴着头盔,但他认出来了。
借了身高的绝对优势,宽肩窄腰,一身黑色的甲胄让万古川更显威严。
他杵着长剑站在村落前,比任何一尊武神像都更加威震四方。
群盗莫来,群鬼莫扰。
万古川应该是想站在醒目的地方等自己。
他一动不动。
林泓觉得他站在那里已经睡着了。
林泓理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本来也没生气了,但见到他,火气又上头了。
那句“没有牵挂”犹在耳畔。
“万古川。”林泓叫他。
那尊威严的神像动了,回头看向他。
头盔护住的脸依旧俊朗无俦,脸色似乎有些苍白。在看向他的那一刻,漆黑的眉眼舒展了几分。
“林泓。”
林泓心头一抽。
万古川把剑别到腰后,脚步虚晃了一下,骨节分明的手取下他的头盔。
林泓:操,用美人计也不能降火气!
“草民参见大将军。”林泓别扭起来了,既然“没有牵挂”,那这礼节就自然要到位。
作揖却见万古川的头盔落到了地上。
?这么震惊吗?
又见他脚步不稳地退了几步。
林泓抬眸看向他。
万古川歪歪斜斜撞到了树干上,树叶“哗哗”响,他脸色苍白,紧缩俊眉,似乎在竭力忍受着什么。
“万古川?”林泓心头一紧,皱起眉头。
苦……苦肉计也不行……
“没事……”然而万古川话音刚落,人就倒了下去!
“万古川!”
林泓跪到地上赶紧扶住他,竟摸了一手的血,他整个人都懵了。
近看才见万古川一身甲胄上全是划痕,布料上粘满已经干了的血迹,血腥味呛得林泓眼泪都出来了。
林泓手抖得厉害,心脏狂驰,头昏脑胀全是梦里的场景。
“万古川?醒醒,别睡。”
“万古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