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劲。”万古川道,“许多房间都有人居住的痕迹。陈家的仆人绝不止载事簿上记载的二十二人。”
“那陈家记载簿有问题?”林泓皱眉,“是何人在掩盖此事?有何居心?”
他们都沉默了。
目前,疑点重重,搜索线索却无从下手——疯少女藏匿何处、鼠群为何暴动、移动假山的是何许人物、典当铺老板又在扮演什么角色、真正的怨鬼是何人、又怨在何处、陈家载事簿为何不全……空荡荡的大宅院沉默不语,他们的线索少得可怜。
“我有一个猜测,”林泓一边在大桌子上摆开典当铺老板送来的菜品,一边心不在焉地思考着。
“这个宅院有着不为人知的藏匿场所,那个疯少女之前确实发现了这宅子里藏着一个要害他们的人,她说出来却无人信她,在恐惧和无助之下她最终疯癫了,而这一家人也遇害了。
——如今她用那人藏匿的方式藏了起来。所以我们找不到她。”
万古川在思忖林泓的话,接道:“在这宅院里当真有地方能让人藏到这份上吗?”
此刻,林泓的话头被万古川接上了,他莫名有些无所适从。
方才处于心惊胆战之中,谈话交流没来得及多想,现在暂时没有危险,所有的情绪都冒出来了……
林泓没有抬眸看他。
要说他们两人之间有什么矛盾吧,也没有。该道的歉都道了,其他也都是无可厚非的。
但就是有一道无形的屏障竖在他们之间,说不清道不明,如鲠在喉……
“我觉得是陈家闹鬼了,只有陈家女儿可以看见它。众人并不信陈家女儿,她便疯了,陈家也全被那个鬼害死了。”段宇看着满桌子的菜,手拿着筷子,默默咽着口水,根本没认真思考林泓说的话,只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瞎猜什么呢?现实里哪儿来的鬼?”林泓心里很是感激段宇接上了话头。
不得不说,典当铺老板很厚道,给他们送来的饭很是丰盛,香味扑鼻。
“用膳!”林泓把空了的食盒放到一边去,想把自己的困惑也放到一边。
段宇饿恨了,拿着筷子往嘴里赶了好大一口饭,一边嚼一边道:“我们现在怎么办啊?”说着,还喷了一颗米饭出来,目光追着那米饭,见它只是落在了袖子上,就又捡起来塞嘴里了。
林泓看在眼里,一脸嫌弃,“几辈子没吃过饭了?”
段宇翻了个白眼,“‘粒粒皆辛苦’!”
“等待。”万古川回答了段宇的问题。
*
城里的炊烟升起又消散,人来又人往,笑声起、笑意又阑珊,日薄西山,十二时辰在滚金的苍穹下谢幕,重复过千万次,世人却不觉乏味。
柴米油盐酱醋茶,随性一点,就是百味。
楼阁参差,灯火在缓缓而来的夜色里浮泛。
三人在宅院里像漫无目的的游魂。
下午时,典当铺老板又来过一趟给他们送吃食。林泓提起了陈家仆从一事。老板表示,陈家确实没多少仆从。
“奇也怪哉。”林泓也去书房看了陈家的载事簿,上面记载的仆从确实只有二十二人,而仔细数了数那些不似无人居住的房间,至少可容纳除了主人以外的四十余人,奇也怪哉……
“也许是后来又添了仆从,还来不及记在载事簿上。”林泓猜测道。
“不知道。”段宇穿着中衣,跪在床上,摆弄着自己的枕头,“兴许是有人把载事簿撕了几页。”
林泓一怔,“有这个可能。”他开始仔细翻看放在桌上的那本载事簿是否有被撕毁的痕迹。
万古川坐在躺椅上擦着他的醉古剑,没有接他们的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嚏!”段宇打了好大一个喷嚏,“有点冷。”他揉着鼻子看向了大开着的窗户。
“害,还是关上窗户吧,怪冷的。”他下床,光着脚跑过去关窗户。
林泓一手提着那个载事簿,听到光脚踩地的声音就看向了他,“诶诶!穿上鞋啊!当心感冒!”
段宇没理他,站在窗边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林泓把载事簿放在桌上。
万古川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段宇。
段宇站在窗前,手扶着窗框,一直盯着窗外。
林泓起身走到他身边,目光在窗外的夜色悠悠里扫了一眼,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怎么了?”
“你看那里。”段宇指向一处。
林泓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屋后是一座依靠着墙壁的灶房,依稀可见里面的灶台,除此之外,空荡荡地静立在夜色里……
“有什么特别的吗?”林泓没看出什么。
段宇咽了咽口水,“之……之前有吗?”
“你什么意思?”林泓被他问得毛骨悚然。
“之前没有。”万古川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
林泓欲哭无泪,“凭空出现一间屋子??”
“大房之后不可依靠墙壁建筑灶房,这叫……悬尸房,家中会出吊死之人……”段宇眼眶里都冲出泪水了,背脊发麻,“是谁建的?昨天都没有的……”
万古川从他们中间附身,一手撑着窗台朝外看着,“我出去看看。”
“别!”林泓几乎是想也不想就阻止了。
“我也觉得别出去为好……”段宇现在只想离那窗户远点……
“不必担心。”万古川把醉古剑插进了后腰的皮扣里。他现在很想搞清楚究竟是何人、或者说是何物在搞鬼。
从鼠群暴动到假山移动,再到这间凭空出现的灶房,究竟是谁……
劝不住。林泓气得要跟万古川一起去,被拦住了,段宇赶紧拉住他。
夜色深深浅浅,树影婆娑立在宅院之后,像无数心怀不轨的黑影,睁着窥探的双眼隐于夜色,楼阁错落在黑暗里窒息而亡,院落里空旷死寂,伪装和罪恶正好容身……
林泓站在窗边,手紧捏着窗框,注视着那一道颀长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靠近那间灶房。
黑暗里,万古川压着剑,放轻脚步,逼近那间灶房。
灶房并不太大,在这座奢华的大宅院里有些突兀,让人觉得它出现在平常人家里更为合理。
随着靠近灶房,隐约可闻水声沸腾。从半掩的门看进去,漆黑的灶房里,灶台下渐渐亮起了微弱的火光,灶台上的锅盖在水蒸气下起起伏伏,发出“框框”的响声。
万古川拔出了剑。
林泓和段宇这边看不见灶房里的情况,但他们看见了烟囱里隐隐约约腾起的蒸汽。
“主宅后升烟,前门出大棺。”段宇咽了咽口水。
林泓想叫万古川回来了。
万古川握着剑,一把推开了灶房的门!
嘎吱一声在静谧里格外得响。
没有人。
环顾灶房,几乎没什么东西在里面,极其简陋,只有一个灶台。
整个灶房像是临时搭建的——是何人搭建的?又是如何躲过他们的耳目搭建的?跟之前的陈家有什么关联?
万古川伸手揭开了一直在上下震动着的锅盖。
里面煮着的不知道是什么肉,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
万古川被呛了一下,又给它盖回去了。
他又在灶房里走了一圈,空间不大,一无所获,他踏出门去,目光扫过四周,偌大的宅院里黑影幢幢却皆非人影。
他抬眸,远远地看了窗前的林泓一眼。
夜色里,那一窗烛光格外亮堂。
*
“那是什么肉啊?”段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会是人肉吧……”
“建了一间简陋的灶房,煮了一锅肉……”林泓想不通,“太奇怪了。”
万古川把剑放在枕边,“先休息,等天亮了再去看看。”
“这怎么休息啊,我反正是睡不着了……”段宇说得惨兮兮的。
*
段宇的鼾声此起彼伏。
被这件事搅得心神不宁,林泓睡得昏昏沉沉,恍惚间,传来了一阵朦朦胧胧的笑声。
——一群少女轻灵的笑声。
像初春溪水携带未化尽的碎冰叮咚而下,像翠山深处山风拂过松涛簌簌,像四月淡粉的蔷薇在微飔里摇曳。
可以想象,一群妙龄的少女,轻衣飘飘,身姿轻盈,提着灯笼,走过蜿蜒的风雨长廊。在夜色里莹莹得像一群谪仙。
林泓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条件反射地看向万古川的床铺,上面并无人,他支起半个身子,看着光晕从窗前晃过。
是何人从梦里经过……
林泓头重脚轻起身,走到窗前,夜色悠悠,光影悠悠,笑语盈盈还在窗外响着,他伸手,推开了那扇光影不断流转的窗子。
吱呀——
一片血红色猛然撞进他的眼底!
数十双穿着绣花鞋的脚在他面前缓缓晃动……
林泓怔住了,目光慢慢上移,长裙、纤腰……挂着麻绳的脖子……接着,对上了数十双眼睛。
十二个少女被脖子上的麻绳悬挂在高处,脸色灰败,圆睁着眼睛,眼珠子正朝下盯着他。
他娘的!
林泓猛然退后了一步。
在狂风中,窗户“哐”得一声狠狠关上了。
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又起,灯火再次在窗上流转,仿佛方才血红的一切都是假象。
“怎么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夜色里响起。
林泓还有些惊恐未定,回身看去。
万古川坐在床铺上看着他。
林泓松了一口气,“没事,还活着……”
窗外的光随笑声消散如烟……
*
“什么?吊死了十二个??”段宇眼睛都瞪大了。
时近破晓,房间里烛火摇曳,有些昏暗。三人都没再睡了,这才是真的根本没法睡了。
林泓把方才看到的说与了他们。
“是的。”林泓很肯定,“应该就是之前典当铺老板提到的,朝廷高官御史台送给陈秉纯的那十二个丫鬟……可是为什么……”
“大房之后依靠墙壁建筑灶房,家中会出吊死之人……”段宇欲哭无泪,“之前西南角挪动的假山让陈夫人患病去世,现在又是灶房……”
段宇道,“这个屋子的风水一开始都很好,但是因为一些改变,变得极其不吉利,宅子里人的遭遇也一点点对上了……”段宇之前不愿跟着家里学风水捉鬼,其实是因为他根本不相信风水有这样的作用……
“所以,是风水杀人?”林泓有些诧异。
万古川道:“去拜访一下那个风水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