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就是如此吧。都不容易啊。”张钎毅讲完了。
万古川听得叹息。
张钎毅不解,“将军问这事儿做甚?”
“没什么,做了个梦。”
“你这梦连具体位置都给梦出来了,整挺好。”张钎毅笑道。
“对了,那批不愿开封接受检查的货,主人来问就放了吧。”万古川拿起一本文书放到面前。
“哈?怎么就要放了?你刚才不还很坚决地说不能冒半点风险吗?”张钎毅懵了。
万古川:“我说过吗?”
张钎毅:“……”
“放吧。”
“将军,属下认为不妥,现在是非常时期,出了差池你我都担不起。”张钎毅道。
万古川抬手翻了翻面前的公文,“这批货要送去哪?”
“祈明城。”
“三日路程。三日后,祈明城接应,拆封验货需有官兵在场。”万古川道。
“若三日不到呢?”张钎毅看着他。
“若不到……”万古川的手指摩挲过公文一角,“沿途彻查。”
张钎毅道:“这批货姓林,届时封锁平阳林家亦可。”
“咔”,公文一角撕裂开一条口子,万古川松手,靠到椅背上,看着张钎毅,“不会有问题的,我作保。”
张钎毅叹了一声,“货的主人也刚好来问了。”
他单膝跪地,“属下领命!”
*
林泓嘴上说着没事,其实还是在担心着这批货,要不然也不会愁得直灌自己酒了。
他看着重兵把守、严进严出的城门,对一干属下道:“我进去看看。”
然而,他阐明来意,再接受完层层检查,走进城门没几步,几个士兵就推着他那批货给他送了过来。
封条也没拆就说放行了。
林泓人都傻了。
士兵们还态度良好地给他把货拉出城门外。
一干镖师看着自家老大走进城门没多久又带着几个士兵把货完好无损地推出来,崇拜之情油然而生。
要知道,他们可是磨破了嘴皮,险些打起来也没能保住这批货啊!
五大三粗的汉子接过装了那批货的车马。
林泓想着,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批货的放行肯定是跟自己有关系的,要不然不会这么巧,软磨硬泡都没用,在他来之后却放行了。
可他好像没跟谁说过……
万古川!
记得他当时还说了个“知道了”。
原来他是士兵啊,难怪那么能打。
在围猎场上碰到他也不奇怪了——保护皇帝安全嘛。
自己还怀疑他是行刺的……
在这个节骨眼上,将军是断不可能放行的,能说服将军放行,看来万古川是个混得不错的军官。
现下,南蛮有动静,给他放行冒的简直是举国的风险啊。
林泓心头一热。
不能给他添麻烦。
“三日之内一定把货送到古乐城,天上下刀子也不能停。”林泓对镖师们道,“只能辛苦你们了。”
“还有,”林泓对屠鸿雪道,“把钱退给我爹吧,就说陪个不是,嗯……以后他要送货,都别收他钱了。”
*
万古川登上城墙。
“将军。”
“将军。”
“将军。”一路都是士兵行军礼。
他站在垛口,垂眸朝下望去。
一道修长的人影站在五大三粗的汉子堆里过于明显,皮肤在阳光下更是白皙,墨发如瀑。
离得不太近,万古川仍能看到他嘴角的笑意。
林泓若有所觉,抬头朝上看了一眼,却是什么也没有。
*
“诶诶,听说你的货被扣住了,后来如何了?”顾云树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用手肘撞了林泓一下。
时令已踩落了夏天的尾巴,步入初秋,太阳依旧高悬,蝉虫的鸣叫透着苟延残喘的意味,林泓和顾云树坐在摇曳的树荫下。
林泓靠在安乐椅上,把手里红彤彤的苹果抛起来又接住,“还如何?放了呗。”
“能耐啊!军方扣的你都要得回来!”顾云树拍着手,把手里的瓜子壳拍掉,“你军中有关系?”
林泓想到万古川,笑了笑,“算是吧?”
林泓的手放在安乐椅的扶手上,顾云树把下巴磕在他手臂上,期待地看着他,“给我引荐引荐?”
商人要的就是社交广泛。
“猪头起开!”林泓抬起手,把他的头撞开,“想得倒美!看看你唯利是图的样子。”
“我怎么就唯利是图了?广交天下客不行吗?”
“不行。”林泓“咔”地咬了一口苹果。
“现在南蛮有动静,你那友人如何给你行方便的?”
林泓慢慢嚼着,垂眸看着手里的苹果,“屠鸿雪他们几乎是不眠不休,两天之内赶到古乐城,开封验货时有官兵盯着——幸亏没出什么岔子,不然得连累他。”
顾云树观察着他的表情,“这行的方便确实挺大的。”
林泓又咬了一口苹果,抬眸看他,“你这是什么表情?这么看我做甚?”
“这位仁兄敢如此帮你,跟你关系不错吧?怎么也没听你提起过呢?”
“做何要跟你提?”林泓苹果咬得嘎嘣脆。
顾云树摇头,“太无情了……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
“停,我现在提。”林泓截断了他即将展开的离谱话头,“就是出生入死的那种,嗯……铁吧?”
“你别糊弄我,你搁哪儿去‘出生入死’啊?”顾云树觉得他瞎掰。
“梦里。”林泓笑道。
顾云树看着他,有试探的意味,“是谁?”
“别问了,你又不认识。”
林泓把苹果核扔在旁边的草丛间还能作个肥料,从怀里抽出一根手帕。
正准备擦手,却发现这是万古川的——用来包裹锈剑的那一根。
他当时放了锈剑就收起来忘还了,而自己那一根手帕已经送给婉凉了,回来以后一直没用到手帕,以为这根是自己的,就每天都带着,也没放新的。
他手上全是苹果汁,捻着那手帕又塞回了怀里,冲顾云树伸手,“手帕给我。”
???顾云树:“你刚才不都自己拿出来了吗?”
“不是我的。”
顾云树扔下瓜子壳,手伸进怀里,把自己的递给他,“又是哪个姑娘的?”
“不是姑娘的。”林泓擦了擦手,给他叠好。
顾云树闻言,神情暗了暗,“你揣男人的手帕做甚?”
“……你这话怎么听怎么怪……不过是碰巧落在我这罢了。”林泓把顾云树的手帕还给他,“谢了。”
顾云树看着他,没有接,“送你了。”
林泓的表情渐渐奇怪,“我要你手帕做甚?”
“全是苹果汁,我不想要了。”顾云树看向别处。
“啧,大不了我洗干净还你。”
“不要了,你拿着。”
“不要拉倒。”林泓给他放在桌上,从安乐椅上站起身来,“时候差不多了,我得去城郊看账本了,先走一步。”
修长的人影头也不回地走了,顾云树还坐在那里。
他伸手捏住桌上的手帕,捏得指节发白。
不是说只喜欢女人吗?揣男人手帕做甚?
*
林泓往城郊走去,伸手摸出万古川的手帕。
这手帕素得可以,干干净净,一点纹路都没有,更别说刺绣了,但布料挺好。
仔细一看,上面还蹭了点铁锈。
林泓想起他把手帕缠在生锈的刃上,递给自己……
真是细心啊,肯定讨姑娘喜欢。
林泓又把手帕叠好放进怀里。
下次还给他。
林泓在城郊约定的酒肆见到了屠鸿雪。
几家分局的账本向来是屠鸿雪送来给他看的。
林泓对着那账目,并无差池。
近日利市三倍,很是不错。
林泓给镖师的工钱比起同行要高上一些,有时还会有奖金,比如上次押他爹的那批货,两日飞度,太该赏了。
也正因如此,镖师多是愿意跟他混的。
这些就算是支出最大项了。
估摸着还能开一家分局。
“想在江南一带再开一家。”林泓合上账本。
屠鸿雪看向他,“要开始押水镖了吗?”
“不押。”林泓把账本摞在一起,竖起来在桌子上垒整齐,“你们绿林好汉跟水较什么劲。”
“江南多是水镖,长嬴过去押路镖怕是得碰一鼻子灰。”屠鸿雪不支持。
林泓把账本递给他,“江南不是多水镖,而是江南商人只能选择水镖,因为江南靠谱的镖局只押水路。”
林泓分析着,“现在‘水鬼’盘桓在江南一带,势力渐大,水镖风险也大,和他们有关系的‘蛟龙镖局’收价也水涨船高。”
林泓道:“江南并非都是大商,有不少小商为此断了外销的财路,更有寻常人家想送些东西,价格公道又稳妥的镖局是他们需要的。”
“长瀛也积累了一些口碑,如果能在江南开一家,就挺好。”林泓笑了笑。
屠鸿雪思忖着,“有些道理,林公子自有见地。”
“下个月你同我一起去江南一趟吧。”林泓伸了个懒腰,“也正好去看看我哥。”
“好。”屠鸿雪收起账本。
*
一月飞逝。
皆知夏天的江南碧波婉转,平铺十里湖光,碧叶接天,荷花绽放。
而今,时值仲秋,凉风拂面,碧绿桃红早已凋敝,枯荷万里,和着错落的亭台楼阁,透出点繁华落尽的荒凉来。
荷花凋零,荷叶枯萎,垂下头来,长茎依旧直立。
苍穹挂着灰幕,湖水也配合着,把离声和愁绪都哽咽在波里。
林泓拿着桂花糕咬了一口。
城里依旧不能骑马,他和屠鸿雪走在湖边上。
屠鸿雪在后面落他一步,林泓叫他走上来,他摇头。
林泓把手里捧着的油纸递过去,上面垒着桂花糕,“吃一个吗?”
屠鸿雪不吃。
林泓叹了一声,觉得无人共享,江南也玩不出味道了。
瘦落的古巷、枯萎的白墙,斗拱翘首望天,背上负着层叠的枯叶,光秃的柳条抚过拱桥栏。
集市的人语仿佛都在午后昏沉欲睡。
“林泓。”背后突然有人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