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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7章 事与愿违失之我命

人间无魂(无限) 如雷灌耳 3002 2024-07-07 14:52:32

书房雕花的门扉在微风里吱呀轻晃,木门上经年的灰飞扬而起,在金色晨光中曼舞。

屋里阴冷晦暗,阳光便合时宜地如同滚烫金汤从门缝淌进来,淌过冰凉地板,漫延到一双黑色靴子、一角绣着黑色暗纹的衣摆上。

许是这人此刻太冷冽了,衣摆一晃,金汤就不敢再冒进,胆怯驻足。

光与影的分界恰到好处。

这道黑色身影藏身书房的暗角,长身玉立在堆满书籍也积满尘土的古老书架前。

骨节分明的手扶着陈家的族谱,修长的手指翻过一页又一页。

白纸黑字镌刻一个又一个名字,载着陈家祖祖辈辈的悠叹,卷着千百年的岁月,从那双点漆的俊目前匆匆掠过。

陈家祖辈有百人,每个名字的背后,往事沉沉都有千斤。

但压在万古川心尖的却是另一个名字。

万古川放下族谱,倚在一旁的长桌角上,闭上眼睛,抬手捏了捏鼻梁。

他什么时候发现的。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万古川垂下手来,垂眸看着手上那本族谱古旧发黄的封面。

什么时候暴露的……

此刻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是林泓甩开他手时,眼底的错愕,还有闪避的目光……

是为难吗,是厌恶吗……

克制隐忍了太久太久,每次小心翼翼地试探总是失望而返——林泓并不倾慕于他,或者说并不倾慕于……男子。

心头压着一把冰凉的画戟,又冷又沉,坠得他喘不过气。

他从来说不清楚,林泓于他,究竟是什么……为何这般执迷。

那年他二十岁,大败北狄,边关在一片欢呼里。

他依旧记得,他策马被簇拥到军队的最前方,身后跟着数十万骁勇又忠诚的战士,旌旗在长风里鼓动,边城的长街迂回有百里,百里皆是人海,箪食壶浆,夹道欢迎。

任他如何制止,人潮涌动,依旧跪拜在地上……望向他的目光,是惊叹,是敬畏……是在致敬所向披靡的神祈。

鲜花插在他的马鞍上,荣光披在他的肩头。

他躲开无数要亲吻他靴子的人。

他的威名载入史册,是大徵口口传颂的歌谣,是胡人闻风丧胆的传说。

注定煇烁古今。

但是,每至夜深人静,他望向无垠又酷寒的黄沙,望向远处盈盈的月华,只是觉得无尽寂寥。

边关子民的欢呼和敬重都压在他的肩头。

国泰民安是他一生的枷锁。

他渴望驰骋的草野只能哽咽在喉际。

这不是他想要的……

鹰隼被捆住了羽翼,忘却了翱翔于九霄云海、乘风而去的快感,忘却了翅膀划过辽阔草场、鼠兔惊恐四散的跋扈。

野性被消磨,自由如同一支虚幻的歌。

直到,笼外另一只苍鹰从云天呼啸而过,披着一身山川湖海的不羁。

云翳淌过它的巨翅,它所见是远方长天的浩渺,它所闻是广袤旷野的召唤,其余熙攘纷杂皆如无物。

虽千万人吾往矣。(注1)

潇洒又恣意。

久违的野性在血液里沸腾,哪怕挣不脱桎梏也想追随他而去。

林泓于他是什么……

是他所有的幻想。

他的侠义。

他的自由。

他的随心所欲。

他的意气风发。

他的旷野。

他的天空。

同林泓一起,便是他一生中最自由的时刻。

回神时,早已身陷泥淖,却又甘之如饴……

对林泓的情感在他披着冷硬铠甲、驰骋疆场的半生里,太轻太软太暖。

于他而言,更多的是无措和谨慎。

他不是圣人,不敢自诩过高,忍不住想再靠近他一步,却又依旧在隐忍……

求而不得的辗转反侧早就尝过了,“得偿所愿”似乎本就不是他该有的。

“称兄道弟”——刺得人生疼的词,他说不出口,但他还是不想惊动林泓,所以他选择保持缄默。

可饶是这般小心,还是换来了他最不愿看到的结果——林泓在躲他。

分头行动是他提的,林泓在躲他,便不如直接给林泓一点空间。

万古川有些自嘲,连让他感到为难都于心不忍,哪儿还有更近一步的余地。

失之我命。

他的目光投向门外。

金阳于枯草间辗转,连衰败都顿时显得耀武扬威。

万古川的目光又落回族谱上,缓缓抬手,翻了一页。

*

“林清泉!”在第不知道多少次说话没有得到回应之后,段宇终于忍无可忍。

“啊?何事?”林泓回过神来。

“你在想什么?魂不守舍的。”段宇皱着眉头,要嫌弃死他了。

“没想什么。”林泓的目光在屋子里漫无目的地四处晃悠。

“那我刚才说了什么?”段宇质问他。

“你说这陈家很多值钱的东西都被拿走了。”林泓自以为对答如流。

“哥哥。那是我一柱香之前说的了。”段宇抓狂。

林泓:“……”

段宇打量着他。

林泓心虚地摆了摆手,“知道了。不走神了。”

说不走神估计是不太可能的了。

林泓心乱如麻。

两人在每个屋子里晃悠,寻找着有用的信息。林泓跟在段宇身后,像一具行尸走肉。

陈家的屋子大多宽敞明亮,灰尘覆盖住了当年的喧嚣,许多摆设亦不见了踪影,灰尘以厚薄勾勒出那些摆设底座的形状。

人去楼空。

“这宅子太大了。”段宇道。

过了好一会儿,林泓道,“嗯,这宅子确实太脏了。”

段宇:“……”

两人穿过迂回的风雨长廊,秋风从四面拥来,阳光在长廊之外。

他们又搜索了几间屋子。

“这宅子太大了。”段宇再次感叹。

“陈秉纯一红顶商人,有的是钱,这宅子能不大吗?”林泓难得接上了他的话。

“太大了……”段宇左顾右盼,喃喃道。

林泓看了一眼积灰的镜奁,上面摆着断齿的梳子、几个恐怕早就不能用的胭脂匣,“这间屋子的大小倒是和主屋不相上下,估计是陈秉纯妻室的屋子。”

“嗯。”段宇应了一声,顾不得灰尘了,手在各个摆件上摸索,希望寻见一两个机关暗道。

可是那桌子、那扶手、那架子都稳如泰山,并无机巧,摸了一手黑。

两人走进了内屋。

“林哥。”

“嗯?”

“你昨晚是不是着凉了呀?”段宇拍了拍手上的灰。

“嗯??”林泓一脸莫名其妙地转头看向他的背影,实在不明白他的意思,“何以见得?”

“你都咳嗽一路了,你问我何以见得?”段宇转头看他,脸上的表情更是莫名其妙,“是这屋子里灰尘太多了吗?你咳得更响了。”

“我?”林泓愣住了,“我没咳嗽。”

段宇一怔,“那……那是谁在咳嗽?”

“嘘。”林泓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段宇见他的表情突然凝重起来,顿时感觉背脊发凉,都不敢问他发生什么了。原地愣了一会儿,几步走到他身边去,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观望着周围。

方才外面还有阳光,此刻竟有些阴沉,枯草在风中摇曳,发出簌簌的声响。

林泓的表情依旧很凝重,似乎在侧耳倾听。

周围突然变得很静很静,段宇觉得屋子里的一切都让人胆战心惊。

林泓突然开口道:“没有咳嗽声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沉静了太久,段宇被他突然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一双手去抱他的胳膊。

“娘的!!把你的脏手拿开!”林泓从他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可好,雪白的衣服上两个黑手印。

“你神叨叨的干什么!吓死我了!”段宇心脏狂抽。

“我不是在听吗!”林泓说完,又怔了一下,表情一变,一手压住的他肩膀让他别动,另一手做着嘘声的动作,目光警惕四周。

段宇翻了个白眼,“又干嘛?这次可骗不了我了。”

段宇话音刚落,耳畔就响起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他直视着面前还把手指放在唇上的林泓的双眼。

不是他在咳。

咳嗽的声音还在继续,声嘶力竭,似乎喉管在淌血,肺腔在狂震,咳嗽夹带上了艰难的喘息声,仿佛垂死挣扎,这声音的主人快要窒息而亡。

痛苦的声音就在这间空荡荡的屋子里回荡着。

这里并无第三人,是谁?躲在何处?

段宇吓得脸色苍白。他一路上听见的咳嗽声分明就是从这内屋里发出来的!

林泓当机立断拽着段宇大步朝屋外走去。

背后的咳嗽声紧跟着他们。

咳嗽的声音太痛苦了,几乎染上了绝望的哭腔。

门就在眼前,林泓拖着段宇出去的,光亮环合而来,两人依旧不作停歇,继续朝前逃去。

那咳嗽的声音停在了门口,仿佛有个咳嗽的人站在门口目送着他们。

段宇觉得这人一定咳了满身的血……

“别回头。”林泓拉了他一把。

林泓拽着他穿过中庭,前方一道黑色的身影也在赶来。

是万古川。

林泓松了一口气。

方才万古川听见了段宇的叫声就立马赶了过来。

“没事吧?”万古川看向林泓,想伸手拉住他,却还是收回了手。

他这一眼看得林泓心一颤,几乎想瞬间示弱,嘴上却逞强得很,“没事。”

“有、有鬼……”段宇出了一身冷汗。

两人把方才的事说与了万古川。

“陈家族谱上记载,陈夫人是肺病去世的。”万古川道,“而且是搬来这宅子后患上的肺病。”

“看来那咳嗽的该是陈夫人了……”林泓道,“咳得也太渗人了……”

段宇缓过来了,开口道:“你们还记得那个东南角被动过的假山吗?”

“嗯。”林泓若有所思,“你说是不利家中妇女。”

“这屋子里有人想害陈夫人。”段宇道。

“所以挪动假山的是男人?”林泓皱了皱眉头,“可是之前也确定了那假山周围没人去过……”

“还有一种可能。”万古川道,“用绳子捆住假山。”

“在远处拉它。”林泓明白了他的意思,接道。

“我觉得怎么做到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弄清楚究竟是何人做的。”段宇道。

“这宅子里的人统计不过三十人。”万古川道,“陈秉纯及其妻女三人,妾室三人,婢女十有二人,家丁十人。”

“这宅子太大了。”段宇再次道,“房屋鳞次栉比,有上百房间。而人丁不足三十人。”

“所以?”林泓皱眉,“所有大于所需,富豪一贯的做派罢了。”

“大家可能也是如你所想。咋一看这宅子宽敞明亮,为人称道。但是人口太少,真正可用的房间太少。这在风水里称为‘一虚’,是要忌讳的。”段宇道,“宅院有‘虚’,会使人日益贫穷,丁口损减。”

“丁口损减……”林泓又重复了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孟子·公孙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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