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城里依旧热闹非凡,彩衣往来,挥袖如云,叫卖声和交谈声此起彼伏。
林泓站在熙熙攘攘的街上,看向跟在自己身后两个带剑的人陷入了沉思。
前段时间有南蛮人混入,平阳城的人还是和抵抗北狄时候一样该吃吃该喝喝,完全不为所动。
边塞太远,帝都的人太理所当然,再加上军方打赢打输也都低调得很,街上鲜有人高谈这事,都还在为柴米油盐精打细算,为家庭琐事打打闹闹。
不问政事,林泓首当其冲,他的记忆也就停留在震远大将军出征,他甚至不知道大将军的名姓。
如此这些,也导致了他不认识什么铁马大将军,闹了些乌龙。
他现在才算是有意去过问了这些事。
据说昨日有几个南蛮细作被抓住了,可惜军方撬不开他们的嘴,也不知道大徵朝的版图上还有没有他们的人、交界处又是怎样的云谲波诡。
在这样不明的情况下,他要去江南,软磨硬泡,他爹是放行了,可是给他派了两个人护着,说是什么武林高手。
林泓打量着这两人,心想要是真有什么,这两个人恐怕是抵不住吧。
而且他也想顺路去长嬴镖局的江南分局看看,带他爹的人那是万万不可的。
“想带些林鹿记的点心和朝九堂的卤肉路上吃。”林泓对他们道。
一个人拱手道:“公子,我们在城北,林鹿记在城南,朝九堂在城东,恐怕会耽误行程。”
“那又如何?”林泓给了他们一人一个大金锭,“分头去买吧,买剩的钱就归你们了,我在这等你们。”
点心和卤肉花不了多少,这买卖太合算了。
两个人连声答应着走远了。
林泓甩着手上的木把件也走了。
屋脊上掠过几个人影跟上他,悄无声息落地,隐进了周围的人群中。
这种时候还是得自己手下才靠谱。
*
万古川醒来时,还坐在军营幕后的独凳上。
在寺庙里的时候,精神养好了,一回来就觉得灵魂和身体不相称了,身体的沉重感过于明显了。
好在脑子清醒,在士兵掀开幕布,往他面前放下堆叠的情报时,还能忍。
辗转又是几日,捉住了七个南蛮细作,溜得还挺远,快要触及江南的壁垒了。
捉是捉住了,各种拷问、心理战术都用上了,可惜他们训练有素,什么都不说。
目前,尚且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更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一路问责下去,抓了几个贪财的守门士兵,才知道混进商队里放进来的南蛮十有三人,尚有六人在逃。
江南的守卫与防护瞬间加强,崎岭群山以北的大网瞬间收束,南蛮要继续北上是不太可能了。
另一方面,德明帝的使者尚在南蛮谈判,寄回来了些东西。
这日,万古川正在军帐里看着近些时候整理出来的情报。
他一目十行,手指扣着桌子,分析局势。
眉头越皱越紧,这局势不太可人。
“报!将军!有人求见!”一个士兵在军帐外喊道。
“不见,张副将处理。”万古川伸手翻了一页书。
“他好像说他姓林。”士兵继续道。
万古川合上了书,“人在哪?”
士兵:“……”
秋意正浓,南方连秋风都是温柔的。
万古川看到那个修长的背影坐在那里,伸长了腿,晃着脚,焦虑扫了一半。
一步步走去,心头的高兴要压得多卖力才不会溢出来。
万古川垂眸看向他,嘴角的笑意压不住,“来做什么?”
林泓仰头看向他,竟是晃了一下神,回神才笑道:“不是答应了来看你吗?”
“南方正危险,你不在平阳城待着。”万古川道。
“都进军营了还怕什么?”林泓扬眉,“怎么?不欢迎?”
“当然欢迎,只是来看我还带这么多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围剿我们的。”万古川打趣他。
士兵一怔,“这么多人”?可他明明只看到了这一个人啊。
“哪能啊,你们精锐部队都在这了,我敢?”林泓站起身来。
军队分了几个部队在以北的城里,万古川所在的精锐部队驻扎在整个军队的最南方。
一旦有情况,四处都可接应。
精锐部队一路南逼,南蛮也不敢妄动。
“带了些东西。”林泓吹了声口哨。
“很危险。”万古川点评道。
这个时候押着货物在军队旁,确实很危险。
“所以才让他们留在远处,我先过来找到人啊。”林泓扬了扬手里的哨子,“这才发信号呢。”
远处传来几辆车轮“咕噜噜”滚动的声音,碾过石头,传来一道道颠簸之声——车上该都是沉甸甸地装满了东西。
秋风吹动林泓的衣领,微微地颤。
万古川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外面冷,帐子里去。”
林泓跟上他,四处张望着,“你们的驻扎地也太偏远了,我问了好多人才找到地方。”
*
这一天,饱经疲劳的士兵们吃到了近日最丰盛的一顿。
林泓本来备了好酒,可军队禁酒,士兵们都不喝。
林泓:“喝酒壮胆,为什么不能喝?”
万古川:“喝酒误事,还没被误过?”
“唔……哼。”林泓就自己一个人灌酒。
士兵们是累狠了,一言不发,只顾着狼吞虎咽,国事未平,其实他们心头有放不下的千斤坠。危机四伏,每一顿都可能是最后一顿。
他们吃得格外认真。
“林泓,别喝了。”万古川坐在林泓旁边,靠在椅子上侧目看他。
两人坐在后方无人注意的角落里。
万古川方才和士兵同桌没吃多少东西就过来陪他了,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个人喝闷酒。
“为什么别喝了,你们不能喝我帮你们喝啊。”林泓喝得脸红扑扑的,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万古川伸手五指提着他的酒杯从他手里夺了过来。
“干嘛!”林泓伸手去抢,
万古川伸远了。
林泓都要扑进他怀里了也没够到,气呼呼坐回去,就要端着酒壶直接喝了。
万古川把酒壶也给他拿了。
林泓:“……”
林泓就靠在椅子上双目放空,发神。
万古川问他,“怎么了?”
那样子看上去很伤心似的。
“没怎么呀,”林泓捏了捏鼻梁,“不让我喝酒。”
“整个军队的量都要被你喝完了。”万古川道。
林泓歪着头笑他,“太夸张了。”
万古川扬眉,把酒壶和酒杯放在自己这边的桌子上。
士兵们仍然在前方的圆桌上吃得沉默,城里歌舞繁华不问边关事,他们却也没去细想,眼前只有这一顿丰盛的快乐。
林泓看着他们,想着,自己也是罪人,兀自风流太久,都忘了歌舞升平是卧在哪些人的刀剑之后了。
“还生气吗?”林泓问万古川。
万古川看着他,想了想是为什么事。
哦,是为他去了青楼,他觉得是对不起在前线的士兵。
林泓在等他回答,似乎听了心里也会好受些。
万古川却半晌没有说话。
林泓醉酒又犯困了,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说话像是呓语,“生气吗?”
万古川看着他揉红了眼睛,醉眼惺忪的样子有些想笑。
林泓在打瞌睡了。
万古川伸手抚在他的脸侧,扶住他要滚下来的脑袋。
手心的触感冰凉柔软,小指勾住下颌角。
他闭着眼睛,睫毛长长。
万古川看着他,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有多么温柔。
拇指抹过他的下眼睑。
多想得寸进尺。
林泓撑开一只眼睛看他。
万古川道:“不生气。去帐子里睡,明天就回城里去,这里不安全。”
林泓垂下头,所有的重量都落在他手掌上了。
*
林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帐子睡觉的,一醒来就被万古川往城里赶了。
林泓:???
“我们这是被嫌弃了?”林泓憋屈。
一个镖客道:“这里不安全。”
林泓回望了一眼。
一道颀长的身影还站在那里目送着他们。
“我不怕呀。”林泓道。
为什么会不怕?没人再问了,也没人会去关心这个问题。
两个男人能多想什么。
*
林泓去了长嬴镖局的江南分局。
赵钢龙正叼着个卤鸡翅膀从厨房里走出来,一看到林泓,鸡翅膀都不要了——鸡腿来了,还要鸡翅膀干什么!
“林头儿!!回来啦!!”赵钢龙大笑着上前拍了拍林泓的胳膊。
林泓猛咳,推开了赵钢龙,赵钢龙还在大笑。
苍朗抱着一大堆脏衣服支着头看了一眼,“林头儿!”
他张望了一下,“‘夜风’没来吗?”
“他正忙着呢。”林泓进屋里把账本提上了,“走,吃顿好的。”
赵钢龙:“耶!我爱林头儿!”
*
带了一帮手下去江南的“烟雨楼台”吃饭,林泓差点又被他们给灌醉了,尤其是赵钢龙最为激动。
吃到一半,屠鸿雪风尘仆仆地进来了。
他捡了个空位坐下身来,猛灌了好几杯茶水,表情不太好。
包厢里的人都不吭声,就看着他。
“屠镖头怎么了?”苍朗问他。
林泓也在用眼神询问他。
屠鸿雪眉目凛冽,看向林泓,“‘天驷雪山’发生雪崩了。”
林泓一怔。
“‘刀问寒山’和‘乐然山人’一起失踪了。”屠鸿雪继续道。
满室皆惊!
林泓皱了皱眉。
他费了几多周折,从长笑阁那里得到消息,说“刀问寒山”同“乐然山人”去了天驷雪山。
鱼天亦一直在找他们。
上一次回来,招纳帮手时,林泓拜托屠鸿雪的事情就是去找“刀问”和“乐然”。
如若帮鱼天亦找到他们了,“刀问”不问世事,但鱼天亦定会来相助。
本以为找到“刀问”能让他重新出山,没想到如今,两人居然一并消失在了一场雪崩之中。
满室好汉皆是仰慕“十二刀客第一人”和“侠医”的,顿时拍案而起,“头儿,我们能去帮忙不?捡个尸体回来也算是!”
“是啊!”
“侠医于我有恩!”
“刀问高风亮节。”
……
“头儿?”
“好。”林泓推开凳子,站起身来,“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