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啊,别哭了。”
姚雪知轻轻拍了拍潘如意的背。
“诶。”潘如意吸溜了一下鼻子,蹙着的眉头解不开,却偏想对姚雪知挤出一个笑来,红着眼睛和鼻子,看上去颇有几分可怜。
“要我说啊,李金成也太不是人了!”姚雪知要去拉潘如意。
潘如意被她碰到手臂,疼得“嘶”了一声,缩回手去。
“怎么了?他又打你了?”姚雪知哪里肯依她,扯过她的手,撩起她的袖子来。
潘如意的手上是一大块的淤青。
姚雪知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没有,”潘如意把袖子拉下来,“是我自个不小心撞的。”
“撞的?姐姐还不知道他李金成是什么货色不成?”姚雪知看那淤青,越看越气,说得咬牙切齿,“饿不死的野杂种,打自家妻逞什么英雄好汉!臭脾气净往你这儿撒,他当真觉着自己还满腔热血了,怎么不去那战场上撒狄人身上!窝囊废!几斤几两他自个掂量过没有!”
“你倒还袒护他了。”姚雪知拉过她,“这话我本不该说的,毕竟是你相公,但姐姐心疼你啊,给我气得!”
“我知道。”潘如意吸溜了一下鼻子,“谢谢姚姐姐。”
“以后受欺负了就给我说,我和你高大哥找他麻烦去!”姚雪知看着她的淤青,“哎哟,有些严重,待会儿上些药。”
“没事。”潘如意笑了笑,真诚道:“没有姚姐姐的福气,高大哥对你是真的好。”
姚雪知的相公高福寿对她好众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害,福气什么,可别说他了,在家里一样有好吃懒做的时候。”姚雪知话是这般说了,心头却是美滋滋的。
“我的相公更是……”潘如意又有些难过了,“是我做得不够好吗……”
“哎呀,错的是他又不是你,夙兴夜寐,无微不至的,你对他还不够好吗?那男人当真该罚,听姐姐的,别想这事了,自个儿高兴就好,啊。”
两人踏过白雪朝前走去,雪“吱吱”地响,周围的房屋端雪而立,时值清晨,屋外的人只三三两两。
“呀!姚姑娘,潘姑娘。”一个体格健壮,五官端正的男子叫住了她们——正是王传生。
“王公子。”两人朝他打招呼。
“二位提着篮子是要去哪?”王传生的目光落在了潘如意的身上,过于炽热了些。
潘如意还在难过着,也没注意到。
“去王妈妈家,帮她做饼。”姚雪知礼貌答道。
“是吗?”王传生摸了一把后脑勺,“早听说二位姑娘做饭手艺不错,今日王妈妈是有口福了——我就没这福气。”
姚雪知笑了笑,“别介,做好了饼给你送些来,你一个人住赶不及做饭,蒸几个饼也是好的。”
“这般好事?”王传生扬眉,看了潘如意一眼,“多谢二位姑娘,那我就不客气了。”
“潘姑娘不太高兴?”王传生看着潘如意。
“这能高兴吗?还不是他家那位又打她……”
“姚姐姐!”潘如意打断了姚雪知的话头,“没有的事,只是清晨还有些困倦罢了。”
王传生表情不太好,“注意休息。”
潘如意礼貌一笑,扯了扯姚雪知,“我们快走吧,王妈妈还等着我们呢,”
“走吧走吧,”姚雪知道,“那王公子我们先走了。”
“好。”王传生在她们背后目送着,目光更加肆无忌惮地落在潘如意的身上,落在她头上那支梅花弄月簪上。
*
“就送给我了?”姚雪知看着潘如意递过来的梅花弄月簪一讶,“我也就夸了句好看怎么就送我了——潘妹妹经常戴着,不是欢喜得很吗?真舍得?”
潘如意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姚姐姐照顾我太多了,还没送过谢礼呢,我也就这簪子金贵了。”
“人也金贵呀!”姚雪知笑了笑,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面粉,接簪子,“谢谢妹妹了,那我可得好好戴着,要天天戴!”
*
王传生喝醉了,很醉很醉,脑子里千头万绪全都涌了出来。
大概一年前,他在山下犯了事,逃进这天驷雪山,差点冻死,被人带进了这个村落。
而带他进村的人正是潘如意。
眉目是远山,声音是清泉,浅笑起来如寒梅迎雪放,像极了他故乡的梅林。漂泊太久,被这个人勾起了乡情。
这之后,山遥水远,只用看她一眼,便是归乡了。
他疯魔了。
但这个女人已有婚配。
他只能把这不可说的情感埋在心底,希望它消弭,却不料,埋的是一坛酒,愈埋愈烈。
稍稍开了那坛口一缝,酒香瞬间荡满,经久不散。
王传生带着酒气从一户人家家中出来。
宴席告终,夜色已深,灯火也是阑珊。
“诶!传生,你看你醉成这样,我送你吧!”这家的男主人要扶他。
“不用了!没事!”王传生摇摇晃晃地拒绝了,“今个喝高兴了!下次……下次该我宴请你!”
几番推辞,这家男主人只好作罢。
王传生喝得头重脚轻,眼前一片模糊,走在雪地上看不清路,摔进了雪里,骂骂咧咧又站起来。
走了老久可算要到家了。
他看见一个女子在自家门前晃悠。
白色的大氅曳地,墨发如瀑。
王传生揉了一把模糊的眼睛。
那女子发间插着一支梅花弄月的簪子。
是潘如意。
王传生心跳陡增。
酒精麻痹了所有神经,理智烂醉如泥。欲望在冲撞着,要把周围的酷寒都点燃。
压抑太久了。在这一刻一切都似梦非梦。
“如意。”王传生一双大力的手臂从后面紧紧箍住了女子,把她直接抱起来,朝自己屋子里带去。
姚雪知吓了好大一跳,手上提着的篮子落在了地上,热腾腾的饼撒了一地。
“放开我!”她疯狂地挣扎着,想要大叫,却被一个猛烈的吻封住了嘴。
王传生的力气太大了,她像是在空中飘飞的苇草。
她被压倒在床上,灼热的气息带着浓郁的酒气喷在她的脸上。
“不不不……”姚雪知已经要吓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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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如意去找姚雪知,高福寿却说她不在家。想到今日下午姚雪知说去给王传生送饼没寻着人悻悻而返,估计这会儿又去了一次。
王传生的门没有关紧,潘如意抬手准备敲门,却被里面传出来的声音怔住了。
是……姚雪知的承欢之声……
潘如意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为……为何……高大哥对她那么好……她为何要如此……
里面的声音越来越大,她透过门缝隐约看见两个人影。
她捂住了嘴巴转身跑开了,大氅的长摆狠狠打在门上,门扇动起来,“嘎吱”一声关上了。
寒风扇了进来,王传生一个激灵,他喘着粗气看着身下的人……不是潘如意,是姚雪知……
他猛然退开。
姚雪知这才大哭开了,拉好衣服坐起来,止不住地哭,她听见了方才的门响,“有人看见了……有人看见了我完了……我完了……你个畜生!畜生!”
村民会怎么看待她?要怎么说她身为村长的爹?
她不干净了。
高福寿会不要她的。
姚雪知顿时泣不成声。
王传生从窗外看出去,他看到了,外面的潘如意,看到他和姚雪知的是潘如意。
潘如意更不会跟他了……
“我有办法。”王传生的酒劲儿还没过去。
*
“你真的喜欢她吗?”姚雪知拽着王传生还在反复确认着。
“嗯。”王传生往前走着,“我会带她离开这里——如果她被逼无奈,她会跟我走的。”
姚雪知想到了经常打潘如意的李金成,迟疑了一会儿,终是松开了王传生,泣不成声,“我恨你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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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狡辩!”村民的声音此起彼伏,无数的手指指着潘如意,无所愤怒鄙夷的目光砸向她。
“我没有!我没有和他私通啊!”潘如意跪在地上,大哭着,纵她的声音再悲恸也被淹没在人声里。
“他都承认了,你怎么还不承认?”村民指着她旁边的王传生。
“他撒谎!”
“如意啊,你怎么能这般对我?”王传生神情悲切,“你许诺我的都不作数了?”
“我许诺你什么?我许诺你什么?”潘如意要崩溃了。
“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可说的?”一个村民扬了扬手上的梅花弄月簪。
“那是我送给姚姐姐的!”潘如意的目光在人群里游走,她几乎跪着过去,拉着姚雪知的裙裾,“姚姐姐,姚姐姐,你跟他们说……你快和他的说呀!”
姚雪知移开了目光,“我……我没有收到过。我们关系很好,但这事我不能骗大家啊,是你过分了。”
潘如意愣了一瞬,“姚姐姐?”
姚雪知没有回应。
“为什么?为什么啊!”潘如意开始摇她的裙子。
“问你自己吧……”姚雪知不忍看她了,从她手里扯出了自己的衣摆,退进了人群里。
“你身为有妇之夫,却与王传生私通,伤风败俗!”有村民啐了一口,“还想让姚姑娘给你作伪证?真以为能掩饰过去?”
“我没有!”潘如意声音嘶哑地不成样子,她指着王传生,“是他玷污了我!是他!不是我愿意的!”
王传生抬手包住她指着自己的手指,“如意,我太难过了。所以现在被发现了,你是要过河拆桥吗?”
潘如意甩开他的手,“别装了!”
村民在他们面前议论纷纷。
“潘如意!”潘如意的相公李金成推开人群走了过来,看到了坐在地上,衣衫不整的妻。
“金成!金成!你快告诉他们,我怎么可能背叛你!你跟他们说说,求你……”潘如意看着他,几乎在哀求。
李金成咬牙切齿,气得浑身发抖,“说什么!你个贱人!把我当什么了!”
他扬起手来,一巴掌打在了潘如意的脸上!
潘如意歪着跌倒在地上,手撑着才堪堪稳住。白雪上绽开了鲜红的鼻血,随之而来的是大滴的眼泪。
“娘的!”王传生顿时就怒了,站起身来,甩着膀子,一拳重重打在了李金成的脸上,“他娘的李金成你不是人!”
“诶诶诶!”村民喧闹了起来,“情人反倒来打人相公了!坐实了坐实了!”
“这不是私通谁信啊!”
李金成拇指抹了一下嘴角磕出来的血,瞪着王传生,“有理了?瞪鼻子上脸!狗男女!真他娘的和那骚货绝配啊!”
两人打了起来,村民都去拦着,场面太混乱了。
潘如意歪坐在地上,喧嚣在耳畔,她觉得这世界与她无关了……
*
王传生的办法并没有成功,他依旧带不走潘如意。
她在一个临近黄昏的时刻踏进了茫茫的风雪中,走向雪山深处。
赶走她的是深种的世俗伦理,是村人的恶意,是无关之人的撺哄鸟乱,是自以为是的成全,是不管她意向的自私……她是一片轻雪,只能随风而落。
雪花纷纷扬扬,圣洁的天驷雪山在无声歌唱。
一声绝望的悲号刺透了寒流,用尽生命最愤怒的赤诚,不遗余力。
要号尽对文明衍生的世俗最深刻的鄙夷;要谩骂始建文明以来那过度扭曲的审判与救赎;要叹尽见风是雨、人云亦云的愚昧;要哭号那浮于表面的温柔与暗藏杀机的自顾不暇。
要把人言这把最恐怖的凶器归入鞘中。
名和利的华丽下,包裹的是无情与欺瞒?
为了自救,要把污泥泼向无辜?
是情难自已还是最原始的兽性?
在倾慕之外就该有扭曲的占据与侵略?
是生活太过乏味?要为饭后添一笔笑资?
无穷远处的生活要用妄议来让自己与圣洁比肩?
最后,谁,不是在那尘土之下。
滚滚的雪浪滔天,洁白,还了圣洁一个公道。
一个信仰天驷的坚韧文明在这里殆尽,一个纷纷扰扰的是非黑白在这里消弭,一个伦理道德与世俗扭曲的浊流同深山朝圣的洁白一起归于坦途。
山坡依旧向上,金轮依旧在雪山之后破云而出。
世间的礼法依旧高举圣洁审判罪人。
而何人能代表圣洁?何人又有罪?
羞耻最擅长驱策人走向绝望,无人谅解的孤独推人入深渊。
不知全貌不留余地地谴责就没人会认错,嫁祸与欺瞒就如大摇大摆横穿而过的鼠与蟑。
放辟淫侈是附骨之蛆。
而愚民为蛆虫破茧欢欣鼓舞。
我与世俗……
世俗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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镖师们朝林泓指的方向赶去,去寻乐然山人。
林泓却站在原地,还在想着潘如意讲的真相。
故事和他们找到的线索不符。
他一只冻僵的手贴到自己的脖子上。
他想起了万古川在回来之前说了什么。
他说,“这些怨气所化的世界都带着怨鬼自己的潜在意识。”
所以第一个世界,叶成的怨气世界里,一直是王凝雪在扮演着怨鬼,他觉得她该是怨的。
所以江喜儿的世界里,真真切切地存在着“江乐儿”。
所以江风城外那片乱葬岗在怨气世界里是一个避风的客栈。
所以楼船之上有一条恒古的金河,不入轮回。
所以印光的世界里,他还有未竟之事,他死而不知死。
而王传生的一番话、姚雪知的媚眼,都是潘如意意识里的他们,误导了他和万古川,他偷来簪子也是误打误撞罢了……
看来,以后要找到真相更难了。
林泓手贴在双眼上。
当务之急,还是先去找到乐然山人吧。
雪山来客完
第7卷 风水惨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