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朝代货币不通,但好歹这是个典当铺老板,这生意能成。
典当铺老板看到林泓那一袋子钱后就开始后悔自己把租金许得低了。
林泓瞅他那模样也知道他在想什么,抬手又给他付了不少额外的银两。典当铺老板顿时眉开眼笑起来,说待会儿给他们送些吃穿用度的东西来,乐颠颠地走了。
偌大的宅院只剩他们三人了。
“住正房吧,风水大好!”段宇强烈建议。
在去正房的路上,段宇的肚子“咕噜噜”好大一声响,“我、我……去趟溷藩(注1)。”其实他肚子难受老久了,这会儿有如厕的意思了,不等林泓问他,他一溜烟就跑了。
林泓不想段宇走,因为现在他要和万古川独处了。
这次见万古川,自己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感,在独处时更甚。
仔细想来,原因该是自己有些生气……想说的话堵在心头。
万古川行在前面,他就落在后面。
林泓抬眸瞅着他……一袭黑色武服,个高腿长,宽肩窄腰,飒爽英姿。生得挺好,就是死心眼……
万古川不知道他的心思,抬手推开了正房的门,“吱呀”一声响,细小的灰尘在余晖中翻飞。
正房宽敞明亮,摆设整齐,屏风掩映。这屋主人名贵的书画被收走了,墙上有几处明显的留白。宽大的木桌上砚台里的墨水业已干涸,笔架上挂的毛笔也结了蛛网。
黑漆的大床塌上空荡荡并无床被,床帘也被收走,床架上镶嵌的珠宝也被人抠去,剩下的雕花却依旧栩栩如生,云纹鸟兽,足以瞥见当时华贵的模样。
许是有些累了,万古川简单地掸了掸躺椅上的灰尘就坐了上去,靠在背靠上,目光投向了林泓。
四目相对个正着。
林泓心头一紧,“看我作甚?”
“我以为你有问题想问我。”万古川道。
林泓脱口而出:“近日如何?”
万古川怔住了,他以为林泓会问自己是怎么发现这宅子,又是怎么找上这典当铺老板的,他做梦都没想林泓开口问了这个……
万古川品不出自己是悲是喜,笑了一声,抬手捏了一下酸胀的眼角,“国泰。”
放下手又看向他,“民安。”
不知我如何,只知国泰民安。
林泓被他说得噎住了,感觉更气了……
方才不曾细看,此时目光下移,便骤见他肩头的衣服被利刃划开了条长长的口子,顿时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一直憋着的情绪顿时藏不下去了,“万古川,你他娘的真是不怕死!”
万古川见林泓逼近,白衣摇曳,他不明所以却没有拦,任林泓的手带风拂过自己的脸,撑在了自己靠着的椅背上。
有些近。
能闻到他身上的沉香味。
万古川抬眸看向他。
是那个梦里描摹过千百遍俊朗万分的轮廓,整齐的眉蹙着,那双顾盼能生辉的俊目带着薄愠。
万古川不知他为何生气。
“南蛮细作尚在城门之内,你下令不让进出,想瓮中捉鳖?你带兵在城门之外,前是虎狼,后是带刺的绝壁。你是嫌细作传递的消息飞得不够快,南蛮打上门的时间太晚,自己活得太长吗?祸起萧墙,你倒是挺会置自己于险境。”
万古川感觉到他的气息拂过自己下巴。
悬胆似的鼻下,薄唇淡粉,皓齿若露。
想吻他。
想法一闪而过,万古川却没有动,“林泓。”这一声唤得竟有些缱绻。
林泓自己都不察地退了几分。
“你真以为,天子的精兵连几个贼都捉不住吗?”
万古川看进他眼睛里,“细作十有三人,早已落网,军营里有的是手段撬开他们的嘴。借他们之口给南蛮传递消息已有半月。细作久去未归,或接应之人久不亲见细作,我若不封锁城门,没有理由,南蛮岂不生疑?”
模仿细作的笔迹,传递假消息混淆视听。城门紧闭,不进不出,细作留于城中不归,接应不成,便是合理的。
林泓笑了笑,“万将军好算计啊。精兵强将枕戈待旦,军队之后城墙壁立万仞,消息真真假假,他南蛮岂敢轻举妄动?”
昔北狄与大徵较量之时,南蛮养精蓄锐,内部几番吞并革新,向南再拓版图。
大徵元气已伤而南蛮正盛。
如今南蛮比之大徵的实力如何谁也不敢妄断,岂能贸然开战?
战火能推则推,能已则已。
万古川看着他。
“大徵有谋士,南蛮亦有能人;大徵有虎贲,南蛮亦有死士……”林泓突地停住了话头,没再说下去了。
大徵的死士不就在眼前吗,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直面敌营的不是他又能是谁?
不公平。
林泓有些难受。
万古川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是让自己不要掉以轻心,声音不由又轻了几分,“对南蛮的攻防自是不止这些,朝廷使臣皆有计谋,大徵边界早有部署,行兵布阵、粮草物资我皆有数,你无需担心。”
“谁担心了?”林泓瞪他一眼,收回撑着椅背的手,正要直起身退开,却被这人一条长腿微抬款在了脚踝上。
“娘的!万古川你做什么!”
他顿时重心不稳,栽倒下去,扑进了他怀里。
万古川却不再有动作了,只是低声笑了起来。
虽时值深秋,但万古川向来穿得很少,林泓的脸贴在他胸口,体温透过衣料传来,竟有些灼人。
低沉的笑声响在头顶,气息拂过自己的头发,痒得酥麻,身下的胸腔随笑声在微微颤动。
林泓感觉气血涌上头,脸在发烫,心脏狂驰。
手忙脚乱要撑起身子,却找不到支撑点,在他怀里拱了又拱……
万古川不笑了,“林泓,别乱动。”
林泓全然不查万古川的异样,一条腿的膝盖撑在他腿间的椅子边沿上,双手撑到了椅子两边的把手,终于支撑起身子来,抬眸就对上了万古川的眼睛。
这个姿势,像极了他把万古川压在躺椅上,那条膝盖顶在椅子上的腿还不太规矩的样子……
心脏跳到嗓子眼上,林泓大脑一片空白,他要找话题转移注意力,心乱之下,他开口道:“你看你衣服破成这样也不换一件。”
说完他就后悔了,这是不是有点太……无微不至了……
万古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自己肩头的破口,勾了勾嘴角,伸过骨节分明的手不甚在意地翻看了一下,“军营里对练时留下的。还没来得急换。倒也无妨,更破的都穿过。”
他看衣服,林泓就看着他。
俊脸的轮廓很深,鼻梁高挺,与之相连的眉骨上是两道浓黑的长眉,斜扬而上。
离得很近,他低垂着眼,浓密纤长的睫毛几乎根根可数。墨发垂下。
林泓移开目光,“对练?谁的刀刃还能碰得着你呀。”
“我的副将。”万古川道,“是个高手。”
“那确实。”林泓收回腿和手,退开站直了去,“能划到你衣服,能不是高手吗?”
“谬赞。”林泓一退开,万古川的目光就投向了他。
林泓却没再看他。
“细作落网的事儿你说与我听就不怕我通敌叛国,卖国求荣?”林泓道。
万古川笑了,“林家富可敌国,平阳城离南蛮之地也是山遥水远,林二公子做什么想不开?”
这句话刺得林泓心疼。
边关的铁血狼烟与城里的纸醉金迷何干?
“我去看看锐立。你休息会儿。”说着,林泓朝外走去了。
其实,心里三分是想逃。
“嗯,你们小心。”万古川目光跟着他,“我这听得见。”
言外之意,有事唤我。
*
林泓踏出房门,一转头就看到了段宇正眨巴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那模样带着几分心虚。
“干嘛?”林泓有种不好的预感。
“没、没干嘛呀。”段宇咽了咽口水。
他方才去完溷藩回来,就看到林泓正趴在万古川怀里扭呀扭(?),得劲儿地勾引人,他顿时就站在门口不敢动了。
他看到林泓扭完,人家万哥根本不为所动,都没什么动作,然后林泓就放大招了,撑在椅子把手上,膝盖直接顶上去欲行不轨……
啧啧啧,他明白老板为何硬要把他们想成那种关系了,分明就是这两位哥连累了自己!
之前他还觉得是开玩笑呢,没想到清泉哥情深至此。
段宇拍了拍林泓的肩膀,语重心长,“清泉哥,不要担心,我永远支持你。有我在,我帮你。”
林泓:?
林泓正要问他在说些什么,外面就传来了典当铺老板的吆喝声——给他们送东西来了。
林泓给的钱足,典当铺老板带来的东西自然足,吃穿用度一应俱全。
这老板是个聪明人,林泓又给了他成倍的碎金子,“多谢老板。”
典当铺老板笑得眼睛都找不着了,“诶!”,伸手接下碎金,“公子客气了!有什么需要,只管来找我!”
典当铺老板冲他们挥手,带着他的伙计们离开了。
偌大的宅院再次清清冷冷。
两人抱着棉絮被子朝主屋走去。
“清泉哥,” 段宇耸了耸怀里要滑下去的被子,“你和溯峰哥住主厢房,我住侧厢房吧。”
林泓想也不想道:“我们三个挤挤呗,安全。”
段宇恨铁不成钢,难得自己用心良苦,“你就跟他一起睡吧,我一个人没问题,早练出来了!”
林泓一脸莫名其妙,“那也该是你和他住主厢啊——跟着他安全。”
“你别不好意思了!”段宇顿时给了他一个“我都懂”的表情。
林泓:??
两人争了一路,已行至主房前。林泓怕吵到万古川,让他住口了。
段宇翻了个白眼,抱着被子直接去了侧厢,林泓拦都拦不住。
没办法,林泓走进了主厢。
刚才已经撒了一波气了,这会儿怎么还是紧张兮兮的……
万古川在躺椅上睡着了,瞌着眼睛,眉目如墨。
林泓看了他一眼,把怀里的被子放到床上,抽出一根毯子搭在他身上。
用脚勾出一个凳子在他旁边的桌旁坐下,想喝水,却发现水壶是空的,里面落了灰,结了蛛网。他的目光就投向了万古川。
林泓又想起了在那次的客栈,万古川也是在躺椅上睡着了,还面对着大开的窗子。他不冷吗?
很累吧?肯定很累。
林泓脑子里开始天马行空自问自答。
南蛮是何模样?一定很荒凉。
林泓的目光扫过他的衣服,真薄,披风也不披一件。他不冷吗?
以如今的形势定要戒备南蛮偷袭,整日提心吊胆的不疲惫吗?肯定疲惫。
当真没有怨言吗?是不想说吧?我倒是想听听。
他不冷吗?
林泓的目光落到他搭在椅子把手上那只骨节分明又修长的手。
他不冷吗?
林泓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指尖轻轻勾在他的大拇指上。
很暖和。
林泓脑子里顿时一团乱麻。艹,我在做什么?
他收回了手,捏了一下额角,起身去铺床,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总有想转头去看万古川的冲动……
啧。去看看段宇。
林泓又逃了。
*
一盏茶后。
万古川醒来看到了身上的毯子,抬眸又看到了床上铺成猪圈的棉絮被子……
万古川:“……”
*
当天夜里,段宇还是被万古川提到了主厢来住。
段宇睡床。林泓和万古川打地铺。
段宇盯着房梁,泪流了下来:月老不好做。
万古川向他们简单解释了今日的事儿:
他被怨鬼找来这个世界后,问了就近的大娘这里可有发生不寻常之事,大娘支支吾吾,只说了这个宅子有问题,让他去找典当铺老板了解详情。之后就遇见了二人。
段宇和林泓那边就没什么可说的信息了。
*
子时。
屋外炸开了群鼠的惊叫声。
声音之响直接惊醒了三人,声音之悲切似百鬼恸哭……
万古川道:“去看看?”
林泓咽了咽口水,心如死灰……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溷藩 [hùn fān]: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