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秉渊厌恶人群。
尤其厌恶虚与委蛇的人群。
他看不惯那些人模狗样的东西欺男霸女,也讨厌某些放浪形骸的权色交易。
但早在年轻时他就惯常做一个善于冷眼旁观的看客,而成长至今,他更是已经习惯了视若无睹。
这些都是成名的代价。
而他一路走来,也已然成名在望。
为了他至高的追求,他可以舍弃一些原则、也可以忍受很多不堪。
如果是为了那份至高的追求,甚至是被同化他也在所不惜。
这是他的态度。
……
……
与江然不欢而散后,席秉渊独自走到了宴会厅旁的阳台上,面无表情地点燃了一支香烟。
他有些疲倦地倚在大理石柱的护栏上,一手夹着缓慢燃烧的香烟,一手有节奏地轻声敲击石柱护栏。
一直到香烟燃烧了大半,他的姿势也没有改变。
从远处看就像一尊静止了的雕像。
晚风习习,吹来些许清甜又淡雅的香。
席秉渊微微垂下眸,指尖抖了抖,那岌岌可危的大半截烟灰终于在寒风飘摇中落了地,迎来了它命定的结局。
是晚香玉。
那一种在秋季盛开的、洁白的花。
也是祈知木信息素的味道。
……
席秉渊轻叹一口气,掐灭那支直到燃尽也没有动过的香烟,闭了闭有些酸涩的双眼。
或许是风吹的,也或许是烟熏的,总之,他的眼睛不大舒服。
他讨厌烟味,但他会点燃香烟。
就像他珍重祈知木,但也伤他至深一样。
有些不可抗力的矛盾是无法避免的,他总是不得不去做一些与本意相背离的选择。
为了他毕生的追求,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
他从来都很清醒自己想要什么,他也很果断地放弃着什么,由此落得个薄情寡义的恶名。
但事实并非如此。
席秉渊沉默地注视着自己掌心的纹理,他想,他还是会在意的。
当看到祈知木身边真的出现另外一个Alpha时,他在心里本能地,还是会在意的。
即使他们已经离婚,祈知木身上也洗干净了他的标记。
从他与望江签订那一份合约起,晚香玉与伏特加便再没了联系。
祈知木是太好太好的Omega,纯洁、美丽、善良……任何一个形容美好的词汇放在他的身上都是贴切的,没有Alpha会不为他的美而着迷。
即使确定自己并不爱他,席秉渊也不可否认,对方的魅力是客观的。
甚至连Beta也会为这样优雅芬芳的晚香玉而倾倒。
思及那个狐狸一样灵动狡黠的Beta,席秉渊的目光意味不明地闪了闪。
他也不知道该形容这桩婚事为有趣合适,还是可笑合适。才结合为夫妻的他们之间竟然在心中有同一株绝世独立的晚香玉。
更荒唐的是他们之间还横梗着一纸可笑至极的合约书。
事情忽然变得比他预想的还要荒谬。
……
席秉渊正欲再点起一支香烟,忽而背后传来了不速之客的声音。
“席秉渊。”
一声冷冷的,没什么情绪的喊话。
席秉渊并没有抬起的眸在瞬间就浸透了寒意。
同为Alpha,他可以通过对方的信息素感知到其身份与来意。
充满敌意与警示的海风气息。
席秉渊垂着眸冷笑一声。
是祈知木身边那个新来的Alpha。
于是出于不带什么真诚的礼貌,席秉渊不轻不重地微微转头,算是敷衍地应了一声,并不想给对方多余的什么尊重。
李向奇对于席秉渊有意下他面子的行为也不恼,只是抬脚站定在了席秉渊身边,身上凌厉的Alpha信息素透露出他对席秉渊毫不掩饰的敌意。
“你配不上祈知木。”年轻的Alpha毫不客气地向失败者宣告道,“你应该离他的生活远一点,这样他才不会伤心。”
席秉渊仿佛听到了今日最好笑的笑话,他眼中的冷意愈发加深,周身的Alpha信息素也隐隐开始暴动。
烈性的伏特加。
辛辣与苦涩的,极与极的碰撞。
“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说这些。”席秉渊轻笑一声,淡漠的目光落在李向奇身上。
“凭我是祈知木未来的Alpha。”年轻人全然没有在席秉渊的威胁之下露出半分怯懦,他自信地与席秉渊对视,信息素甚至没有在席秉渊身旁落入下风。
显而易见,同为Alpha,他也是一个顶级。
“……”
席秉渊面色微冷。
“而你,已经永远失去了站在祈知木身边的机会。”年轻的Alpha毫不客气,一句话封死席秉渊所有的退路。
“你很自信。”
席秉渊没有发怒,他已经而立之年,过了年轻气盛的年纪,除了易感期的生理因素不可抗力之外,他通常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所以在此时他反倒是能不轻不重地、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李向奇聊上几句。
李向奇见席秉渊这番不在他意料之中的反应,小小地失望了一下,但在下一秒立马恢复了信心。
“毕竟我有自信的资本。”李向奇对席秉渊露出一个半带着纯粹又半带着挑衅的笑。
席秉渊嘴角的嗤笑愈深,眼中的寒意也愈冷。
“……年轻人还是要低调些。”席秉渊淡淡地冷笑一声,“当心话说太满——收不回去。”
“这就不劳您这位——前夫,费心了。”
很是阴阳怪气的咬字。
“我会得到他,也会给他幸福。”
“至于你……席总,我来呢,也是要祝您一声新婚快乐,小江总是一位很优秀的Beta,我觉得你们很般配。”
“很般配”三个字被他着重强调,阴阳怪气的程度丝毫不输于上一句话中的“前夫”。
骤然间,席秉渊的目光冷得似乎能够化为实体。
李向奇却玩味地笑了:“难不成原来席总并不满意这桩婚事?可我前些天与小江总谈起你时,他似乎对你很满意啊?”
江然对他满意?
席秉渊暂时好像没听过比这更离谱的笑话。
“无关婚事。”席秉渊冷声道,没理会李向奇的挑衅,反倒是把话说得很坦荡,“江然的确是一位很优秀的Beta。”
李向奇见席秉渊不似有假的认真神情,反倒是愣了一瞬,他没想到席秉渊会这么直接地回答。
“……对于祈知木,我很抱歉,我的确愧对他,但我也的确不后悔这个决定。”席秉渊平静道,目光和语气里都没有半分闪烁其词的掩饰,似乎平淡地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不会再去打扰他,你可以放心。”
他的语气平缓,有一种千帆历尽的淡然,反衬得李向奇沉不住气。
李向奇面上的表情变得莫名有一丝僵硬,他的目光有一瞬间不自然地闪烁,似乎急于想要回过头去看向某个角落,但被他忍住了。
“……希望你说到做到。”李向奇面色有些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似乎急于要走,“额……祝你和小江总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席秉渊面无表情地轻轻颔首。
“那……我那边还有些事情,先失陪了。”李向奇对席秉渊匆匆一点头,算是拜别,脚步匆匆地离去。
来得莫名,走得也莫名。
席秉渊冷淡地目送着李向奇离去,最后把目光落在了离阳台不远处的一道长窗帘之后。
他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悠远而深邃。
但也只是那一瞬的失态,很快又被席秉渊不着痕迹地收下去。
他再度缓缓地换回倚靠在栏杆上的姿势,慢条斯理地点起那支方才因李向奇到访而放下的香烟。
他微微阖着眼睛,那只香烟被他夹在手指之间,燃了长长一截。
良久,席秉渊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好笑地摇了摇头,收敛下满目复杂的疮痍,让它们模糊在令人生厌的烟味里。
他不喜欢烟味。
但是他会点燃香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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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知木是在听到席秉渊说出那一句“但我的确不后悔这个决定”时崩溃的。
即使一开始的结婚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但席秉渊作为他的丈夫,始终都表现得很完美。他是深情又温柔的,他从不会在他面前提及半句会让他伤心的字词。
即使是离婚,席秉渊也只是一言不发地把所有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沉默着、歉意地净身出户。
他甚至连抛弃一个人的方式,都是充满温柔与深情的。
可是这样的人偏偏就是没有心的,他以为三年可以捂热他的心,但他的毫不犹豫的离开也证明了自己可笑的失败。
他早就发现了他们这段看似美满的婚姻的不幸,他们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他们没有争吵地度过每一天,看似生活美满,但这样没有半点矛盾的婚姻本身就是一种矛盾。
这样的婚姻注定无法长久,而他们都在努力地维护经营。
望江不过是导火索,提前了那个必将到来的结局。
祈知木不怪江然。
东祈与望江对立多年,他太清楚江然的处境如何,他们注定是惺惺相惜的对立方。
他只是,会感到一丝嫉妒。
站在江然身侧的席秉渊,并不是那个好好丈夫的完美形象,他是会动怒的、会冷漠的、生动的人。
而江然,他从小便与他相识,他深知江然的优秀,他也视江然为此生的挚友。
自己这样古板无趣的Omega想来在席秉渊的眼中是没有生动鲜活的江然那样有魅力的。
祈知木苦笑了一下,没再有勇气偷听下去,匆匆离开的动作带动了一片绸布的飘动。
只是他不知道,不远处的两个Alpha,一个从头到尾知道他的存在,另一个则在中途发现了他。
其实都是说给祈知木听的。
只是其中的真真假假与假假真真,除了李向奇和席秉渊,没有人知道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