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江然把江楼送到房间里写作业,席秉渊就站在阳台上,静静地倚着栏杆,透过那一扇半开的房门,看着在台灯灯火笼罩下的一大一小。
这样的场景对他而言很陌生,他小时候没有经历过,也不曾在幻想中去期待过。但是如今,江然和江楼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他的眼前,两个人演绎出这样细水长流的静好时光。
他看着那俩人的背影,陷入了漫长的沉思。
他曾经在脑海中练习过千万遍如何与江然重归于好的对白。
一开始,他觉得自己应该和江然说对不起,关于曾经的那些争吵与暴力,也关于那些互相折磨一般的相处时光。后来他又想着,事到如今,道歉在他们两个之间好像也并没有什么意义,他们彼此都深知酿成这种结果是两个人共同的错,所以他们只是在彼此心知肚明的错误里倔强地一错再错,所以他们之间并不是谁原谅谁的问题。
或许他该直接坦白对江然说我爱你,虽然对于三十多岁的中年夫妻而言这话说起来肉麻,可他们之间一直以来缺乏的似乎就是“坦诚”二字。可是当他在真正踏上这一片故土的时候,又觉得这句话太过的幼稚和苍白,万语千言又怎么抵得上实际行动呢。所以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否定了他所有在脑海中演练过千万遍的对白。
直到他真正重新见到江然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其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在重新见到江然的那一刻,他才明白了自己终其一生,其实并不是想要向他说明什么,或者是证明什么,他只是而是想要陪在他身边,只要是能见到他,他就会感到幸福,仅此而已。
就像他一直有把握的那样,江然依然爱他。
就像他一直倚仗着的那样,仗着江然爱他罢了。
他贪婪地用目光描摹对方的身形,他依旧气质卓然,身形优美,就好像三年前的模样,就仿佛他们从未分离。
“看什么?”
江然指导完江楼的作业之后便出了门,替小孩把门关上,杜绝外面的噪音。他颇为懒散地走到阳台上,见席秉渊沉沉的目光不知道盯着他在想什么,于是挑了挑眉,也跟着倚到了他的身侧。
又登堂入室了呢。
江然无端地想。
所以他一直都拿对方没有办法,就像如今这样,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又被那个Alpha蛊惑,又把他领回了家。
江然缓慢地眨了眨眼,半阖上眸子,让人摸不透他眼里的情绪。
席秉渊则微微垂首凝视着江然苍白面上尖削的下巴,好像在那一抹苍白之中他看到了岁月在这个人脸上留下的痕迹,此刻月明星稀,他的身后是万家灯火,身前是属于自己的三口之家,他露出了一个自己三年前会露出的笑容:“看你。”
江然闻言却是抬眼看了他一下,那一眼中包含情绪很深,他深深地看了席秉渊一眼,但却缄口不言。
哪怕你还是没有从心底真正地放下我们之间经年累月的痛苦与挣扎,也还是把我带回了家。
“……阿然。”席秉渊终于伸手,把瘦削的Beta揽进自己怀里,他覆盖在对方后腰上的手掌越发收紧,似乎要把他整个嵌入自己的身体,“谢谢你。”
这个拥抱终于不再和他们以前的拥抱一样,他掺了些久别重逢的味道,却又似乎并不完全与爱情相同。
他说谢谢你。
没有说抱歉,也没有说爱你。
他说谢谢你。
江然当然知道他在感谢什么,于是他更加地沉默。他在那个怀抱里一言不发,只是感受着被拥抱的力度。
过了很久,江然干涩地张嘴:“……席秉渊。”
“我不需要你感谢我什么。”他顿了顿,“也不需要你向我道歉什么。”
“我知道。”席秉渊笑了笑,压在怀里人后脑上的手插进对方柔软的发丝里,“所以我感谢你。”
“谢谢你还爱我。”
“谢谢你一直爱我。”
说着,他揉了揉江然的头发,把人搂得更紧。
“……”
江然抿着唇。
他被人搂在怀里,感受对方掌心的温度和力度,听着对方熟悉的嗓音里并不熟悉的温柔和让步,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该说什么了,只是心里感到很酸。
席秉渊渐渐感觉到江然倚靠着的那一处衣物上有一片滚烫的潮湿,他抬手摸了摸江然的脸颊,竟然真的摸到一片温热的泪水,他伸手把那行顺着下颔滑落的泪擦掉,但是Beta的泪水却越发像止不住了一般往下流。
“哭什么。”他轻笑。
“怎么,哭都不让哭吗?”江然紧紧攥住席秉渊的衣领,把人往下一拽,恶狠狠道,“那还口口声声要追我?”
席秉渊唇角的笑意加深,他抱的力度也更紧了一些:“不是已经同意了吗?”
“给你脸了。”江然闷闷道,“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
我只是,做不到拒绝你罢了。
他没有把这话说完,他在这种情况下说不出口。
可席秉渊明白他的意思,他们的默契就在于此。沉默了一瞬后,席秉渊把头深深地埋进江然的颈窝里蹭了蹭:“所以什么时候会同意呢。”
“你不要逼我,席秉渊。”良久,江然止住了眼泪,在席秉渊怀中轻声道,“是你当年远走他乡。你先不要我的。”
“我先不要你什么?”席秉渊深深闭上了眼,无奈又沙哑道,“是你甩给我一张离婚协议。”
“都没有先过问我,”席秉渊苦笑着嗅江然身上的气味,“你就自顾自的做决定了。小江总欺负我是没钱没地位的上门儿婿。”
“屁。”江然抬了一双微红的眼,狠狠一瞪,眼尾潋滟出万种风情,“谁家上门的能有你这么放肆?”
席秉渊微微垂首,摸了摸江然漂亮的微红眼尾:“是啊,仗着你爱我罢了。”
既然时过境迁以后,我们也都还在心中为彼此留了最重要的那个位置,所以我想,我们一定要再重新来过。
我不想再错过了。
“阿然,三年,已经很久了。”
他这一声似是喟叹,又似是呢喃。
江然收回目光,他颤了颤睫羽,最终看了一眼席秉渊,在对方那双灰眸深深的注视下,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Alpha接着道:“再嫁给我一次,好么?”
三年的孤独寂寂,支离破碎的感情、被谎言掩盖的真心,在此刻淋漓地破碎。在漫长的分别以后,他终于,被他的爱人赋予了上位者的权利。
这一次,换他来做选择了。
于是江然微微仰起头,把脸贴在Alpha跃动着动脉的颈侧,任凭自己的泪水顺着那道脖颈往下滑落。
“就这一次。”他咽下自己的哽咽,“最后一次。”
席秉渊把人搂得更紧,他郑重道:“好。”
这一瞬间,席秉渊的脑海中如花火绽放一般闪过了很多的画面,有他一个人的,有祈知木的,有江然的,有江楼的。
他从未觉得自己有这样幸福过,此刻他不是来自北方的席秉渊、不是令人俯首的席总。
他只是一个求婚被爱人接受以后的、高兴地手足无措的普通人罢了。